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蘇州（組詩）

李德武

香洲晨光

春天容忍了我們的奢侈

栽下花只為了賞玩、制作口紅

或者，培育繁復的花香

讓一條石頭船在原地打旋

這場景同樣動人，當我們

坐在花中飲酒，用半醉的眼神

數著天空的星星，有人

真的就搖著折扇飛走了

之后一切重歸安靜，正如此刻

晨光成為這里的主人

它純粹的明暗超出記憶

匠心與本色渾然一體

很好，一縷幽香與市井無隔

雕樓雖然無法讓風隱身

但鏤刻的門扇巧奪天工

它打開了心與花朵相通的路徑

傍晚的回廊

樹向下生長，墨綠的樹冠

使水安詳，亭子的尖頂

像毛筆一樣柔軟，它蘸著光

畫出扶欄淡淡的幽香

窗欞在落日的注視中蘇醒

溫暖的夢構成一種支撐

地上的青磚彼此低語，它們

聽到了消逝已久的腳步

那一刻，回廊失去盡頭

想要讀詩的人目光從

一本舊書上移開，驀地發(fā)現

無盡的回廊里走來永世的戀人

雪中奇跡

不能拒絕的美呈現

以它自己的方式征服我們

延續(xù)已久的景色被打破

仿佛暗中維持一種平衡

多好的時光？雪使江南

顯露出骨骼，一杯茶還沒喝完

就已經結冰，美麗的女子

裹著紅色披肩與戀人打著雪仗

我熟悉這個冬天，冷酷而鮮活

花神難得有片刻的歇息

雪接替她完成一次接力，傳遞著

從太陽手里接過的皇冠

瓦壟在飛翔

站得稍高一些就能看到

回廊的瓦壟薄如蟬翼

一只正在飛翔的蜻蜓

把石頭和樹木帶離了地面

迷宮有了知音，用最簡單的禮儀

迎接雨水和苔蘚

忘了回家的人攜琴載酒

竟走不出那一縷月光

瓦壟通達春秋

雨打殘荷同樣令人心動

寂靜中似有說書人

說風風起，說落葉就落葉紛紛

對應

美使你貧乏，落日慵倦的眼皮

半睜半合，風景讓兩眼空空

如同一口廢棄的露天礦井

金子已經回到天上找尋故鄉(xiāng)

樂園加劇了仇怨，那是誰

因多情而落寞、無奈？

水做的女子聚集在肋骨間

此刻，寧靜與一場風暴無別

反光掩飾了水的深度和污濁

在水底，藕孕育另一個花期

而寂寞的回廊里，有貓

在躡手躡腳地逡巡……

穿過那道門

現實與夢之間沒有阻隔，那道門

就開在墻上，我看到

通往月亮的路是一管口紅

這取決于我們的心情，比如

有些花開得太規(guī)矩了

它們的笑臉讓我感到壓抑

相比之下，一棵獨立的柳樹

也許毫無意義，它垂落的絲條

隨意搖曳，沉迷于風雨的游戲

想象是多余的，傾聽是必要的

我聽到鵝卵石竊竊私語，談論著

它們內心消失的河流

穿過那道門，我在門里也在門外

我聽到工匠敲擊錘子的聲音

沉重而悠遠，如同春天的悶雷

海棠臨風（之一）

好啊，我們就說說海棠

說說過于濃密的花朵壓彎的枝頭

說說你從水中看到的那個

顛倒的世界，說說這么多年

你守護的每一個春秋

一汪碧水，一片藍天

屬于你的世界既大又小

你開放凋落投下綠茵

和一個葬花女一樣

海棠，你也曾有過幽怨嗎？

我倒想知道栽植你的人

他如今身葬何處，我倒想知道

什么時候，我能脫身為一只鳥

在你的枝頭鳴叫嬉鬧

做你小小的守護神

海棠臨風（之二）

我一度猜想，這間主人缺席的房子

年久失修的木制構件，是因為

呼吸了你的香氣才不朽的

也難說不是你在晦暗的空間

點亮一盞燈，不，是搭起一架軟梯

吸引春風在這里逗留

何必追究你是一個聰慧的侍女

還是一位自命不凡的墨客

何必固有“滿園春色關不住”的套話

沒有主人的院子里你就是主人

你迎風沐雨，精雕細琢的木質樓閣

因為你的呼吸而不朽

融雪泡茶

采集臘梅上的積雪

融化成水，把爐火生旺

用紫砂壺泡一杯鐵觀音

從中品味這場大雪的味道

此刻，雪花還在紛飛

池塘里的殘荷已被堅冰覆蓋

沉寂是一種提醒，恰好讓我

感覺雪水在身體里的流動

天地茫茫，世界變得干凈了

爐火跳動，這個時候少說一句話

沒有損失。來吧，你不妨坐下

和我一同品享這杯雪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