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靈在上帝的手套里永生

王鼎鈞散文研究專輯

王鼎鈞先生是生于祖國大陸，后到臺灣，又到美國定居的著名華文作家。他創(chuàng)作過詩歌、小說、戲劇和散文，而尤以散文創(chuàng)作的豐富成果獲得盛名，重要的有成名作“人生三書”：《開放的人生》、《人生試金石》、《我們現(xiàn)代人》，還有《長短調》、《世事與棋》、《碎琉璃》、《情人眼》等。他先后經(jīng)歷七個國家,看五種文化、三種制度，在人生的顛簸歷練中，

不忘家國，深具悲憫仁愛的宗教情懷。他的散文，題材豐富，涵蘊多彩。從懷念故鄉(xiāng)到描寫戰(zhàn)爭，從繪畫山川到廣涉人情世故，從祖國的歷史文化到異邦的風土民情，浮生種種境界，內心種種情感，無不見于他的筆端。他的散文世界廣泛地反映了20世紀中國的歷史風云，又深涵中華文化的厚實底蘊。他能用淺近的語言表達深遠的寄托，寫法靈巧，形式活潑，激情洋溢，每含哲理。他并且常常破除散文與小說、評論、詩歌的界線，將抒情、敘事、評論和傳說、神話糅為一體，浪漫里有寫實，豪放間見風骨，溫柔里含悲愴，平樸中顯奇崛。在臺灣，他就被譽為散文大家。在世界華文文學的星空中，他屬于人們喜愛的閃耀奪目光輝的一顆星辰。

——中國當代文學研究會會長張炯

“王鼎鈞”這個名字，在臺灣如雷貫耳，隨便問一位計程車的司機，他恐怕也會回答說，上學時讀過王鼎鈞的作文三書。在海外的華文文壇，在紐約的華人文化圈，“鼎公”的名字，代表著睿智、慈祥、高貴，代表著中國文化、中國文學的優(yōu)雅，深刻和圓融。

王鼎鈞在中國文學史上怎樣定位？我個人的看法是：王鼎鈞的散文，標志著“五四”以后中國散文的最高成就。王鼎鈞先生是繼魯迅、沈從文、張愛玲之后的文學巨匠。這一說法我們且繼續(xù)爭鳴，我堅信我們的后輩所寫的20世紀和21世紀初葉的中國文學史，將會客觀地準確地為王鼎鈞確立位置。

——美國華人文藝界協(xié)會會長劉荒田

著名作家王鼎鈞先生曾說過令人豁然開朗的一句話：“音樂是上帝的手指，美術是上帝的手巾，文學是上帝的手套?！闭堊屛乙枚脑?，作為我發(fā)言稿的標題。手套總是要接觸塵垢的，然而，手套也溫暖著心靈。

最近一直在看著名作家王鼎鈞的書。人們尊稱他“鼎公”，確實名副其實。與鼎公初次見面，是幾年前在紐約的一次新書發(fā)布會上。會上鼎公只是靜靜地傾聽大家的發(fā)言。后來，我對荒田說：見到鼎公，他就像一位“圣人”。這確實是我當時內心的感受與印象。自那以后，讀鼎公的著作多了些。在臺灣被譽為十大散文家的王鼎鈞，自十四歲開始發(fā)表作品，至今仍孜孜不倦，筆耕不輟。讀鼎公那豐碩的著作，字里行間，總是充溢著濃濃的愛心。

愛的信念

鼎公說所有的“作家都是有神論”，此言諍矣。作家是有信仰的，不管你信什么。鼎公坦言自己是基督教徒，他在一篇題為《唯愛為大》的文中寫道：“我是一個作家，我愛文學，也愛讀者，我總是盡心、盡力、盡意地把文章寫好……我的文章登在報紙上，人人可以看見；朋友看了，就是我愛朋友。敵人看見了，就是我愛上了仇敵?！彼€真誠地表示：“有大愛，有小愛，最大的愛就是愛仇敵。人若能愛仇敵，他就能愛一切人?！?/p>

讀鼎公的作品，處處流露著愛。他愛一切人，愛世間萬物。他愛一草一木，他愛一磚一瓦；他愛貓愛狗，他愛江愛山，他愛樹愛花，他愛國愛鄉(xiāng)。他情義初開情人眼，他柔腸寸斷碎琉璃。因為有愛，于是，他本著一位基督徒的愛的信念，感謝生命，感謝世間萬物。他說：“一個寫文章的人，他感謝讀者，感謝媒體，感謝出版家，感謝書店。他還感謝蕓蕓眾生，感謝他遇見、他看到的人，有人得意忘形給他看，有人老謀深算給他看，有人懸崖勒馬給他看，有人赴湯蹈火給他看，有人愛給他看，有人死給他看?！痹诖?，世間所有的人，幾乎都被鼎公感謝盡了。

可以說：“謝”與“愛”是鼎公作品樹上兩顆絢麗的果子?！拔◥蹫榇蟆背闪硕珵槿恕槲慕K身的信念。他迄今已出書近40多種，在“散文、評論、劇本、詩、小說”等領域都有過建樹，然而讓后人難以超越的是他的散文。他將每一部作品都當成是他“愛的信念”的實踐，處處散發(fā)出作為一位基督徒作家靈性的光輝。他不是牧師，他是愛的使者，他的作品之所以得到老中青讀者的喜愛，就因為書中的愛感染了大眾，書中愛的信念讓心靈在上帝的手套里永生。

鼎公的愛，是超越國家、族群、黨派、地域的。他應該是海外作家得到臺灣的文學獎最多的一位。他在大陸甚至有個獨特的網(wǎng)站，叫“王鼎鈞吧”。在“吧上”，這位慈祥的文壇巨匠，與眾多的“鼎粉”，談文學，聊人生，吐真情，解疑惑。他是文學的引路人，他是讀者的真朋友。鼎公曾經(jīng)說過：愛，不但減免別人的痛苦，也減免自己的痛苦?！皭邸钡貌坏降?，“恨”更得不到??！他進一步問道：愛是什么？愛是希望你好，盡我的力量幫助你更好，你比我好，我不嫉妒，幫助你，我不后悔。他還舉例說：父母看見子女俊美，會嫉妒嗎？醫(yī)生看見病人痊愈，會后悔嗎？教師看見學生進步，會痛苦嗎？當然不會！他們心中有愛！

愛上帝 愛人類

既然是基督徒，那么基督的宗旨便是愛。鼎公作品中，很多都涉及到上帝的愛，甚至被邀請到教堂去向教友作見證。他的《心靈與宗教信仰》一書中，更袒露了他對信仰上帝的執(zhí)著。當然，鼎公不是牧師，不是傳道人，他只是以基督徒的本分，盡心盡性，懷著救人救世，懷著愛人如己的情懷，設法在教會外和教會內部，本著人性的關懷，宣揚上帝的愛。他對上帝的愛用三句話來概括：沒有神跡，仍然有上帝；沒有教會，仍然有上帝；沒有《圣經(jīng)》，仍然有上帝。上帝在他的心里。上帝在他的字里行間，自然地流露出來。

除了像《心靈與宗教信仰》這樣較為單純的宣講信仰的專著外，鼎公出版了很多關于文論的作品，例如：《文路》、《講理》、《短篇小說透視》、《文藝批評》、《文學種籽》、《作文七巧》等。這雖然與鼎公從事的工作有關，但基點仍然是對人類的愛，對文學青年的愛。他將自己創(chuàng)作的經(jīng)驗與心路歷程與讀者分享，成為他愛人的一種方式。

作家的生，是因為有他愿意奉獻的對象。他之所以長期創(chuàng)作如此豐碩的文論，就是愛。愛讀者成了他創(chuàng)作的動力。他把愛投射在作品上，愛是以具體的作品來呈現(xiàn)。也因此，鼎公獲得了眾多讀者的喜愛。大陸的“王鼎鈞吧”網(wǎng)站就是愛的最好的明證。王鼎鈞就曾說：“我的寫作秉持一個信念：‘要給讀者娛樂，給讀者知識，給讀者教訓?！币簿褪窍Ｍx者讀到他的作品之后，“能多了解些人情世故，讀完以后，多了一些智慧”。這就是對讀者的愛。

愛人生 愛生活

1975年，鼎公出版了《開放的人生》，引起極大的反響。后續(xù)又有《人生試金石》、《我們現(xiàn)代人》，合稱人生三書。在這些作品中，王鼎鈞仿佛化身為人生的向導，向萬萬千千的讀者，不僅娓娓指出人生路途中的風波險惡，也道出他對人生的熱愛，對生活的真誠。他一直強調對人生要有進取之心：“人生好比戲劇，社會好比舞臺，今宵由我演出，要使掌聲如雷！”也許鼎公是經(jīng)歷過人生大災大難，又體驗過人生的大悲大喜，他在這類主題的作品中，表現(xiàn)了海澄天青的壯闊，終于風定人靜的圓融通達。他對人生，對生活，有執(zhí)著堅持，也有諒解與超脫，境界更高更遠，更值得令人玩味。這些作品延續(xù)了鼎公一向健康昂揚的人生觀。

鼎公對待人性、人生，有著深刻的思考。他的作品既有人性向光明的指引，也具有人性背光面的挖掘，這兩個面向殊途同歸地完成了鼎公的人生偵察。寫了大半輩子，王鼎鈞最念念不忘的是他一直要寫的回憶錄，這部回憶錄已經(jīng)出版了三冊，第一冊《昨天的云》，出版于1992年，寫他的故鄉(xiāng)、家庭和抗戰(zhàn)初期的遭遇。第二冊《怒目少年》，出版于1995年，寫抗戰(zhàn)后期到大后方做流亡學生的情形。第三冊《關山奪路》，出版于2005年，寫國共內戰(zhàn)時期跋涉六千七百里路的坎坷。最后一冊，王鼎鈞要寫他在臺灣看到了什么，學到了什么和付出了什么。王鼎鈞要用這四本書顯示那一代中國人的因果糾結，生死流轉。這樣宏大的寫作心愿，完全顯示出王鼎鈞先生的豪邁與氣魄，也袒露了他那顆拳拳的愛心。

愛家國 愛自然

臺灣評論家蔡倩茹說“王鼎鈞正是一位為時代收音的錄音師”，他經(jīng)歷了中國近代的大動蕩，所以將他筆下刻畫的時代風貌，加以線性的組合，便宛如一卷又一卷的歷史史詩。在長期離國的生涯中，《情人眼》、《碎琉璃》、《海水天涯中國人》、《左心房漩渦》、《風雨陰晴》等都是非常經(jīng)典的作品。書中可說是：聲聲淚，字字血，句句情，篇篇愛。作者從大陸，又臺灣，又美國，盡管在那個陌生的地方，作者對故國的愛，從未褪色。他說：“我不知道那地方叫什么名字，只記得那是中國。”對故國與故鄉(xiāng)，在他心目中的愛，是潛意識里積淀的創(chuàng)傷。鼎公深情地說：我寫鄉(xiāng)愁比人家晚，如果鄉(xiāng)愁是酒，在別人杯中早已一飲而盡，在我甕中尚是陳年窖藏。他對家國的愛，是陳年窖藏，越久越醇。而對國家的分離，更是痛心疾首。他驚呼：“我們的血管連著血管，神經(jīng)連著神經(jīng)，為什么不能合而為一呢？”“他想家。每逢皇歷換了一本，他的懷鄉(xiāng)病就沉重一分?！彼环矫鎸覈袚]之不去的愛，另一方面又需安頓自己心靈的故鄉(xiāng)，而心靈的故鄉(xiāng)是一種最高的歸屬。

鼎公在作品中盡情地抒發(fā)他對家國銘心刻骨的愛戀，而在另一些作品中，也表露了他愛大自然，愛一切有生命甚至無生命的萬物。有一篇被編入教科書的描寫樹的散文，可稱為鼎公對自然界萬物寄托的情感。在《那樹》中，作家用擬人化的手法，寫樹即寫人。樹的遭遇，就是人類的遭遇，樹的不幸，就是人類的不幸，對樹的殺戮，就是對人類的殺戮。此時，讓人們不禁想起著名詩人艾青的不朽詩句：“為什么我的眼里飽含熱淚，因為我對這片土地愛得深沉。”

愛的警句

塞萬提斯說，“筆是思想之舌?！逼嫠固厝纭し茽柕抡f，“文體是思想的外衣?！蓖庖鹿倘灰η缶?、時尚，舌之靈巧更可燦爛生花。然而，文學卻應避免無思想的巧舌、衣架上的時裝。讀鼎公的作品，是一次視覺與心靈的極大享受與升華。他苦心經(jīng)營，精雕細琢。他的文字“鮮明、生動、新鮮，能見出作家的人格氣質性情”。讀鼎公的作品，幾乎每一篇都有精辟的句子閃現(xiàn)，精彩迭出。讓人耳目一新，神清氣爽，鐫入心扉，永志不忘。這些語言的寶石，無不閃爍著愛的光華。

在《情人眼》中，有一篇《想你》。他這樣表現(xiàn)愛：

想你。天晴，想你；天陰，想你；花開，想你；花落，想你；人聚，想你；人散，想你。走近大海，想你；吸到新鮮空氣，想你；走過你走過的街道，想你；聽到你用過的口頭禪，想你；從書本里看見某些字，想你；從地圖上看見某些縣，想你；吃你所討厭的通心粉，想你；用你所譏笑的日本傘，想你。//想你沉思的眼。想你霓虹燈下的臉。想你打字機鍵盤上的手。想你溜冰場上的臂。想你下樓時簌簌作響的裙。想你飛過窗口的頭發(fā)。想你發(fā)怒時的鼻子。想你哭泣時的肩膀。想你在水池中正面的影子。想你在月光下側面的影子。

這簡直就是愛的詩篇，愛的箴言。

在寫故鄉(xiāng)時，他說：“故鄉(xiāng)是什么？故鄉(xiāng)是祖先流浪的最后一站”，“故鄉(xiāng)是一個人童年的搖籃，壯年的撲滿，晚年的古玩”，“泰山日出怎能治療懷鄉(xiāng)”，“假洋鬼子只稱道長城和故宮”，等等，舉不勝舉。

讀鼎公的作品，字字珠璣，撲閃著智慧之光，讓人愛不釋手。他一再說明：“文學作品是字句組成的，也是意象組成的?！薄安荒墚a(chǎn)生意象的作家，猶如不能懷孕的母親。”隨著時光的推移，鼎公作品的價值會被越來越多的人所欣賞、推崇、肯定。他的作品將是中國文學的一個明亮的星座。

（責任編輯:呂曉東）

作者簡介：王性初，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F(xiàn)任美國《中外論壇》雜志總編輯、美國《紅杉林》雜志副主編、中國冰心研究會副會長。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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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蔡倩茹：《王鼎鈞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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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施 瑋：《靈性之光，文章之采》。

[5]繁 鉞：《比較兩位基督徒作家：高大鵬，王鼎鈞》。

[6]胡小林、楊傳珍：《大師是怎樣起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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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喻大翔：《論20世紀的散文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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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楊傳珍：《讀〈碎琉璃〉》。

[13]俞敬群：《王鼎鈞〈心靈分享〉序文》。

[14]詹 悟：《分享王鼎鈞的〈心靈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