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銷門”背后的民主多維互動

儲昭根

從5月8日開始，英國《泰晤士報》

和《每日電訊報》每天批量披露官場腐敗的清單，從內(nèi)閣成員到普通議員幾乎無一幸免，連首相布朗都名列榜中。他們涉嫌利用目前議員津貼制度，把與執(zhí)行公務無關的私人用品算在了公務報銷之列，雖然登榜人員報銷資金額度多寡有別，從不足1英鎊的小生活物件到貓狗食糧再到10萬英鎊的住宅裝修費用，但這些清單一經(jīng)公布，輿論嘩然。

可見英國選民對公款用于私人消費的容忍程度是非常低的，在經(jīng)濟蕭條時代，承諾與選區(qū)選民共渡難關的議員竟然動用公款雇用清潔工打掃淋浴噴頭，讓選民大跌眼鏡。不太過問政事的女王都親自過問此事，迫于輿論壓力，工黨政府除了有閣員為此辭職，黨魁布朗還領頭道歉，表示不但要歸還這些資金還要立刻啟動相關福利制度改革。在野黨黨魁也出面為本黨議員“消毒”。這種“媒體報道——輿論壓力——啟動制度改革”模式是成熟的民主機制下多維互動解決問題的經(jīng)典模式，通過這種模式可以將問題在發(fā)生初期通過柔性調(diào)整制度得以解決。

報銷門

除了微不足道的馬桶活塞、食品以及更換燈泡、牙刷等生活用品的費用外，最常見的、大額的騙補都與住房有關。在英國，按照《議會綠皮書》規(guī)定議員可以在其所在選區(qū)和倫敦各擁有一套住房以方便工作需要。按照有關政策，議員的“第二套住房”可獲得一定補貼。按規(guī)定，“第二套住房”是議員居住時間最少的那套，但不少議員涉嫌更換“第二套住房”，從而使得兩處住房均能獲得翻修、添置家庭用品等補貼。

披露的信息顯示，財政大臣達林在4年內(nèi)4次更換“第二套住房”。商務大臣彼得·曼德爾森使用數(shù)千英鎊補貼翻新他在選區(qū)的住房，隨后將它出售，從中賺取不菲利潤。首相布朗通過其哥哥之手轉(zhuǎn)交給清潔工數(shù)千英鎊清潔費，盡管其兄表示自己如數(shù)交給清潔工，沒有借機截留牟利，但如此巨額的清潔費遭選民質(zhì)疑。

此次大規(guī)模議員涉嫌騙補，有漏洞的費用報銷制度是其最直接原因，綠皮書只是規(guī)定議員可以享受第二套住房，但對于第二套住房的界定以及補貼類別沒有進行規(guī)定，導致一些議員鉆了空子。再者缺乏一個強有力的報銷監(jiān)控，這也是馬丁被迫辭職的主要原因。邁克爾·馬丁作為英國下院議長，主要負責監(jiān)管批準補貼補助的審計，審計署作為隸屬于議會的下屬部門，它需要把公共賬目報送給下議院的公共賬目委員會審核，然后才能向政府提交報告，這一部門隸屬于議會的非獨立性導致它缺乏監(jiān)督政府的底氣和力度。由此，布朗政府倡議的改革中提出要建立一個有外部審計部門參與的獨立審計委員會為公共賬目把關。

目前英國議會議員開始辯論的改革報銷制度計劃，其中一個獲各黨領袖同意的辦法，是為議員申報的租金和按揭利息設下每月1250鎊(約1.3萬元人民幣)的上限。另外，議員亦被禁止為第二套住房申領家具、清潔費和印花稅等開支。

民主機制下的多維互動反腐模式

有人借報銷門丑聞推斷英國的君主立憲制和憲政法治出了問題，實際上從丑聞被揭發(fā)、輿論動向以及政府回應情況看，這恰恰是一個成熟的民主機制面對危機做出妥善回應的體現(xiàn)。對于一個國家和社會而言，民主不單單是寫在憲法條文中空洞的飾品和幾年一次喧囂熱鬧的選舉，民主更重要的是一種由公眾、媒體以及各黨派和利益集團等多元力量共同參與博弈從而解決問題的一種公共生活模式。

從這個意義上說，同樣是這一樁被發(fā)現(xiàn)的腐敗案件，如果發(fā)生在民主制度不健全的國家里，從發(fā)現(xiàn)報銷單據(jù)之后的后續(xù)發(fā)展很有可能會是截然不同的路徑。一種可能是長期對動輒以上十萬或億計的大案要案耳熟能詳?shù)拿癖妼@些小打小鬧的擦邊球、占便宜根本不當回事，于是媒體的爆料驚不起一絲波瀾，倒是爆料媒體成了政府關注的焦點。另外一種是面對媒體爆料，政府立馬出臺相關法案，讓媒體“自律”，對于出現(xiàn)的問題會以種種自己都不太相信的理由來搪塞。更有甚至干脆給這些不合作的媒體和膽敢評論的民眾點顏色看看。這些做法的共同點就是從來不能解決任何問題，造成的惡果就是問題日積月累最終成為難以解決的棘手難題，無形中增加了社會以及政治的運作成本。而英國這一“披露問題——輿論評論——政府改革”解決問題的模式正是一個成熟而自信的社會制度面對危機的正常狀態(tài)。

媒體作為監(jiān)督政府的第四種權利，在這次反腐運動中發(fā)揮了重要作用，當然，這需要寬松的政治環(huán)境，媒體才能夠有可施展的空間?！短┪钍繄蟆泛汀睹咳针娪崍蟆纷巫我郧筮@些信息已經(jīng)數(shù)月之久，據(jù)稱它們是花了30萬到45萬英鎊買到了這一重要線索，從5月8日開始這兩家報紙連續(xù)幾天不斷抖摟一些新的公款私用的資訊，從不足1英鎊到萬余英鎊幾乎無一幸免地上了榜單，讓議員們個個緊張兮兮。如果換個政治環(huán)境，這兩家報紙很有可能第二天就受到當局警告，也不會有后續(xù)報銷清單出現(xiàn)。正是這種寬松的政治環(huán)境使這兩家報紙終于實現(xiàn)拉倒一批政客的理想效果。

而民眾本來對政府工作人員將公務開支私用非常不滿，如今又忍受經(jīng)濟危機帶來的壓力，因為雖然報銷款項多少有別，但其性質(zhì)從本質(zhì)上說是一樣的，都是擅自使用納稅人的錢，褻瀆了選民對他們的信任。在選舉政治中，民意向背對于政客的政治前途是非常重要的，作為選區(qū)選民選出的議員必須贏得本選區(qū)人民的信任才能得以勝選，對于這些通過各類名目騙取補貼、享受昂貴清潔費等服務卻承諾要與選民共度危機的議員，威望和信用的下滑可想而知。

迫于公眾壓力，不但首相布朗親自出面解釋自己登榜原因，還為其卷入報銷門的閣員和本黨議員道歉，隨后眾多議員紛紛表示將盡快歸還自己報銷的費用。在野黨的保守黨也出面為本黨議員抱歉，并愿意配合調(diào)查。倫敦警察局已聯(lián)合檢察部門成立一個特別小組，評估針對議員濫用津貼的相關控訴。此外，布朗承諾馬上啟動議員福利等相關制度改革，預計在2010年前完成。本月內(nèi)執(zhí)政黨已經(jīng)啟動改革議事議程，在威斯敏斯特組建由各黨派參加的獨立委員會商討改革方案，只是目前已獲布朗同意的蘇格蘭代表遲遲得不到議員的同意，而這正是蘇格蘭所不能接受的，蘇格蘭認為他們在信息公開方面做得很好，政府公職人員定期公示自己公款方面的財務支出狀況以接受監(jiān)督。這正是英國議員需要參考的重要范例。

反腐與政治斗爭無關

在一些國家，反腐往往伴隨著政治斗爭進行，這種情況下進行的反腐往往流于形式為政治斗爭服務，當出現(xiàn)這種拉到一批政客的情況下往往會只針對特定的政治斗爭目標進行，對于牽涉其中的其他不在斗爭范圍之內(nèi)的政客則可以放過一馬。這種形式不會觸及造成腐敗的機制性根源，更不會在如此快的時間里啟動相關制度變革。

就目前的情況看，除了極右翼政黨在國會中沒有議員席位外，其他政黨議員都有涉及，在這種情況下，卷入其中的議會中的反對派沒有理由發(fā)起對現(xiàn)行內(nèi)閣的不信任案，而且最大反對黨保守黨領袖也積極與執(zhí)政黨黨魁、首相布朗合作，共同推動制度改革。利物浦大學一位政治學教授認為報銷門丑聞牽涉的人員過多，涉及幾乎各個黨派議員，出現(xiàn)這種大規(guī)模的群體性腐敗事件在政客看來，當務之急不在借此對執(zhí)政黨發(fā)起政治進攻，他們的共同顧慮在于如何盡快重建在選民中的威信并重新贏得他們的信任。

不過盡管與政治斗爭無關，工黨作為執(zhí)政黨無疑要為此承擔更多的責任，5月15日司法部負責刑事司法和罪犯管理的部長謝赫德·馬利克宣布辭職。不過他否認自己有不當行為，表示指控是對他的構陷，他甚至在一次電視節(jié)目中失言，“應該對媒體的行為設置一條底線?！边@一言論一出，輿論嘩然。近日進行的民意調(diào)查也顯示工黨的支持率低于保守黨十幾個百分點。

對于即將啟動的議員福利制度改革，也有議員表達了不同的看法，他表示，盡管公款私用是錯誤的，但是如果就此將這些福利都取消的話，會使議員這一職位成為只有富人才能擔當?shù)闷鸬穆毼弧?/p>

一個社會機制合理與成熟與否的重要衡量指標是它處理問題的方式，當問題暴露出來后是千方百計打壓信息源，以至于問題越來越嚴重；還是坦然面對問題并尋找問題原因探討變革方案？英國報銷門的處理方式顯然屬于后者，這是一個成熟而自信的社會解決問題的理想方式。

英國是西方近代議會民主制度的發(fā)源地，也是最早創(chuàng)立近代資本主義立法體系的國家之一。有700多年議會歷史的英國，也得調(diào)整完善，與時俱進?！笆帐啊绷算y行家的議會，現(xiàn)在又被民眾“收拾”，這正是民主的精到之處吧。■

編輯：陳暢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