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娃娃

指　尖

去年深秋，本來就落有殘疾的父親因秋收忙著拿雨篷遮稻子，不慎跌斷了腿，在鎮(zhèn)醫(yī)院醫(yī)治一段時間，效果不見好，家人又把他轉到市區(qū)一家有名的骨科醫(yī)院。父親在骨科醫(yī)院治療，照料他的任務全落到我一人身上。 父親怕我耽誤工作，他讓我隔幾天去一次醫(yī)院，還說他的一日三餐已請鄰座病號的家屬代買了。

有了父親這樣的話，我舒了一口氣?？晌译x開醫(yī)院，躺在家中安穩(wěn)幾天，腦中卻不時閃現(xiàn)父親受傷的腿。懷著羞愧的心情，我又一如既往地來到醫(yī)院，只是心情還不見好。

那天早晨，我來到醫(yī)院，父親已吃過了早飯，正和鄰床的小病號談著什么。見我到來，小病號甜甜地喊了一聲：“叔叔!”這時，我才發(fā)現(xiàn)，小病號原來是個十來歲的小男孩，臉色蒼白，偌大的病號服襯得他的身材更加瘦小，唯有一雙深陷的大眼睛，閃著光澤，充滿了童真。應了一聲小病號，我便詢問父親這幾天的身體狀況，父親答得心不在焉，我臉上的笑意也裝得十分難看。

不一會兒，小病號的父母來到了病房，我起身謝了他們。一看到眼前的夫婦，素衣布鞋，笑容憨厚，便猜想他們不是來自農(nóng)村便是城郊的菜農(nóng)。小男孩見父母到來，便撒嬌起來，說今天不去打針，他的父親唬著臉，母親則俯下身哄他，最終，小男孩還是被父母抱去做抽血化驗了。

從父親的口中得知，那一家人來自農(nóng)村，小病號患的是骨癌，這次住院是準備做左腿截肢手術。我一聽小病號患有這樣的重病，心顫了起來。本來，小男孩在家感到腿疼時，大人以為他頑皮傷了筋，只是敷了幾張膏藥了事。后來孩子腿疼得不能走路，父母再抱他去醫(yī)院檢查。一查患有此病，母親當場嚇暈了。接著家人四處籌錢給孩子看病，至今，家中已債臺高筑，為了能保住孩子的性命，父母才不得已答應孩子做這次手術的。聽父親說，小男孩十分懂事，每天早上就診后，父母便外出找份臨時工做做，只留下小男孩一人在病房，他從不哭喊著要跟著大人，有時，小男孩還問父親：“爺爺，怎么沒有人來照看您？”

每每那時，父親總是流著淚說：“好孩子，爺爺不是有你陪著嗎？”小男孩一聽樂了，隨即，給父親唱歌、講故事，更多的時候他是在自己的手指和父親的手指上畫娃娃像逗父親開心。父親說著，把他的十指伸給我看：父親枯藤似的十指上被孩子畫了10個笑得正歡的娃娃……

聽著聽著，我雙眼濕潤起來……

等小男孩再回到病房，他的母親對他附耳說了幾句，便出去了。小男孩沒一聲言語，躺在床上，對著窗外發(fā)呆，一會兒，便掏出一支圓珠筆，在他的指頭上畫了起來，畫著畫著，他笑了。父親怕孩子冷清，便和他拉話，小男孩悄悄地對父親說了幾句話，父親一下子笑了，說，你畫了叔叔的頭像，也該讓叔叔看看呀!原來小男孩在偷畫我的頭像。小男孩這樣懂事可人，我很樂意逗他說話。說了半天好話，他才怯生生地把他的手指亮給我看。一看，我一下子慚愧起來，他瘦削的拇指上畫著我的那張佯笑如哭的臉，在頭像下還畫了一根特別夸張的領帶……一下子，我喜歡上了這個聰慧的小男孩。以后我來醫(yī)院的次數(shù)更加頻繁了，一是挽回我的那顆愧對父親的心，二是來請小男孩為我畫幾個真正歡笑的指尖娃娃。

有一段時間，我被孩子天真。的指尖娃娃感動了，認為他真是個無邪的孩子，不知他知道自己的病情后還會不會這樣快樂。

又一天午后，孩子在幫我畫指尖娃娃時，突然圓珠筆不下油，他急急地把筆尖對著嘴哈了幾口氣，雖說筆時斷時續(xù)流出了油，可孩子畫得很吃力，我急忙對他說：“等明天，叔叔給你買盒水彩筆?！彼宦?，畫得更賣力了。畫完指尖娃娃，小男孩請我把他抱到窗臺前曬一會兒太陽，我答應了他。小男孩在我懷中輕若棉絮，孩子把頭偎依在我腳前，抬眼望著窗外。樓下不遠處的操場上，有幾個孩子在踢球。我看得正專注時，不經(jīng)意，小男孩冒出了一句：“叔叔，我會不會死?我還沒踢過這么好看的球呢?”一聽他說出這樣的話，我心猛然一顫，連忙避開孩子的眼光，用手摸臉，哽咽著說：“你腿很快就會好的，趕明個叔叔給你買個球，等腿好了，叔叔陪你踢球……”

小男孩沒有顯出異常的興奮，而是很乖地把頭伏在我的懷中更深了，倏忽間，我的心靈震撼了，原來孩子的一切快樂天真都是裝出來……

父親腿痊愈了，我去醫(yī)院幫父親辦出院手續(xù)。接父親時，父親正對著鄰座的空床發(fā)呆，喃喃自語：“這么小的孩子得上了這個病，讓我這個糟老頭跟他對換一下多好……”我連忙問父親，小男孩咋啦？父親告訴我，小男孩今早去做截肢手術了！臨去手術前，他還喊：“叔叔怎么還不來?”我一下子愣住了，隨即愧疚起來——我怎么忘了兌現(xiàn)曾經(jīng)給一個重病孩子的許諾——水彩筆和足球，我一直未放在心上去買……

父親雙手顫抖著把他身上僅有的200元錢遞給我，叫我送給小男孩的家人。

當我快速去商場買了兩盆水彩筆和一個足球趕到手術室時，門口已站滿了神情哀傷的人，他們是小男孩的親人。小男孩的父親見到我，聲音沙啞地說：“謝謝你，為我的孩子講了那么多故事，他臨手術前，叫我們轉送你一件禮物?！闭f著，他從懷中掏出一頁折疊整齊的紙。我顫抖著雙手接過，輕輕打開，原來是一幅畫，畫上是一雙大大的手，十指上有十個不同笑臉的娃娃……

頓時，我止不住握住小男孩父親的手淚流滿面。臨走時，我悄悄地把200元錢和許諾給小男孩的禮物放在手術室門口……

摘自指尖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