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花月夜》的詩情畫意

尹　薇

《春江花月夜》的作者張若虛,揚(yáng)州人。唐中宗神龍年間,與賀知章、賀朝、萬齊融、邢巨、包融同以吳越之士馳名京都。開元初,又與賀知章、張旭、包融并稱“吳中四士”。他的生平事跡不詳,詩篇也多散佚,唯以孤篇《春江花月夜》橫絕于世,而流芳千古。

詩的開篇二句便入題,寫了月出江上,江潮連海的壯麗場面。春天江潮浩瀚,仿佛與大海相連,宏大壯闊,江上明月升起,從水邊望去,就好像是從浪潮中涌起一樣。將江比作海寫出了江面的寬廣,而月共潮生,更讓人感到潮水的澎湃和水天相接的闊達(dá)。詩中一個(gè)“生”字賦予了明月生命感,為詩增添了一絲明朗生動的氣息。兩句詩勾勒出春江月明的整體框架,為后文的描寫鋪展了背景。詩的開篇以潮浪連天的浩渺無垠之氣勢拉開序幕,作為主角的明月由此緩緩登場。隨后詩人的目光落到了江上和岸邊。粼粼的波濤一瀉千里,何處的江水不在月光朗照下熠熠生輝!江流彎曲迂回繞過遍生花草的原野,月光灑在花林上,花兒好似被蒙上了潔白的冰粒。皎潔的月光滌蕩,使人感覺不到空中流霜的飛動,也看不見沙汀上的白沙。由此春、江、花、月、夜的美景一一展現(xiàn)在了讀者面前。這六句詩先寫了粼粼宛轉(zhuǎn)的江波,用一個(gè)反問句嘆出了明月普照萬里江波的明朗優(yōu)美。讀者的心也仿佛被月光照亮了。接著通過描寫像撒上了層冰粒的花林,以及“空里流霜”“汀上白沙”不能為視力所察,從側(cè)面表現(xiàn)出月光之明。雖然是描寫春、江、花這些暖色調(diào)的意象,但是詩人用了“霰”“流霜”“白沙”這樣冷色調(diào)的意象襯托,在黑夜的背景下讓讀者感到一種清冷但不失溫情的風(fēng)致。在如洗的月光浸染下,一切景物也都變得如洗的潔白。江天渾然一色,純凈纖塵不染,皎皎的空中只望見一輪孤月。春江花月夜的圖景便全部展開了。從開篇以來,作者的視線由遠(yuǎn)處慢慢拉近,由整體到局部,最后聚焦到了這一輪孤月上。一個(gè)“孤”字極妙,既寫出了明月亙古的孤單,更突出表現(xiàn)了它是這夜空當(dāng)中唯一的主角,那灑遍江天的清輝更顯其圣潔幽靜。從前十句詩起伏的節(jié)奏中我們可以體會出作者在消受這良辰美景時(shí)心中激蕩的同樣起伏的情懷。面對這皎皎孤月,作者慨然長嘆,發(fā)出了千古之問:江畔是誰最先看到這月亮?江月又是何年開始普照人間?人類的生命代代相延無窮無盡,世間也更迭變幻無常,而江月卻年年望去都相似,以那亙古不變的姿態(tài)普照人間,是在等待著什么人吧,可是總也等不到,是多么無奈,只有一江春水滾滾東流。詩人前面發(fā)出的兩問早已驚人,道出了宇宙間的瞬間與永恒。人的生命短暫,但月亮卻是永恒的,世間早已物事人非,但古人今人同觀一輪明月。后面四句更是別出心裁。一代代的人們看到的江月是年年相似的,詩人想象這江月千年不變一定是在癡情地等待。詩人賦予孤獨(dú)的江月人類的情感,是多么精妙的一筆!江月朗照下的滾滾流水似匆匆流逝的時(shí)間又似世代不息的生命,這永恒的動與江月永恒的靜形成了自然的反照。這六句詩由自然而聯(lián)想到宇宙時(shí)空,又聯(lián)想到人類,超乎尋常的視野,不同凡響的想象使之成為全詩最精彩的一筆。

接下來是詩人對人生際遇的感懷。詩人由月的綿綿無絕期的等待想到了游子思婦同樣無奈的癡情。白云悠悠,荒涼偏僻的水邊有人不堪悲愁。白云,青楓浦是一些給人感覺偏而遠(yuǎn)的意象,“悠悠”二字烘托出一種凄清悲苦的氣氛。是誰家的客子今夜還飄蕩在江湖?哪一處的明月樓中還有婦人在無盡的相思?“扁舟子”代指客子,“明月樓”代指思婦。游子思故里,閨婦思遠(yuǎn)人,都是人間難勝的悲情。此四句為總述,后為分說。先是寫閨婦。明月樓上月影移動,照在悲傷的婦人的梳妝鏡上,月光照在玉戶簾中卷不去,灑在搗衣砧上拂去又回來?！芭腔病倍忠徽Z雙關(guān),既傳神地寫出了月光的明暗不定,又寫出思婦不勝悲傷在樓上徘徊不忍離去的宛轉(zhuǎn)的心緒?！熬聿蝗ァ薄胺鬟€來”一系列動詞,寫出了月光惱人地移動著,婦人想避開,卻拂不開,月光帶著離愁滲入了思婦的心,那心頭的煩悶更加無法排遣。可見思婦思念之深,連很平常的自然現(xiàn)象都成了煩惱。月影移動也表明時(shí)間的推移,那位思婦已在明月樓上望了多久了?可是,此時(shí)只能夠望著月亮,借月托情,卻聽不到所思戀的人的一點(diǎn)消息,真想追逐著月光飛到那個(gè)人的身邊。因?yàn)榍Ю锕矉染?所以希望逐月光去見日思夜夢的郎君。此時(shí)的思婦已不愿再被動地等待,而有了主動追求的愿望,這一轉(zhuǎn)變中凝聚了思婦多么炙熱的情感啊。然而望星空,鴻雁也飛不出這片月色,魚潛水龍飛騰也像水紋那樣虛妄,無法傳遞心聲。這四句詩,借月光,將情感與自然巧妙地融合,鴻雁,魚,龍是春江中的自然之景,而且自古以來,鴻雁,魚,龍常為書信的象征,這不動聲色的用典,有渾然天成之感。這幾句詩也將思婦的情感描寫推向了高潮,苦悶、惆悵、無奈的心情堆積已久,只望借這虛幻的月光寄托相思了。八句詩沒有直接寫思婦的感情,卻在字里行間讓人感到深深的悲愁,憐憫之心也油然而起。最后是寫游子。昨天夜宿閑潭夢見了落花,可憐自己春天已近半了還回不了家。江水不停息,春天也隨著江水流去,將要走到盡頭,江潭邊落月西斜。落花,半春,落月西斜,這些意象給人殘春落幕的凄涼之感,落花流水的殘景正觸及了游子心中那最脆弱的一塊,那裝著鄉(xiāng)愁的一塊?！洞航ㄔ乱埂肥菢犯肚迳糖o·吳聲歌曲》舊題。曲辭相傳由陳后主所創(chuàng)?！稑犯娂防镎f:“陳后主與宮中女學(xué)士及朝臣相互為詩,采其中最為艷情者,命名為《春江花月夜》?！比缃袼姷摹洞航ㄔ乱埂酚兴鍩蹆墒?諸葛穎一首,張子容兩首,溫庭筠一首。

這首詩的風(fēng)格總體看來是清麗而明朗。作者描寫春江花月夜的全景主要用了潮水、江流、花林、白沙等意象,在夜色的襯托下這些意象給人以一種靜謐的感覺,而又由于月光的朗照,景物被月光洗凈芳華,只留下最本真最純凈的一面,組成一幅澄澈唯美的畫面。景物在銀灰色的月光下帶給人凄清之感,但因?yàn)樵鹿獾酿?這份凄清也被削去幾分而代之以明朗。詩中展現(xiàn)的春潮連海,月共潮生,江天一色這樣的畫面又是闊大渾然天成的場面,于是景物在一片靜謐之中也有一分浩然之氣。所以詩中所描繪的是一幅清新明朗而又有浩然之氣的春江月夜圖。詩中表達(dá)感情含蓄雋永,用了白云,清楓浦,扁舟子,明月樓,鴻雁,魚龍這些典型意象,來描寫游子思婦的離愁別緒。這思緒隨著江水默默的流淌,宛轉(zhuǎn)深沉卻并不消沉。而落花、殘?jiān)逻@些意象在月夜下也帶給人淡淡的憂傷之感。詩中描寫景物并沒用很多的修飾,抒寫感情也未過多地雕琢,一切都是平淡真實(shí)地寫出,正是這平淡真實(shí)讓人感動。

這首詩是一首感人的歌,不僅因?yàn)殡y見的赤子之心,他沉醉了。但陶醉并不耽于享受,面對美景,他舒展胸襟,思緒便游離到了宇宙時(shí)空,頓生悲天憫人之情。孤月,在詩人的眼中成了憂愁的化身,而這亙古不移的等待又給憂愁鍍上了堅(jiān)貞的美麗的金邊。轉(zhuǎn)而由太空又想到了人間。在詩人眼中,那游子對家鄉(xiāng)的思戀,那閨婦對遠(yuǎn)人的憂思,因?yàn)槟窍嗨嫉恼鎿?與孤月一般,也有了美麗的感人的力量。愁情雖愁,但在詩人的心中因?yàn)橛辛嗣栏?所以表達(dá)出來使人有哀而不傷的感覺。

詩的韻調(diào)也是優(yōu)美宛轉(zhuǎn)的。全詩共三十六句,四句一換韻,平聲庚韻起首,中間為仄聲霰韻、平聲真韻、仄聲紙韻、平聲尤韻、灰韻、文韻、麻韻,最后以仄聲遇韻結(jié)束。韻腳平仄相錯(cuò),柔和與急促相間,讀來回環(huán)往復(fù),節(jié)奏感極強(qiáng)。整首詩讀來就像在低沉地傾訴,感情含蓄雋永,但也難掩內(nèi)在的熱烈。詩文的感情表達(dá)與聲音的節(jié)奏有致相得益彰?；蚩犊瘔?或低回感嘆,時(shí)高時(shí)低,正與韻律相合。全詩的句式也靈活變換,或陳述,或感嘆,還有反問?！敖虾稳顺跻娫?江月何年初照人?”“誰家今夜扁舟子?何處相思明月樓?”連續(xù)的反問,增強(qiáng)了提問的力度,使得詩人心中難以抑制的情懷自然地流露,也引起了讀者的深思。詩的整體結(jié)構(gòu)也緊湊有層次。全詩是以月為線索來貫穿敘述的,月出到高懸再到西斜而后落下,將詩人懷想的神思和春江花月夜的美景連為一體,也使不同的空間不同的情感因?yàn)闀r(shí)間的變化而貫為一線,同時(shí)月相的變化與詩人感情的升華與收斂也是相互配合的。

當(dāng)然,這首詩最精彩地方的便是那六句對宇宙與生命的質(zhì)問?！敖虾稳顺跻娫?江月何時(shí)初照人?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這其中蘊(yùn)含的哲理是深厚的。人的個(gè)體生命短暫,一代代的生命消逝,又有一代代的生命新生,人類的生命便在代代繁衍中永生。自然也永恒,如那江月,已照過無數(shù)個(gè)春秋無數(shù)的生命。不論是有生命的人類還是無生命的自然都是能夠永生的,但人類和自然在永恒不變中也包含了瞬息萬變。瞬息和永恒是同一的。過去可以在生命的輪回中重新開花,現(xiàn)在也因?yàn)橛篮愕淖兓枚嬖谥ＭＤ切﹫?jiān)貞的守候,那些不畏艱難的追求即便悲苦但也長存美麗,因?yàn)樗麄兂严Ｍ?他們不愿放棄。

尹薇,安徽廣播電視大學(xué)桐城市工作站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