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血人

醉　狼

除去厚厚的外套，許風習慣性地抬頭看看發(fā)黃的天花板。

外面是徹骨的風，吹得人骨頭都酥了，他才就此逃進這個澡堂里。狹小的空間雖然溫暖，卻讓他覺得有些詭異，本不亮堂的屋子里竟只有盞破舊的日光燈，光線自霧氣中穿過，于是，屋子里的一切都被染得不太真實起來。

浴池比外面更加昏暗，仿佛隔著厚重的空氣，讓人呼吸都感覺到困難，最里面一個角落放了一張?zhí)梢?，他突然覺得有一雙眼睛盯著自己的脊背，好似一把尖刀般的目光輕易地切開后背的皮膚，流出里面粘稠的紅色的液體。他猛然回頭看了一眼，空空的。

但那感覺仍舊像個纏人的蚊子，揮之不去，他又向那個陰暗的角落望去，渾身毛孔跟著收縮了一下。

那是張慘白怪異的臉，憑空浮現(xiàn)在濃烈的煙霧中，正盯著自己怪笑。

許風沒有注意到，自己也在跟著怪笑，嘴角拉開，撕裂出一個巨大的口子，好像一個未知的黑洞。

許風的心猛烈地跳動起來，他低頭，突然看見兩張模樣相似的臉，正盯著自己的肚皮，斜斜地笑著

又是個怪夢，自林小聰出現(xiàn)后，自己就開始做這些奇怪的夢，夢境的內(nèi)容無一例外是恐怖、陰森的，就像林小聰給人的感覺。

林小聰是許風的同桌，轉(zhuǎn)來這個學校不超過半個月。在許風眼里，他是個異類。

他依稀記得林小聰轉(zhuǎn)來那天就坐在他身邊，他還熟絡地跟他打招呼，生怕別人說自己輕視新同學。

他說：“我叫許風，以后有什么事情，找我?guī)兔?，義不容辭。”說完，呵呵地傻笑，本以為林小聰也會在他面前介紹一番自己，卻未料到他什么也沒說。而是，突然抬起頭，一張死沉沉的臉上突然有了個奇特的笑容，那笑容異常地詭異，仿佛是拼湊出來般，幾顆白森森的牙齒暴露在視線下，似乎有股陰冷的風從他嘴邊吹過。

許風突然覺得沒來由的寒意。

轉(zhuǎn)頭看林小聰，卻見他正咬一根鉛筆，嘴唇上已粘了不少的細屑，筆頭被咬得又扁又平。嘴角滲出細微的鮮血，有些血沾到了木屑上，像朵妖異的玫瑰，開出一朵小血花。

那天的課，上得漫不經(jīng)心。

林小聰竟趴在桌子上睡覺，而許風茫然無措，不知道該干些什么。

老師在上面講得正津津有味，不斷玩味著那幾個看似高深的詞語。許風聽得無聊，索性也趴到了桌子上。

林小聰突然翻了個身，正對著許風的臉，許風突然覺得呼吸都跟著急促起來。那是怎樣一張蒼白的臉，沒有起伏，沒有光澤，他甚至懷疑那里面的肌肉都沒有長完全。

手里的小刀一直不停在指間旋轉(zhuǎn)，這時突然停了下來，他看到了林小聰?shù)氖帧?/p>

那也是雙很紅潤的手，他突然覺得奇怪，覺得那手不是林小聰?shù)?，一切都是錯覺，他輕輕沿著手臂向上移動，浙漸摸到林小聰有些臟兮兮的袖子。

他突然惡作劇般想在林小聰手上劃一刀，看他的反應。出乎意料的是，他竟然像是尸體般，絲毫沒有動彈。

許風更用力劃下去，刀尖遇見軟綿綿的皮膚，順利地割下去，許風愣住了，使勁揉揉眼睛，似是根本不相信眼前情景。刀尖劃過的地方，有液體慢慢滲出，卻不是紅色，竟是藍色。

這晚，許風在床上不斷翻滾，夢都是些奇怪的形狀。

依舊是黑暗中的某個角落，林小聰?shù)哪標坪蹙筒卦谄渲?。屋子里本來很安靜，這時卻有一種怪異的下咽聲，“汩汩”，聽得很清晰，像是在唱著什么東西。

許風這時不知為何走到鏡子面前，殘黃的光線，一張臉此刻在鏡子中竟顯得如此怪異。他笑了，走進廚房，拿出把刀，然后精確扎進手背上凸起的清晰血管里，血慢慢地涌出來，身體開始一點點被掏空就在血噴光前一刻，夢終于醒了。

許風抓著被單，心里如打鼓般，久久平靜不了。許風騙自己這是錯覺，“一定是錯覺”，喃喃自語多了，連他也相信了。

那個星期，他的一個遠房親戚突然死了。據(jù)說那天他去上班，經(jīng)過一個無人的路口，便鬼使神差地被撞了，車子壓過他的身體，又說，他死的時候睜開一只眼睛，像是死不瞑目，但另一只眼睛卻安然閉上，仿佛壽終正寢的老人。死得如此詭異，可沒有人知道這是為什么?

這些許風都不清楚，可要去火葬場，他心里隱隱有點不適。

那天，車子停在門口，緩緩駛進這個生命結(jié)束的地方。許風從窗口向外看去，門口掛著幾根白條，莫名其妙地晃來晃去。他一直跟在人群周圍，直到尸體被推進火化室，他才抽身出來，向西走，漸漸地看到一片開闊的綠地。

那是一個亭子，用一根根漆紅木頭搭成，灰瓦，門口放著兩塊黑色匾額。一根長長的白綾從亭中伸出來，纏著木柱子向上延伸，像個吊死的女鬼。

許風跟同學吹噓火葬場里看到的女人。他說，她們裝束特別，都是些身材標準的年輕女人，長長的頭發(fā)用一根白繩懸著。一幫子男生聽的眼發(fā)直，惟獨林小聰，像睡著了般一動不動，沒有絲毫反應。

許風咽了咽口水，講故事的心情一下子全崩潰了。

林小聰一向不愛上體育課。他的動作僵硬難看，就像繪畫時要你畫曲線，而你卻硬要用直線來造出這樣彎曲的感覺，林小聰就是這樣的人。

旁人跳遠，落地會自動彈起，姿勢充滿律動感，林小聰卻不是這樣，一落地，骨頭就硬硬直起來，最多向前移動一下，也是雙腳并攏小跳。有那么一段時間，許風甚至懷疑他的四肢里是不是裝了軸輪。

他去問林小聰時，他給了一個詭異的回答：“這樣省力。”

省力氣，許風倒是覺得這樣浪費體力。

所以這節(jié)體育課上，他一直盯著林小聰?shù)脑幃悇幼?。課上到一半的時候，林小聰突然“哎”的一聲呼喊，倒在地上，許風跑過去，看見他躺在地上，氣若游絲，臉色更加蒼白。

體育老師分開人群，問了下林小聰?shù)纳眢w感覺。

“這可能是中暑!誰送他去醫(yī)務室?”他抬頭看了下天，然后又把目光投向人群。

許風鬼使神差地走上前去，扶著林小聰離開了操場。在醫(yī)務室里，醫(yī)生給他服了藥，許風坐在一旁，沒有立刻離去。

后來醫(yī)生接到一個電話，匆忙跑出去，屋子里便空了，只有他們兩個人。林小聰呼吸漸漸沉重，慢慢睡去，許風站在床頭，腦中突然又一次出現(xiàn)那個古怪想法。他顫抖從口袋里摸出一把小刀，指頭貼著林小聰慘白的手臂，用力刺了下去。

他屏住呼吸，吞吐著自己的口水，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刀刃切下的傷口，不久后，一道藍色的水流浮出傷口。

血，仍舊是藍色的，像條小瀑布，急速地流了出來。許風看了心里又抖了一抖。他丟掉手上值日時的掃帚，背起書包，順手關燈，走出教室。

外面風很大，學校的走廊還是那種露天的，可以從雙腳縫隙看到下面樓層的情況，耳邊灌著呼吸般急促的風聲。

走到二樓，他突然停住了。

咕……咕……夜色里，他看見一個尖瘦的背影，正背對著他一抖一抖的，那聲音就是從那里發(fā)出來的。

“林小聰……”許風壯著膽子沖他小聲喊。

他愣了一下，然后慢慢轉(zhuǎn)身，手中的東西掉落在地上，隨著“咚”的一聲，輕輕滾落到他腳下。那是一只斷了的手臂，還很新鮮，鮮艷的紅色液體不停從斷裂位置的血管涌出，顯得觸目驚心。

許風終于發(fā)出一聲控制不了的尖叫。接著天旋地轉(zhuǎn)，地面在模糊的眼前劇烈晃動……

許風發(fā)現(xiàn)自己睡在病房里。

校長坐在他身旁，用一種古怪的眼神看著他，不時發(fā)出笑聲。

“我見到鬼了，林小聰不是人!”許風回憶起一切，慌忙向校長說。

校長聽完竟笑了，笑得很歡暢，仿佛遇到這輩子最有趣的事情。

林小聰再度站在許風眼前時，脫下了上衣，然后在手上一抹，就掉下兩個手套一樣的奇怪東西，上面有兩條劃痕，許風再清楚不過了，那是自己親手劃上去的。

藍色的液體，竟是這兩個手套里的填塞液。

原來林小聰是個孤兒，早年送到福利院里撫養(yǎng)就發(fā)現(xiàn)他得了種怪病，需要用這手套樣的東西隔開他所有的接觸。

“至于那個斷手臂，我也可以請你吃一個!”

校長又詭異地笑了，然后端來一盆東西。

許風驚恐地看了一眼，釋然笑了，原來是“紅糖水煮藕”，慌亂之間，自己竟給當成了斷手。

一個星期后，許風再度回到學校，仍舊坐在原先的位置上。

林小聰成了他最要好的朋友，就像從前，他始終保持著一些奇怪的習慣，例如不愛運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