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馮遠遙還記得初見白小吟的情景。那時,他們剛?cè)胄?,學校組織舞會,在洋溢著菜味的食堂里有人教學跳舞。
老師,自然是那些早他們一年來的學長們。
所有的女生都躍躍欲試,只有白小吟,坐在角落里看著大家笑。
其實白小吟是那種很樸素的女生,不是多扎眼,但那份穩(wěn)妥卻一直有。馮遠遙那時對一個北京女孩感興趣,于他而言,北京女孩于燕明亮灑脫大方熱情。況且報到第一天就很熱情地給了他好多北京特產(chǎn)吃。
馮遠遙上高中時曾經(jīng)是排球隊長,高高瘦瘦的,小麥色的皮膚,加上一口漂亮的牙齒,他從16歲就收到女孩子的情書,喜歡他的多是于燕這種女生,大氣大方,從來不會害羞。但馮遠遙喜歡的女生不是這種類型,他喜歡古典一些的女生,確切地說,如宋詞一樣的女生最讓他心儀。
白小吟無疑屬于這一類。
雖然常常和于燕跳舞,雖然幾乎公認他們是一對,可馮遠遙知道,不是這個樣子的。他喜歡的,是那個皮膚有點蒼白、穿布衣黑裙的女生,齊耳短發(fā),不善言談,見了男生會羞澀地一笑。
他在等待一個合適的機會和她說。
寒假時,他想送白小吟去車站,他覺得,這是一個機會,他還買了本宋詞,認為她會喜歡。
那天,他本來要去找她,但于燕來了,拉著他去聽周華健的演唱會。他回來時,女生宿舍已經(jīng)鎖門,第二天再去,他發(fā)現(xiàn)白小吟已經(jīng)走了。
寒假期間,他從別的同學那里得到白小吟的電話號碼,然后在除夕夜為她發(fā)了一個短信,馮遠遙覺得,無論如何,她都要回個短信,哪怕短短四個字“新年快樂”,但到開學也沒有等到。
他感覺很傷自尊,這期間,于燕跑到他的家鄉(xiāng)湖南來了,這讓他非常感動,在家后面的竹林里,他吻了于燕。
那是他的初吻,他覺得很委屈,因為他想吻的人是白小吟,不是于燕,但一切就這樣發(fā)生了。于燕成了他的女友,在開學之后光明正大地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想問問白小吟收到祝福沒有,卻又怕自討沒趣,于是選擇沉默。和于燕成雙成對,有時路上遇到白小吟,她會笑著看著他,還是那樣羞澀的笑,讓他心動,他會別過臉去,心跳好久。
B
大三的春天,班里組織春游。
于燕自然又是活躍分子,想的都是浪漫的事,從海邊歌舞到篝火晚會。馮遠遙細心地觀察,倒是白小吟,耐心地準備著東西,因為他是班長,要想得周全,幫他的人,只有她。
從創(chuàng)可貼到藥品,從暈車藥到紅藥水,事無巨細,她一一想到,列好單子讓他看,再一件件去買。馮遠遙很是感動,他說“謝謝”的時候,她會臉紅。
他喜歡會臉紅的女孩子。
出去的那五天,她一直是他最好的助手,在別人瘋狂折騰的時候,她捧一本書,靜靜地看著。他去看她的書,那也是他喜歡的一本書。
他們單獨相處的時候,在那五天中是最多的。
但彼此說的話并不多,馮遠遙一說話,白小吟就臉紅了,馮遠遙就再也不好意思說下去。他偷偷地看她,她低著頭,擺弄著手里的東西,茫然不知所措,那個時候的她,真是讓人憐愛。
那次之后,馮遠遙把從前買的那本來詞送給了她,她臉紅著問:“為什么要送我書?”
馮遠遙很想說,因為你像宋詞啊。可是他卻說:“謝謝你春游時一直幫我?!笔堑?,如果沒有她,一切會多亂啊。于燕只顧瘋玩,和男生蹦極打升級拱豬,貼得滿臉的紙條。餓了的時候嚷著:“白小吟,白小吟,快給我拿面包來!”她的包,一直是馮遠遙和白小吟給她背著,她買了好多旅游紀念品和衣服,亂七八糟雜亂無章,白小吟只買了一只水晶兔子。
那時馮遠遙就想和于燕說分手,可他說不出口,他想告訴于燕從一開始就錯了,他愛的不是她,可事到如今,他好像只有錯下去。
一年之后他們畢業(yè),倒是于燕提出了分手,這讓馮遠遙如釋重負。于燕回了北京,據(jù)說一個大款的兒子正在追求她。于燕說:“對不起?!瘪T遠遙笑笑說:“沒有關(guān)系。”他想自己真是夠戧,道貌岸然,他不愛,卻為面子堅持了四年。
他準備去找白小吟,告訴她他愛的人是她。
這次,他找到了她。她的宿舍里,有一個男生在幫著捆行李,看得出來,白小吟和他的關(guān)系不一般,因為白小吟正用手帕為他擦汗。馮遠遙有些尷尬,站在門口說:“看看還有什么可以幫忙的?”
因為明天,他們就要各自天涯了。
第二天,天有雨,他們在站臺上分別,一群人,亂哄哄的。她和他沒有說上話,匆忙地上了車?;疖囬_動的剎那,白小吟忽然伸出頭來叫了一聲他的名字,他再想聽,火車已經(jīng)開走了,轟隆隆的聲音,碾碎了他的夢。
他回了湖南老家,在湘西一個小城做教師,青山秀水,倒也符合他的心境。偶爾,他會想起白小吟來,那個如宋詞一樣婉約秀麗的女子,在做什么?
又是春節(jié),他鼓起勇氣發(fā)了短信。四個字:新年快樂。
他還是沒有等到回信。
幾天之后,他一個人正在江邊散步,他的手機響起提示音,是白小吟!
“謝謝你,馮遠遙,去年春節(jié)我就把那個號給了弟弟,他剛才告訴我的,說有人祝我新年快樂,有了你的祝福我會很快樂。我在家鄉(xiāng)很好,在一所中學做語文老師,聽聽音樂看看書喝喝茶,就是有時候想念你們?!?/p>
雖然是很平常的一條短信,馮遠遙在讀完之后還是跳了起來,他說:“我也在教書啊。”白小吟吃驚地回短信說:“怎么可能啊?你不是和于燕去北京了嗎?我以為你們結(jié)婚了呢。”
這次,馮遠遙來不及發(fā)短信,他打了電話,再次聽到她的聲音,他告訴她,他和于燕分手了。
白小吟沉默了好長時間,忽然在電話那頭哭了。
馮遠遙的心,一下子亂了。
C
馮遠遙是坐夜車去的緊鄰揚州的那個小鎮(zhèn)。
正是初春,乍暖還寒。但南方的春來得早,有油菜花已經(jīng)開了,馮遠遙等不及了,他想問問她,為什么哭?
正是黃昏,有炊煙升起來,很美的薄霧。怪不得她人這樣美,住在這樣的小鎮(zhèn)上,人難免會如宋詞一樣了。
對面走來一個男生,正是那個給白小吟捆行李的人。
男生也認出了他?!榜T遠遙?!彼兴拿?。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馮遠遙覺得很奇怪。那男生就笑了,“我怎么會不知道,我姐天天捧著你送的那本宋詞讀,整個人都快變成一首詞了。”
他突然就笑了,原來人家是姐弟倆啊。他拍了拍他的肩膀說:“走,帶我去你家吧。”
見到白小吟的瞬間他呆了——她更清秀了,穿藍印花布的裙子,素白的一張臉,在見到他的一瞬間,臉紅成了一塊紅布。
那天,白小吟帶他去了小橋流水的河邊,兩個人一起看夕陽。
“你怎么哭了?怎么這么委屈?”他問她。
她還是哭。
他看著她,對面的女子,梨花帶雨,分外嬌艷。他伸出手去,捉了她的手,把她往懷里拉。
她的拳頭打著他的胸,一下,又一下。
至此,他全部明白了她的心。
是的,她應(yīng)該委屈,從第一次相見,她就認定了他,偷偷喜歡他,為他織過毛衣,為他買過水晶兔子,因為他是屬兔子的,但她內(nèi)向自卑,她覺得他是不喜歡她的,他喜歡于燕。
分別的那天晚上,她在男生樓下徘徊了半夜,終于沒有上去,她曾在日記中寫道:別了,我的馮遠遙。
他沒有想到她那么愛他,他差點錯過她。他有些嗔怪地說:“你呀,哪怕給我一點點信息也好啊?!?/p>
可那時他有于燕啊。
她問:“你記得畢業(yè)分手時在站臺上吧,我從車廂伸出頭來叫你,我說了六個字,那是這輩子最大膽的一次了。”
馮遠遙捧起她的臉說:“你說的什么?”
她臉更紅了,小聲說:“馮遠遙,我愛你。”
馮遠遙說:“我只聽到了我的名字,后三個字,被火車帶跑了?!?/p>
那天晚上,她給他看那宋詞書。他呆了,那本書已經(jīng)快被她翻爛了,他和她并肩站著,翻著那本書。
他說,“白小吟,我想吻你?!?/p>
白小吟的臉在燈下紅成一個燈籠,她念給他一句詩:“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p>
他的臉俯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