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尼爾·蓋曼
有一天,媽媽出門去,只留下我和妹妹、爸爸在家。爸爸坐在電視前看報(bào)紙。他看報(bào)紙的時(shí)候,不太注意其他的事。
我和妹妹在花園里玩。她玩芭比,我玩的是把泥土從她衣領(lǐng)后面倒進(jìn)去。好朋友納森來找我。他帶了一個(gè)玻璃缸。玻璃缸里有東西。
“那是什么?”我說。
“兩條金魚?!彼f,“叫做索尼與賓尼。漂亮吧?”真的很漂亮。
“我跟你換這兩條魚?!蔽艺f。
“用什么換?”納森問。
我們上樓到我房間。我妹妹緊跟在后。我把老舊的變形機(jī)器人、籃球卡和書本都給納森看。也拿出舊拳擊吊袋和錫口笛——每次我一吹,我媽就說笛聲讓她頭痛。我又拿出已經(jīng)不能在浴缸漂浮的舊太空船,還有線繩全糾結(jié)在一起的傀儡,甚至將每晚跟我一起睡覺的小丑布偶“丑寶”也拿給他瞧。可我每拿出一樣?xùn)|西給納森看,他都說:“不要。”我們只好下樓。
“難道沒有任何東西讓你想拿金魚來換嗎?”我問納森。
“沒有,”納森說,“不管是變形機(jī)器人、籃球卡、書或是拳擊吊袋都不行。錫口笛也不成——就算它真的會讓你媽媽頭痛。我也不要太空船或傀儡,更別說是破丑寶了?!?/p>
我想了一下。有一些人一生當(dāng)中,總會有一兩個(gè)了不得的點(diǎn)子,然后他們就發(fā)現(xiàn)了電、火、外太空或是某件事。我說的可是那種會改變?nèi)澜绲膫ゴ簏c(diǎn)子喔。有些人一輩子也想不出來。不過,我每個(gè)星期總會想到兩三個(gè)。
“我拿我爸跟你換?!蔽艺f。
“啊——喔——”妹妹說。
“這不公平!我有兩條魚,你只有一個(gè)老爸!”納森說。
“我爸比你這兩條魚還大?!蔽覐?qiáng)調(diào),“他跟一百條魚一樣大?!?/p>
“他會游泳嗎?”納森問。
“比金魚還會游。”我對他說。
“騙人!爸爸只會在泳池里噗噗啪啦?!泵妹谜f。
“好吧?!奔{森說。納森把玻璃缸和兩條金魚留給我,帶走了我爸。我盯著金魚看了一會兒。
“等媽媽回來,你就有大麻煩了?!泵妹谜f。
“才不會?!?/p>
“你等著瞧?!泵妹谜f。
媽媽一回到家,我就說:“媽,我們可不可以買金魚飼料?”
“如果需要的話,寶貝?!眿寢屨f,“你爸爸呢?”
“來看我的金魚!很漂亮吧?”我說。
“很漂亮啊,寶貝?!眿寢屨f。
“呣啊、呣啊、呣啊?!泵妹迷谂赃吂纸小?/p>
“寶貝兒,嘴巴有東西的時(shí)候不要說話?!眿寢屨f完朝樓上喊,又敲敲浴室門,還對著花園喊。爸爸都沒回答。
“真奇怪?!眿寢屨f。
“呣啊、呣啊、呣啊?!泵妹眠€在叫。
“別理她?!蔽艺f,“來看我的金魚嘛?!?/p>
但媽媽將妹妹松綁,從她嘴里掏出襪子。
“知不知道你爸爸在哪兒?”媽媽問。
妹妹指著我說:“哥哥用爸爸跟他朋友納森換了兩條金魚!”
媽媽瞪著我?!靶∽?”她說,“真的嗎?”媽媽只有在非常非常生氣的時(shí)候,才會叫我小子。
“是真的?!蔽艺f。
“好極了。”媽媽說著,拿起金魚缸遞給我,“你現(xiàn)在就帶著金魚去找納森,找不到你爸爸就不要回來?!?/p>
“我就跟你說嘛。”妹妹說。
“你跟他一起去?!眿寢屨f,“竟然讓你哥哥拿爸爸去換兩條金魚跟魚缸,真是異想天開。”
于是,我們?nèi)ゼ{森家。他就住在馬路的另一頭。我敲敲門,納森的媽媽出來開門。
“納森在嗎?”我問。
“你從哪里拿到那些金魚的?”她問,“那是羅蘭姑姑給他的禮物。”
“我跟他換的?!蔽艺f,“現(xiàn)在我想換回來?!?/p>
她叫納森出來跟我說話。
“這是你的金魚?!蔽腋f。
“謝謝。”納森說。
“我可以把我爸換回來嗎?拜托。”我說。
“呃……”納森說,“可以,但不行啊。”
“啊——喔——”妹妹說。
“這是什么意思啊?”我問納森。
“跟我來?!彼f。
我們上樓到納森的房間去。那兒比我的房間還亂。納森有了一把電吉他,白色的大吉他。
“我跟薇希提換了這把電吉他。”他說。
“納森,”我對他說,“你用什么東西,讓薇希提愿意跟你換這把電吉他?”
“放開我,我就跟你講?!彼f。
我放開他。
“我拿你爸跟她換的啊?!彼f。
“嗯哼?!蔽艺f。
“嗯哼?!泵妹谜f。
“唉喲,他一點(diǎn)都不好玩兒?!奔{森說,“他只會看報(bào)紙?!?/p>
我把吉他帶走,和妹妹去薇希提家。
“我說不定會是搖滾巨星!”我對她說。
“你說不定是白癡?!彼龑ξ艺f。
我按下薇希提家的門鈴。
“我把吉他帶來了。”我對她說,薇希提只是咯咯笑。她每一個(gè)妹妹也都咯咯笑。
“我可以帶我爸回家嗎?拜托?!?/p>
她們又開始咯咯笑了。
“拜托嘛,薇希提。”我妹妹說。薇希提聳聳肩。
“在這里等我?!彼f著,拿走了我手中的吉他。薇希提回來時(shí),拿著一張猩猩面具。
“噢,不會吧!”我說。
“噢,不會吧!”妹妹說。
“我把你爸爸換給布令奇了?!鞭毕L嵴f,“瞧,他有這么炫的猩猩面具。”
“布令奇他家在哪里?”我問薇希提。她教我怎么去。真是漫漫長路。
布令奇的家非常大。我們走到前門,按了門鈴。管家出來了。
“我們可以跟布令奇說話嗎?”我對管家說。
“我該通報(bào)是哪位來訪?”管家說。
“我啊?!蔽艺f。
“還有我?!泵妹谜f。
布令奇走下宏偉的樓梯。他看到猩猩面具似乎非常開心。
“你們把面具帶回來了?”他問。
“沒錯?!蔽腋嬖V他。
布令奇要管家給我們姜汁啤酒。雖然姜汁啤酒的氣泡令我鼻子發(fā)癢,我還是蠻喜歡的。
“那么,”喝完姜汁啤酒之后,我問,“我爸爸在哪?”
“啊!”布令奇說,“我用你爸爸向佩蒂換來賈文斯頓?!?/p>
賈文斯頓是只又胖又白的兔子,其中一只耳朵是黑的。
我把猩猩面具給他,他把賈文斯頓給我,畫了一張去佩蒂家的地圖。
我這輩子從來沒走過那么多路。
“我覺得姜汁啤酒是世界上最惡心的東西?!泵妹谜f。
“比燙甜菜根還惡心?”我問她。
“沒有?!彼f,“沒那么惡心?!?/p>
我們走路的時(shí)候,兔子賈文斯頓坐在我臂彎,鼻子微微動啊動的。妹妹試著想跟賈文斯頓一樣抽動鼻子,但就是做不到。
我們到了。我敲敲佩蒂家的門。
“賈文斯頓!”佩蒂大喊。
“賈文斯頓!”佩蒂的爸媽大喊。
“賈文斯頓!”佩蒂的兄弟大喊。
“賈文斯頓!”正在佩蒂家做客的美拉尼西亞女王大喊。
他們抱走兔子,對著兔子嘰嘰咕咕的,還給它幾片萵苣葉。
佩蒂拉著我的手。
“謝謝你把賈文斯頓帶回來。”她說,“我們好想它。”
我們走進(jìn)后院。后院里有個(gè)小兔欄,兔欄旁是細(xì)鐵絲圍成的小籠子。我爸爸坐在細(xì)鐵絲籠子內(nèi)的草地上,咬著紅蘿卜,讀著報(bào)紙。他看起來有點(diǎn)落寞,褲子上沾著青草。
“爸爸,出來吧?!蔽艺f。打開了細(xì)鐵絲籠門。爸爸四肢著地,爬出籠子。
“他不算很棒的兔子?!迸宓僬f。
“他本來就不是。”我說,“他是很棒的爸爸。”
“他可以帶走紅蘿卜。謝謝你們把賈文斯頓帶回來?!迸宓僬f。
“不客氣?!蔽艺f,“再見?!?/p>
“你喜歡她哦?!泵妹谜f,“我看得出來。我要跟學(xué)校里的每個(gè)人講。”
上個(gè)禮拜,我妹妹告訴全校每個(gè)人,說我是領(lǐng)養(yǎng)的。上上個(gè)禮拜,她還跟全校的人說,我是假扮成人類的外星人。
“如果你敢講,我就跟大家說你其實(shí)很胖?!蔽艺f。
“孩子們別吵了?!卑职终f。他還是邊吃著紅蘿卜邊看報(bào)紙,一直到家為止。
回家后,媽媽說了類似“你們看看爸爸是什么樣子”的話,叫爸爸去洗澡,自己則拿了爸爸的衣服去洗。爸爸洗澡的時(shí)候,媽媽念了我一頓。媽媽念完之后逼我保證,要我真心誠意發(fā)誓,永遠(yuǎn)永遠(yuǎn)不會再拿爸爸去換別的東西。
我說好。
所以我不會再犯。
但我沒保證不會拿妹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