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為我披上絢麗的袈裟 [組詩]

曹東

安居碼頭

白發(fā)老嫗

也曾是我們街上的著名美人啊

銀質(zhì)項鏈換成了塑料繩

系掛著一串鑰匙

問她等誰，誰也不等

這個老鎮(zhèn)

還沒過完一天就開始散了

我們從碼頭搭乘渡輪

沿岸垂釣者甚多

坐擁一群白色石頭

鼓浪嶼

黃昏來臨，游客散盡

我站在日光巖頂

天空獨自為我披上絢麗的袈裟

落日加速，大海上升

魚的靈魂騎在鳥背上飛翔

只有這一刻，心才是完整的

它被粗糲的寂寥灌滿

一日終將過去

而一日和一生

還不到一只鷗鷺落地時

所產(chǎn)生的

寂靜的轟鳴。

廈門看海

海水三萬里

沒有一滴不含鹽

沒有一條波浪不是距離

坐在岸邊

一只燕子的眼睛

認識我身上的花紋

看吧

烏云行走

緩慢地包裹大海

我是它堅硬的一枚果核

寂靜讓我發(fā)出新芽

黃山看松

它們并不是抓牢石頭

而是從巖石的心臟

生長出來

張開手

牢牢地抓住天空

坐在一棵松下

我靜聽針葉滑落

眼見天地之間

所謂大事

不過是云來霧往

一場大寂寞

漢初村

今夜星空倒退

大地有了微弱的浮力

漢初村在河流陰影里

咝咝細響著

不安地流逝

從古戰(zhàn)場

空中

地面

地下

聚集一支隱形的隊伍

舉著煙火通過

蒙古馬眼底

有一座城池的灰燼

時間快了

悲劇就在前面

把每個活著的人變成亡靈

然而勝利

只是失敗的一小部分

陳子昂讀書臺

先生，請原諒我不是來

看你的

我想看你讀過的山水

千年流轉(zhuǎn)

江山仍然是新的

涪江已無客船，只有采沙的機器轟響

人群用歡笑

輕輕覆蓋那一聲浩嘆

孤獨是可恥的，假裝輕浮吧

在一塊風(fēng)化的碑石前

照相留念

摘下你的影子，穿在自己身上

回到家，從指甲縫里

抖落一小點銹跡

涂抹在今夜的尾頁

乘 涼

還記得天上一輪圓月

地面一個圓簸箕

月光很細

從竹林間掛下來

鄉(xiāng)村的夢特別沉

醒來天已大亮

碩大的簸箕

只有一只螞蟻和我同眠

中秋夜

我拍攝月亮的時候

也拍下了

旁邊的星星

一只月亮

一朵星星

照見我

同時照見你

把我們之間的距離

縫補起來

不斷放大圖片

這星星竟然是一個鉤號

好奇妙

像標(biāo)注今晚的月亮

是正確的

螢火蟲

盡管明月碩大

一只螢火蟲仍然堅持不停地飛

用自己微弱的光

為愛人點亮

今夜，一大片螢火蟲

在月光下漂移

我能看清它們小小的臉

在人行天橋上

從月亮下面飛過

一架碩大的飛機

清晰，緩慢

閃爍紅色信號燈

我趕緊發(fā)微信問你，看到了嗎

你說沒有，你只看到月亮

很孤單的一只

飛機漸遠，我有些沮喪

忘了你在千里之外

我們之間，只有月亮是一樣的

蛐 蛐

在籠子里低首沉默

好像認出了我

突然向我瞪眼睛

心里一陣發(fā)虛

想起許多年前

逃向麥田的那一只

急匆匆追趕

我慌亂地踩倒麥子

最終不見蹤影

今天回家路上

提籠賣蛐蛐的大叔

指給我看它的影子

噢，蛐蛐兒

我們各自奔走了這么久

你還在奔逃的路上么

給

你的每朵淚水，都是一個小袋子

裝滿了陰影

我的淚水里，有一根尖利的刺

我們被人世緊密包圍

夜色似針

捂住內(nèi)心的秘密花粉

飲 酒

你醒了嗎

我們再碰一次杯子

總是不易啊

靈魂梗在肉體里

飲酒不過是

靈魂和肉體之間的

相互試探

你坐在下等酒館

像一罐影子

緩慢降落的微塵

把人世又覆蓋一次

蝴 蝶

瞧瞧

我的手鐲多漂亮啊

朋友進山

一只蝴蝶停在他的手腕上

遲遲不肯飛離

嗯，蝴蝶是和精靈最相近的事物

那么輕薄

不知道掖著一顆多么柔軟的心

我從未見過蝴蝶受傷后

流出血來

她們愛過

常常群聚在一起死去

有時又被風(fēng)吹送到空中

凌晨四點

凌晨四點，我在幽暗里翻閱微信

朋友甲一人看足球

圖片配文說

這個時間點還在看球賽的

肯定瘋了。哦是的

我瘋了

朋友乙有點文藝控

發(fā)了一只精致的皮鏈腕表

靜臥在光線的裂縫中

配文說飛機開始出港

朋友丙在深圳，圖上是一堆

零亂的

啤酒易拉罐

配文兩字：開心

呵，也許吧

深夜用酒精換來的

浮冰一樣的開心

是真開心

朋友丁認識不久

給我發(fā)來一張?zhí)貏e福利券

說是年中盛宴，等我領(lǐng)取

還有個朋友沒有圖片

只有一行文字：

有誰會在夜里悄悄和自己說話

那么多雨水如棉花

被月光照亮的雨水，被雨水點亮的身體

被身體搖晃的水洼……

往事褪去一半，突然斷片

回到黑暗中的人，依然停留在

一場雨中

雨水把夜色灼傷

留下濕漉漉的花邊

雨 水

雨水在粗碩的光線里漂移

緩慢、瘦長

我看見一大片稻田飛起來

稻田里的母親

走下稻田

雨水環(huán)繞

每朵雨水內(nèi)部

有一盞點亮的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