金一南
政治局蘆花會議
1935年6月,在長征路上中央紅軍與紅四方面軍兩大主力紅軍剛剛會師的時候,紅軍總兵力達十余萬,士氣高昂。四方面軍主力正位于岷江兩岸,可隨時向東向北出動。而敵人主力,薛岳部尚在川西,北面的胡宗南也尚未完成全部集結(jié)。川軍屢遭損失,也士氣低落。
7月21日至22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在蘆花開會,討論對紅四方面軍放棄鄂豫皖、通南巴根據(jù)地問題的看法。
毛澤東說,在鄂豫皖幾次沒有打退敵人,因為沒有準備,那時退出是正確的。但通南巴是打退了劉湘,在勝利后進攻中放棄的,是不對的。
周恩來則認為撤出鄂豫皖不對,撤出通南巴是為了迎接中央和中央紅軍。是正確的。
張聞天說第四次反“圍剿”鄂豫皖開始有“左”的傾向,后來又保守;通南巴打了勝仗還是放棄,反映對根據(jù)地的重要了解不夠;撤出通南巴后又缺乏明確的戰(zhàn)略方針;對西北聯(lián)邦也未弄清怎樣才算“聯(lián)邦”。
最后博古作結(jié)論說:同意總的估計,國燾執(zhí)行了四次“圍剿”后黨的路線。
從會議記錄中可以看出,當時黨內(nèi)民主討論的氣氛是濃的,不同意見在會議上可自由發(fā)表;會議總目的是團結(jié)張國燾。毛澤東說:從鄂豫皖到現(xiàn)在,國燾領(lǐng)導是沒有問題的,路線是正確的,其他個別問題不正確。充分肯定了四方面軍的功績。
兩支主力紅軍都失去了自己原來的根據(jù)地,被蔣介石壓向川西北一隅,也都失去了與外界的聯(lián)系。當大家都不知曉外界變化,集中于評判過去誰是誰非的時候,某些原本不必要的紛爭就變得非常必要起來。張國燾鉆了這個空子。否則僅僅一個張國燾,縱有再大野心而無人響應,能給中共中央造成后來那樣大的危機嗎?
矛盾尖銳化,張國燾想攤牌
7月21日,中革軍委決定四方面軍總指揮部兼紅軍前敵總指揮部,徐向前兼任總指揮,陳昌浩兼任政治委員,葉劍英任參謀長。中央紅軍第一、三、五、九軍團番號依次改為第一、第三、第五、第三十二軍。四方面軍番號不變,仍是第四、第九、第三十、第三十一軍。
大軍剛到毛兒蓋,張國燾就拿出了他對政治局蘆花會議的不滿。他召集緊急干部會議,宣布中央執(zhí)行的是機會主義路線。要求將四方面軍的十幾個干部分別批準為中央委員、政治局委員及書記處書記;同時指責遵義會議是調(diào)和主義,要求博古退出書記處與政治局,周恩來退出軍委工作,不達目的不進兵。
為應付這一局面,8月4日至6日,中央政治局在毛兒蓋以南40里的沙窩召開會議。毛澤東再次決定退讓。通過了徐向前、陳昌浩、周純?nèi)珵橹醒胛瘑T,其中陳昌浩、周純?nèi)藶檎尉治瘑T。何畏、李先念、傅鐘為候補中央委員,陳昌浩為紅軍總政治部主任,周純?nèi)珵榭傉尾扛敝魅巍?/p>
張國燾還是不滿意,說:“在堅決提拔工農(nóng)干部上還可以多提幾個人嘛!”毛澤東說:“四方面軍中有很多好的干部,我們現(xiàn)在提出這六位同志,是很慎重的。照黨章規(guī)定,本來政治局不能決定中委,現(xiàn)在是在特殊情況下才這樣做的?!?/p>
周恩來在會上發(fā)言:現(xiàn)在我們最高的原則是作戰(zhàn)勝利,只有這樣才能得到一致,所以我們要將問題盡量提到最高原則上來解決。周恩來講這番話的時候,清楚地知道因為蘆花政治局會議上他講四方面軍退出鄂豫皖蘇區(qū)不對,張國燾的主要矛頭便對準了他。一定要他退出軍委工作。
精神壓力是巨大的。沙窩會議后中央決定恢復一方面軍番號,周恩來任一方面軍司令員兼政治委員,中央紅軍改稱為紅一方面軍。但周恩來剛剛執(zhí)掌一方面軍大印,就病倒了。
由于時間的耽擱,胡宗南部主力已集結(jié)松潘,堡壘封鎖基本完成。中共中央被迫放棄松潘戰(zhàn)役計劃,決定改經(jīng)草地北上。據(jù)此,紅軍總部制訂了《夏洮戰(zhàn)役計劃》:以集中在卓克基地區(qū)的紅四方面軍第九、第三十一、第三十三軍,和紅一方面軍第五、第三十二軍編為左路軍,由朱德、張國燾率領(lǐng),北出阿壩,爭取先機進占夏河洮河流域;以集中在毛兒蓋地區(qū)的紅一方面軍第一、第三軍和紅四方面軍第四、第三十軍編為右路軍,由徐向前、陳昌浩率領(lǐng),北出班佑、巴西。中共中央隨右路軍行動。
8月10日,紅軍前敵總指揮部下達《右路軍行動計劃》,規(guī)定右路軍分三個梯隊蟬聯(lián)北進,掩護左路軍主力北上。13日,前敵總指揮徐向前將這一計劃電告張國燾。但張國燾按兵不動。
這時國民黨軍薛岳部由雅安進至文縣、平武,同胡宗南部靠攏;川軍已進占懋功、綏靖等地及岷江東岸地區(qū)。各路敵人正在逐步合圍過來。企圖把紅軍殲滅于岷江以西、懋功以北地區(qū)。
此時張國燾又想北出阿壩占領(lǐng)青海、甘肅,又想南擊撫邊、理番,舉棋不定。
8月15日,中共中央致電張國燾:“不論從地形、氣候、敵情、糧食任何方面計算,均須即以主力從班佑向夏河疾進”,“目前應專力向北,萬不宜抽兵回擊撫邊、理番之敵”,否則軍糧“難乎為繼”。
張國燾接電后終于從卓克基出發(fā)。20日,先頭部隊占領(lǐng)阿壩。
8月20日,中共中央在毛兒蓋召開政治局會議,討論戰(zhàn)略方針。會議通過了由毛澤東起草的《關(guān)于目前戰(zhàn)略方針之補充決定》,嚴厲指出:“政治局認為在目前將我們的主力西渡黃河,深入青、寧、新僻地,是不適當?shù)?,是極不利的?!薄澳壳安扇∵@種方針是錯誤的,是一個危險的退卻方針。”號召全體黨員、指戰(zhàn)員團結(jié)在中央的路線之下,為實現(xiàn)赤化川陜甘,為蘇維埃中國而戰(zhàn)。
兵站部部長楊立三抬著病重的周恩來過草地
8月21日,右路軍開始過草地。
周恩來的身體基本上垮了。開始以為患的是痢疾,后來才發(fā)現(xiàn)是肝膿腫。當時的條件根本不能開刀或穿刺,只能用治痢疾的易米丁和警衛(wèi)戰(zhàn)士從60里外的高山上取冰塊在肝區(qū)上方冷敷。但過草地怎么辦呢?
彭德懷咬牙一句“抬!”決定從迫擊炮連抽人組成擔架隊,寧可裝備丟掉一些,也要把重病的周恩來、王稼祥等人抬出草地!這真正是空前艱巨的任務。高山大川,磨爛鞋底,磨破腳掌,因為地面的堅硬。草地卻是濕軟的地表、彌漫的水霧、無底的沼澤。無向?qū)?,便很容易陷入泥沼而不能自拔,更何況還要抬人!
陳賡站出來擔任擔架隊隊長,兵站部部長兼政委楊立三也站出來給周恩來抬擔架,別人怎么勸也勸不住。人人都經(jīng)過了長途跋涉,人人都缺吃少穿,凍餓交加,抬擔架的人,比睡擔架的人已經(jīng)強不了太多。楊立三和戰(zhàn)士們一起抬著擔架,邁過腳下的野草、泥沼和腐臭的黑色污水,任風吹在身上,雨淋在身上,雪落在身上,冰雹砸在身上,硬是把周恩來等人抬出了草地。
過草地欠下的情誼周恩來終生難忘。1954年楊立三去世。擔任國務院總理的周恩來,無論如何要親自給他抬棺送葬,也是別人怎么勸也勸不住。
1974年彭德懷去世。戴著“里
通外國、陰謀奪權(quán)”的帽子,骨灰被送到成都。存放前,傳來周恩來的指示:要精心保管,時常檢查,不準換盒,也不準轉(zhuǎn)移地方,以免查找時弄錯。當時已身患癌癥且處境險惡的周恩來,沒有忘記雪山草地之恩。他用心良苦!
1978年彭德懷平反,中央軍委指示查找彭德懷同志的骨灰。骨灰順利找到了。似乎預感到將來而提出“以免查找時弄錯”的周恩來,已經(jīng)去世近三年。
危機到了爆發(fā)時刻
1935年8月29日,右路軍第三十軍和第四軍一部,向包座地區(qū)之敵發(fā)起進攻。經(jīng)三天激戰(zhàn),斃傷俘敵第四十九師五千余人。包座之戰(zhàn)顯示四方面軍確實具有堅強的戰(zhàn)斗力。四十九師是胡宗南的主力,被剛剛走過草地的程世才、李先念指揮三十軍一下打垮,北上之門由此完全打開。
跟隨右路軍前進的中共中央,站在敞開的門邊焦急地等待左路軍的張國燾。
9月1日,張國燾率左路軍一部從阿壩出發(fā),向中央所在的班佑、巴西地區(qū)開進。9月2日,張國燾到達噶曲河附近。致電中共中央“噶曲河水漲大,上下三十里均無徒涉點”,停止東進。9月3日,張國燾電稱“茫茫草地,前進不能,坐以待斃”;公開反對北上方針,要中共中央和右路軍南下。同時令左路軍先頭部隊三日內(nèi)全部返回阿壩。
從9月8日開始,空氣中充滿了火藥味。張國燾電令四方面軍三十一軍軍長詹才芳:“令軍委縱隊蔡樹藩將所率人員轉(zhuǎn)移到馬爾康待命,如其(不)聽,則將其扣留,電令處置。”
同一天徐向前、陳昌浩電張國燾:“中政局正考慮是否南進。毛、張皆言只有南進便有利,可以交換意見;周意北進便有出路;我們意以不分散主力為原則,左路速來北進為上策,右路南去南進為下策。萬一左路若無法北進,只有實行下策?!薄罢埣疵麟娭醒刖稚套h,我們決執(zhí)行?!?/p>
張國燾回電徐、陳:“一、三軍暫停向羅達進,右路軍即準備南下,立即設法解(決)南下的問題,右路皮衣已備否。即復。”徐向前、陳昌浩接電后,經(jīng)研究由陳昌浩報告了黨中央。
當晚,中央領(lǐng)導人通知陳昌浩、徐向前去周恩來住處開會。會議一致通過向張國燾發(fā)出如下電報:
目前紅軍行動是處在最嚴重關(guān)頭,需要我們慎重而又迅速地考慮與決定這個問題。弟等仔細考慮結(jié)果認為:
(一)左路軍如果向南行動,則前途將極端不利,因為:
(甲)地形利于敵封鎖,而不利于我攻擊……
(乙)經(jīng)濟條件,絕不能供養(yǎng)大軍……
(丙)阿壩南至冕寧,均少數(shù)民族,我軍處此區(qū)域,有消耗無補充……
(丁)北面被敵封鎖,無戰(zhàn)略退路。
(二)因此務望兄等熟思深慮,立下決心,在阿壩、卓克基補充糧食后,改道北進,行軍中即有較大之減員,然丹南富庶之區(qū),補充有望。在地形上、經(jīng)濟上、居民上、戰(zhàn)略上,均有勝利前途。即以往青、寧、新說,亦遠勝西康地區(qū)。
以上所陳,純從大局前途及利害關(guān)系上著想,萬望兄等當機立斷,則革命之福。
恩來、洛甫、博古、向前、
昌浩、澤東、稼祥
9月8日22時
《毛澤東年譜》記載,9月9日,張國燾從阿壩致電徐向前、陳昌浩并轉(zhuǎn)中共中央,再次表示反對北進,堅持南下,并稱“左右兩路決不可分開行動”。另背著中央電令陳昌浩率右路軍南下,并企圖分裂和危害黨中央。
《葉劍英傳》引述葉劍英的回憶說,“9號那天,前敵總指揮部開會,新任總政治部主任陳昌浩講話。他正講得興高采烈的時候,譯電員進來,把一份電報交給了我,是張國燾發(fā)來的,語氣很強硬。我覺得這是大事情,應該馬上報告毛主席。我心里很著急,但表面上仍很沉著,把電報裝進口袋里。過了一段時間,悄悄出去,飛跑去找毛主席。他看完電報后很緊張,從口袋里拿出一根很短的鉛筆和一張卷煙紙,迅速把電報內(nèi)容記了下來。然后對我說:‘你趕緊先回去,不要讓他們發(fā)現(xiàn)你到這來了。我趕忙跑回去,會還沒有開完,陳昌浩還在講話,我把電報交回給他,沒有出婁子。那個時候,中央要趕快離開,否則會出危險。到哪里去呢?離開四方面軍到三軍團去,依靠彭德懷?!?/p>
中央紅軍與四方面軍會合后,張國燾各軍團互通情報的密電本收繳了,一、三軍團和毛澤東通報的密電本也被收繳了。從此以后,只能與前敵總指揮部通報。彭德懷憂心忡忡地說:“與中央隔絕了,與一軍團也隔絕了?!?/p>
北進時,林彪率一軍團和四方面軍一部為前鋒,距離中央隊甚遠。三軍團走在右路軍的最后,與中央隊很近。當時周恩來、王稼祥因病重均住在三軍團部。出于擔心中央的安全,每到宿營地,彭德懷都要去看毛澤東,還秘密派三軍團十一團隱蔽在毛澤東住處不遠,以防萬一。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彭德懷已經(jīng)從空氣中感覺出事態(tài)嚴重。他覺得張國燾有野心,中央沒有看出來。林彪已進至俄界地區(qū)。身邊的兵力只有三軍團的幾個團,中央領(lǐng)導人又都住在前敵總指揮部。一旦有變,安全沒有保證。
粗中有細的彭德懷多了個心眼。他當時叫人另編了密碼本,派武亭帶著指北針沿一軍團走過的路徑去找林彪、聶榮臻。武亭是朝鮮人,長期在三軍團作戰(zhàn)。他剛把密碼本送到,事情就發(fā)生了。事實證明,彭德懷送密碼給林、聶,將一、三軍團重新聯(lián)絡成一個首尾相應、交替掩護的戰(zhàn)斗整體,是事變發(fā)生前極為關(guān)鍵的一著棋。林彪、聶榮臻在前方接到彭德懷的電報后,立即作好了接應中央和三軍團的所有準備。
9月8日,毛澤東得知張國燾來電“右路軍即準備南下,立即設法解(決)南下的問題”后,發(fā)現(xiàn)情況嚴重,通知陳昌浩、徐向前“在周恩來住處開會”,即在三軍團開會。
會前彭德懷向毛澤東請示:“如果四方面軍用武力解散我們,或挾中央南進,怎么辦?從防御出發(fā),我們可不可以扣押人質(zhì),以避免武裝沖突?”彭德懷所說的人質(zhì),指將要到會的四方面軍政委陳昌浩。
毛澤東深思片刻說:“不可?!?/p>
毛澤東到陳昌浩住處對陳說:軍隊即要行動,中央是否召開一次會議,作些部署?陳昌浩同意。毛澤東又以病中的周恩來、王稼祥均在三軍團為由,約陳到三軍團司令部開會。
會議開完,毛澤東便留在了三軍團。三軍團成為非常時期中共中央和毛澤東唯一可以依賴的武力。
9月9日,中央再電張國燾:“陳談右路軍南下電令,中央認為完全不適宜的。中央現(xiàn)懇切地指出,目前方針只有向北是出路,向南則敵情、地形、居民、給養(yǎng)都對我極端不利,將要使紅軍受空前未有之困難環(huán)境。中央認為:北上方針絕對不應改變,左路軍應速即北上,在東出不利時,可以西渡黃河占領(lǐng)丹、青交通(界)新地區(qū),再行向東發(fā)展。”但一切都難以挽回了。
同日24時,張國燾復電徐、陳并轉(zhuǎn)中央,堅持南下:“南下又為真正進攻,決不會做甕中之鱉?!贝巳蘸?,一方面軍和四方面軍一個向北,一個向南了。
1927年的9月9日
毛澤東一生中,三個9月9日深深嵌入他的生命。
第一個是1927年9月9日,湘贛邊界秋收起義爆發(fā),毛澤東第一次實踐“槍桿子里面出政權(quán)”。就在這天,與潘心源途經(jīng)瀏陽張家坊時,毛澤東被清鄉(xiāng)隊抓住,押送團防局處死。他從未暴露身份的潘心源那里借了幾十塊錢,打算賄賂押送的人。后來他對斯諾說起當時的情況:
普通的士兵都是雇傭兵,槍斃我對他們并沒有特別的好處,他們同意釋放我,可是負責的隊長卻不允許。因此我決定設法逃跑。但是,直到離民團總部大約不到200米的地方,我才找到機會。我一下子掙脫出來,往田野里跑。
我跑到一個高地,下面是一個水塘,周圍長了很高的草,我在那里躲到日落。士兵們在追蹤我,還強迫一些農(nóng)民幫助他們搜尋。有好多次他們走得很近,有一兩次我?guī)缀蹩梢杂檬纸佑|到他們。盡管有五六次我已經(jīng)放棄任何希望,認為自己一定會再次被抓住,可是不知怎么的我沒有被他們發(fā)現(xiàn)。最后,天近黃昏了,他們放棄了搜尋。我馬上翻山越嶺,徹夜趕路。我沒有穿鞋,腳底擦傷得很厲害。路上我遇到一個友善的農(nóng)民,他給我住處,后來又帶領(lǐng)我到了鄰縣。我身邊有七塊錢,用這錢買了一雙鞋、一把傘和一些食物。當我最后安全到達農(nóng)民武裝那里的時候,我的口袋里只剩下兩個銅板了。
集建黨、建軍、建國之譽于一身的毛澤東,竟然差點就讓民團的清鄉(xiāng)隊解決了。
秋收起義部隊在瀏陽縣文家市會師后,第一師師部副官楊立三看見毛澤東腳趾潰爛,問緣由,毛澤東回答是從安源到銅鼓的路上爬山扎爛的。
第二個是1935年9月9日,毛澤東說這是他一生中最黑暗的日子。
1927年的9月9日是個人生命的危險。1935年的9月9日則是丟失蘇區(qū)之后,長征走到最艱難的時刻,中共中央和工農(nóng)紅軍不是因敵人包圍,而是因內(nèi)部分裂面臨覆滅的可能。在紅軍總部的朱德后來也回憶道,革命生涯中經(jīng)歷過多少坎坷,多少困難,但從來沒有像這次那樣心情沉重。
中共中央決定與四方面軍分離,緊急北上
9月10日凌晨,萬籟俱寂。毛澤東等人率三軍團、紅軍大學出發(fā)。
楊尚昆回憶三軍團受命于凌晨2時出發(fā)。前敵指揮部作戰(zhàn)室墻上有一張地圖掉在地上,葉劍英把這張地圖放在自己的背包里。葉劍英則回憶說:“我預先曾派了一個小參謀叫呂繼熙,把甘肅全圖拿來。我把它藏在我床底下的藤箱子里。我起來后,把大衣一穿,從床底下把地圖拿出來,就往外走。我先到蕭向榮那里,他也剛起來。我告訴他,趕緊把地圖藏起來,并說,這張地圖你可千萬要保管好,不要丟了,這可是要命的東西。當時,全軍只有一份甘肅地圖。我交地圖給他的時候,離兩點還有五分鐘?!?/p>
10日凌晨,前敵總指揮部得知一方面軍單獨北進,急電張國燾。張國燾于凌晨4時致電中央,稱已得悉中央率三軍團單獨北上,表示“不以為然”;仍堅持南下,拒絕北上。
徐向前在《歷史的回顧》中回憶說:
那天早晨,我剛剛起床,底下就來報告,說葉劍英同志不見了,指揮部的軍用地圖也不見了。我和陳昌浩大吃一驚。接著,前面的部隊打來電話,說中央紅軍已經(jīng)連夜出走,還放了警戒哨。何畏當時在紅軍大學,他跑來問:是不是有命令叫走?陳昌浩說:我們沒下命令,趕緊叫他們回來!發(fā)生了如此重大的事件,使我愣了愣神,坐在床板上,半個鐘頭說不出話來。心想這是怎么搞的呀,走也不告訴我們一聲呀,我們毫無思想準備呀,感到心情沉重,很受刺激,腦袋麻木得很。前面有人不明真相,打電話來請示:中央紅軍走了,還對我們警戒,打不打?陳昌浩拿著電話筒,問我怎么辦?我說:哪有紅軍打紅軍的道理!叫他們聽指揮,無論如何也不能打!陳昌浩不錯,當時完全同意我的意見,作了答復,避免了事態(tài)的進一步惡化。他是政治委員,有最后決定權(quán),假如他感情用事,下決心打,我是很難阻止的。在這點上,不能否認陳昌浩同志維護團結(jié)的作用。那天上午,前敵指揮部開了鍋,人來人往,亂哄哄的。我心情極壞,躺在床板上,蒙起頭來,不想說一句話。陳昌浩十分激動,說了些難聽的話。中央派人送來指令,要我們率隊北進;陳昌浩寫了復信,還給張國燾寫了報告。
也不同意紅軍打紅軍的陳昌浩,在那封給彭德懷的信中火氣十足:“胡為乎幾個人作惡,分散革命力量,有益于敵”,“吾兄在紅軍久經(jīng)戰(zhàn)斗,當揮臂一呼,揭此黑幕”,“立即率隊返回巴西”。
彭德懷把陳昌浩的信報告了毛澤東。毛澤東說,打個收條給他,后會有期。
彭德懷問毛澤東:“如果他們扣留我們怎么辦?”
“那就只好一起跟他們南進吧!我想他們總會覺悟的?!?/p>
北進中再次出現(xiàn)險情。險情出自徐向前回憶中何畏向陳昌浩的報告。
何畏是紅軍大學政委。陳昌浩從他那里知道紅軍大學也跟著北上了,立即命令他們停止前進。紅大的學員主要來自四方面軍,接到命令便停了下來。毛澤東等人走在紅大前面,見他們停下來了,便也停下來,想問個究竟。
來傳達命令的是紅大教育長李特。李特當過四方面軍司令部副參謀長,脾氣急躁,身上從不離槍。他帶著人追趕上來,問毛澤東:張總政委命令南下,你們?yōu)槭裁催€要北上?跟隨李特的幾個警衛(wèi)員,手提駁殼槍指頭按著扳機,氣氛十分緊張。
毛澤東冷靜地回答:這件事可以商量,大家分析一下形勢,看是北上好,還是南下好;南邊集中了國民黨的主要兵力,北面敵人則較薄弱,這是其一。第二,北上我們可以樹起抗日的旗幟。說到這里,毛澤東話鋒一轉(zhuǎn),對李特說:“彭德懷同志率領(lǐng)三軍團就走在后面,彭德懷是主張北上,堅決反對南下的,他對張國燾同志要南下,火氣大得很哩!你們考慮考慮吧!大家要團結(jié),不要紅軍打紅軍嘛!”
在此兩軍對峙、千鈞一發(fā)之時,毛澤東再次抬出了彭德懷。李特脾氣暴,彭德懷脾氣更暴。彭德懷在紅軍中有猛將之威,這一點連李特都十分清楚。毛澤東這些話使他不能不有所顧忌。李特沒有輕舉妄動。他只是帶回了紅大中四方面軍的學員。毛澤東對這些又將南返的學員說:“你們將來一定要北上的?,F(xiàn)在回去不要緊,將來還要回來的,你們現(xiàn)在回去,我們歡送,將來回來,我們歡迎?!?/p>
南下的紅大學員,在毛澤東的視野中遠去了。北上的毛澤東,在紅大學員的視野中遠去了。會師剛剛?cè)齻€月的兩支主力紅軍,在北上大門之前分道揚鑣。由此把第二個9月9日,深深澆注進毛澤東的生命。
第三個9月9日。是1976年9月9日。中央人民廣播電臺在這天下午4時向全世界沉痛宣告:中國人民的偉大領(lǐng)袖和導師毛澤東主席逝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