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圣嘆：風(fēng)流終隨哭廟去

如果石絮

順治十八年(1661年)正月初七日，24歲的順治帝因患天花猝然駕崩，遺詔由8歲的兒子玄燁繼位，并詔令索尼、蘇克薩哈、遏必隆、鰲拜共同輔政。

順治是滿族建立政權(quán)以來第一個晏駕的皇帝，為了借此樹立威信，四位大臣決定大操大辦喪事。為此，特降諭規(guī)定，京師文武百官俱縞素入朝，朝夕哭臨；地方各省的長官應(yīng)帶領(lǐng)各州、府、縣等部屬到郊外跪迎皇帝遺像置人公廨，爾后在巡撫大堂停靈三日，全省大小官員都要前來行禮跪拜。

是年二月初一日，哀詔遞至江蘇，巡撫朱國治為表忠心，在巡撫大堂設(shè)靈，下令全省7府68州、縣的文武官員全部前來哭臨三日，同時禁止本省百姓結(jié)婚宴樂，禁止集會結(jié)社。

時蘇州縣令任維初橫征暴斂、中飽私囊、監(jiān)守自盜，而且所盜的竟然是用以賑災(zāi)的常平倉的錢糧，影響極為惡劣，有人說：“自明太祖立法至我朝定鼎以來，未有如維初之監(jiān)守自盜者也?！?/p>

任維初的惡行給百姓帶來了深重的災(zāi)難，也讓當(dāng)?shù)氐奈娜耸孔痈械綇娏艺痼@，他們決定承擔(dān)起士人為世道良心的重任，為民請命，向上級檢舉揭發(fā)知縣的惡行，但多次行動均難擋其貪暴氣焰，百般無奈之下，他們希望借由哭臨將任維初的罪行上達天聽。

當(dāng)時蘇州有一個傳統(tǒng)，士子們有不平之事得不到申明時，就寫出討伐文章，到位于蘇州東郊的夫子文廟，撕裂儒冠，對著孔子像哭訴。人們把這種行為稱為“哭廟”。

于是，哭臨的最后一天，即二月初四，百余士子來到文廟，宣讀完哭廟文，對著孔子的牌位慟哭一番，而后撕裂儒冠，表示要與任維初斗爭到底。隨后，士子們起身從文廟趕赴巡撫大堂。一路上，大家高呼口號，散發(fā)揭帖，百姓聞知消息，紛紛加入進來，群情激憤，呼聲震天。

諸生和百姓浩浩蕩蕩地來到府堂，跪在地上，向巡撫朱國治遞呈揭帖，哭訴任維初的惡行。朱國治沒有料到在大庭廣眾之下會發(fā)生這種事情，便以“哭祭先帝，靈堂之上不容喧鬧、容日后處理”為由，拒絕接受揭帖，讓諸生和百姓盡快散去，敢有鬧事者以褻瀆先帝之罪嚴懲。諸生依然跪地不起，堅稱務(wù)必將貪官捉拿方才散去。

朱國治見情勢要失去控制，飭令衛(wèi)軍將人群轟散趕走，捉拿11位領(lǐng)頭士子，為了顯示秉公執(zhí)法，將知縣任維初和倉總吳之行也一并拘系，委派道臣王紀負責(zé)審訊此案。

很快案件真相大白：縣令任維初素性貪酷，杖斃欠賦百姓、盜賣國庫米糧，士子和百姓忍無可忍，才哭廟訴訟。王紀召來任維初，讓他交代贓銀去向。任維初懼怕刑罰落在自己身上，于是交代自己之所以膽敢盜賣常平倉的救災(zāi)米糧，是因為巡撫朱國治索賄，而自己初上任囊中羞澀，無從得銀，萬不得已才冒死盜糧。

王紀急忙將審訊結(jié)果報告給朱國治，為了先發(fā)制人，朱治國連忙趕寫了一份奏疏呈報朝廷，奏疏完全掩蓋了事情真相，將任維初等人的罪行擺脫得一干二凈，把諸生的哭廟歸結(jié)為居心險惡的謀反行為。

以索尼為首的四大臣見了奏疏果然大怒：諸生竟然驚動先帝靈位，抵抗新朝，士風(fēng)如此刁頑，必須徹查。當(dāng)即派刑部右侍郎尼滿、侍郎葉民等四名大員即日南下，專權(quán)負責(zé)審理此案。

四月初八日，在案犯、會審官聚齊之后，“哭廟案”進行了第一次審訊。因案件絲毫沒有沿著自己設(shè)想的方向發(fā)展，巡撫朱國治心急如焚，決定在二審開始前尋找一個新的突破口，追查哭廟的幕后策劃人，并將目光鎖定在蘇州名士顧予咸身上。

顧予咸，順治四年進士，時任吏部外郎，文才頗佳，喜歡結(jié)交儒生，很有尊望?！翱迯R案”發(fā)后，王紀調(diào)查案情，曾向顧予咸詢問對任維初的看法。顧予成說：“任知縣似不可使知牧民之責(zé)矣?！币馑际钦f，任維初似乎不具備任知縣的能力。朱國治調(diào)查到顧予咸的這些言行，又聯(lián)想到他在士子間的地位，認為顧予咸肯定是“哭廟案”的幕后指使，決定將其逮系入獄，押解江寧候?qū)彙?/p>

此外，朱國治還陸續(xù)抓了與顧予成交往密切的五名士子，一并押解江寧。一切準備就緒，四月十三日，第二次審訊開始。未想，諸生在堂上言辭一致，否認顧予成參與“哭廟案”，一致說他既沒有草擬揭帖，也沒有策劃哭廟，甚至沒有人和他談及此事。二審無果而終。

沒過幾天，朱國治又將目光轉(zhuǎn)向了另外一個人——府學(xué)教授程邑。作為蘇州文士的長官，他應(yīng)該有珍貴的內(nèi)幕消息，朱國治決心從他身上找出突破口。

朱國治開門見山地命令程邑：你既然在彈劾的奏疏中說當(dāng)時有“號哭者數(shù)千人”，那就請你一一列出他們的名字，否則就告你誣告罪。程邑沒想到堂堂巡撫會出此損招，正在懊惱之際，他的一個好友——錢中諧趕來見他。錢中諧知道朱國治無非是要攀扯出幾個大人物，于是讓他列出兩名蘇州名士，敷衍塞責(zé)，以拯救吳中士子。

程邑首先想起了丁子偉，接著又想到了金圣嘆。金圣嘆在當(dāng)?shù)啬酥粮鼜V闊的地區(qū)都是一個響當(dāng)當(dāng)?shù)娜宋?，幾乎家喻戶曉、眾所周知，朱國治很是滿意，遂派人火速去蘇州捕拿此二人。

金圣嘆(1608～1661)，原名采，字若采，人清后改名人瑞，字圣嘆，吳縣人，生于明萬歷三十六年。他自幼聰睿，博聞強記，十歲時人私塾，習(xí)讀四書五經(jīng)，只幾天就厭倦煩躁，對同學(xué)說：“不知習(xí)此者何為也?”他甚至還把被人頂禮膜拜的五經(jīng)斥為糟粕，而對“稗官野史，無所不窺”。他從小就體現(xiàn)出離經(jīng)叛道的意識，對傳統(tǒng)禮俗不屑一顧，對萬千士子皓首窮經(jīng)的科考，也敢調(diào)侃戲謔，視如兒戲。一次參加科考，考試題目是《如此則心動否?》金圣嘆全然不顧八股文章的起承轉(zhuǎn)合，也不顧禮教宣揚的男女大妨，寫道：“倘有萬兩黃金放在眼前，又有絕色佳人，試問動心否乎?答：動，動，動，動……”一連寫了39個“動”字。

金圣嘆經(jīng)常諷刺考官、游戲科場，當(dāng)然不能金榜題名，有時候不小心考中，他也不去報到，接著再考，考了又不去。后來，迫于家中的壓力，他冒用“張人瑞”的名字考上了秀才，此后再也不去考試，終其一生一天官也沒有做過。

有人問他“圣嘆”二字何意?他說：“《論語》中載，孔子問幾個弟子的志向，獨有曾點說他愿意超然世外，優(yōu)游林中?？鬃余叭桓袊@說，自己與曾點的志趣相同。我的志趣也與孔圣人相同，故而取字‘圣嘆?！?/p>

金圣嘆嗜好飲酒，不拘小節(jié)，“性疏宕，好閑暇，水邊林下是其得意處，又好酒，日輒為酒人邀去”。有時接連喝上三四夜，醉得不省人事。他還“不事生產(chǎn)，不修邊幅，仙仙然有出塵之致”。又喜歡交友，其朋友三教九流無所不包。他性情好時，誰都能與之相處融洽。遇到酒鬼，就狂飲一氣，遇到詩人就揀詞弄句，遇到劍客就耍弄槍刀，遇到棋客就下上幾盤，遇上道士則仙風(fēng)道骨，遇上和尚就念經(jīng)弄佛，遇上辯士則巧舌如簧，遇上老人則淡定超然，遇上孩童就又哭又笑。他還寫了人生中的3 3個“不亦快哉”，把自己生活中一些令他開心的瑣事寫下來，其率性而為的脾性躍然紙上。

令人驚訝的是，金圣嘆還肆無忌憚地與女道

士、尼姑交往，完全不顧世人的感受，他甚至還跑到道觀，明目張膽地在女道士房里睡午覺。反對他的人，抓住此事，肆意詆毀，說他“嘗奸有服之夫人”“誘美少年為生徒”，還編排了金圣嘆的許多邪淫故事。

加之他恃才放曠，行為乖張，常常不顧情面，諷刺、挖苦他人，史書稱他“生而穎異，倜儻不羈”、“性放誕，出詞罔忌”，結(jié)果自然是“遇貴人嘻笑怒罵以為快，故及于禍”。

金圣嘆更受人關(guān)注的是他的著述。他對傳統(tǒng)經(jīng)典乏有興趣，而非常欣賞流傳民間的作品。他讀《水滸傳》時僅11歲，就為書中人物、情節(jié)癡迷，日夜讀書不輟。他將自己最喜愛的《水滸傳》《西廂記》《離騷》《史記》《左傳》《莊子》和杜詩稱為“七才子書”，并打算在有生之年將諸才子書評點一遍。

評點是中國文學(xué)批評的特有形式。金圣嘆將評點的優(yōu)勢和特點發(fā)揮到了極致。從他對《水滸傳》《西廂記》的評點來看，除了評點人物、情節(jié)和技巧外，他還傾注了個人對現(xiàn)實、人生、社會的看法，飽含了他的真實情感和豪邁氣概。

當(dāng)時看來，《水滸傳》是一部鼓吹農(nóng)民犯上作亂的禁書。金圣嘆卻將之與正統(tǒng)文學(xué)的《史記》、杜詩、《離騷》相提并論，說這是古今第一好書，極力稱贊。更重要的是，金圣嘆在評點中表明了“亂自上作”和“民重君輕”的思想，認為官逼民反，正是統(tǒng)治者的暴虐導(dǎo)致了百姓鋌而走險。對那些只知道阿諛奉承、催征賦稅、魚肉百姓的官僚進行了一針見血的批評：“關(guān)節(jié)，則知通也；權(quán)要，則知跪也；催科，則知加耗也；對簿，則知罰贖也……其所不知者，誠一無所知，乃其所知者，且無一而不知也。一無所知，僅不可以為官，若無一不知，不且儼然為盜乎哉?”將官與盜等同觀之，把古今官吏罵了個狗血噴頭。

從此出發(fā)，金圣嘆認為水滸英雄被招安后慘遭屠戮的結(jié)局太過悲慘，從而將《水滸傳*腰斬：把71回之后梁山好漢受招安、征方臘的內(nèi)容刪掉，改到忠義堂大聚義結(jié)束，又增加了盧俊義夢見梁山頭領(lǐng)全部被誅殺的情節(jié)。這樣一改，《水滸傳》增添了濃郁的英雄和悲劇色彩，成了一部控訴當(dāng)權(quán)者、抒寫英雄失路的悲憤之書。這個評點本假托施耐庵的名義在貫華堂刊刻發(fā)行后，在社會上引起了極大反響，一時洛陽紙貴，“顧一時學(xué)者，愛讀圣嘆書，幾于家置一編”。金圣嘆也因此名揚天下，并從中賺足了銀子。

當(dāng)然，金圣嘆的做法也遭到了主流文化代表者的抵制與狂批。他們展開了對金圣嘆的輪番進攻，謾罵羞辱，恐嚇誘惑，無所不用。金圣嘆卻置若罔聞，無動于衷，又開始評點《西廂記》。

《西廂記》與《水滸傳》一樣被視為禁書，金圣嘆卻對它大加褒揚，將之與《史記》并稱，肯定了《西廂記》的思想性，聲稱：“有人說《西廂記》是淫書，此人后日定墜拔舌地獄?！彼颜５那閻酆颓橛暈橹辽浦撩?，認為《西廂記》“乃是天地妙文”。

金圣嘆的才情和筆力令人嘆為觀止，評論精辟獨到，引起了士子、百姓的喜愛，其聲望在士子中極為尊隆。梁啟超敬仰金圣嘆的文學(xué)才華，說：“余于金圣嘆有三恨矣：一恨圣嘆不生于今日，俾得西哲諸書，得見近時世界之現(xiàn)狀，則不知圣嘆又作何等感想；二恨圣嘆未曾自作一小說，倘有之，必能與《水滸》、《西廂》相埒；三恨《紅樓夢》、《茶花女》二書出現(xiàn)太遲，未能得圣嘆先生之批評?！?/p>

金圣嘆的聲名甚至還傳到了遠在京城的順治帝耳中，說：“(他的評論)議論盡有遐思，未免太生穿鑿，想是才高而見僻者?！?/p>

不過，“圣嘆好批小說，人多薄之”。其中以歸莊最為代表，為打倒金圣嘆，他專門寫了篇《誅邪鬼》。歸莊咬牙切齒，不僅把金圣嘆的才華貶得一無是處，更攻擊其品德敗壞，死了也會成為惡鬼害人。更令人驚訝的是，歸莊性情狂狷，有時游覽景致、憑吊古跡也會突然當(dāng)眾號啕大哭，率性而行。如此性情中人，還不能理解金圣嘆的所為，可見金圣嘆之另類無人可及。

金圣嘆離經(jīng)叛道，與正統(tǒng)背道而馳。不殺之，他的著作不滅就不足以平民憤。而且借此“哭廟案”殺他，也算是“哭廟案”的意外收獲——撈了條大魚。

于是，金圣嘆不得不死。

金圣嘆于四月二十七日被押解到江寧，三審隨即開庭。

盡管史料記載不一，但更多的人傾向于他確實參加了哭廟，還撰寫哭廟文并跪進揭帖。金圣嘆在被捕后并沒有為自己作很多的辯解。

三審開始后，朱國治故伎重演，首先給金圣嘆、丁子偉一頓酷刑，金圣嘆或許想起順治帝對自己的青睞，而如今這位知音已經(jīng)魂歸九天，在悲憤中他開口呼喊了兩聲“先帝”。四位承審官員大怒，叱責(zé)道：“今上初即位，何得更呼先帝，以詛圣躬耶?”叫人另外掌嘴二十，直打得金圣嘆滿口鮮血，無法言語。三審再次陷入僵局。這樣，“哭廟案”三審無果，不能結(jié)案，無法奏稟，只能等待。

此時，一直在尋找機會的兩江總督朗廷佐也終于找到了突破口。他見尼滿、葉民等四位欽差對此案已經(jīng)很不耐煩，于是就從中煽風(fēng)點火，以穩(wěn)定江南大局為由說服尼滿等人，由會審團下達了“哭廟一案，今后不得更有攀招”的諭令。

巡撫朱國治上奏時，在奏疏中列出了金圣嘆們的供詞：“姚剛、丁子偉、金圣嘆稱：‘鳴鐘擊鼓，伊等亦說在倪用賓家聚會?！@是“哭廟案”中唯一的供詞。供詞中沒有說“聚會”的內(nèi)容，但它具有廣泛的外延和內(nèi)涵，讓人自覺不自覺地聯(lián)想到“聚眾謀劃”。

朱國治對此案的定性是“聚眾倡亂”，必須從重從嚴處治。

一切都順理成章。

六月二十日，輔政四大臣代表年幼的皇帝對“哭廟案”、“通海案”和其他幾個案件一并下了諭旨：“謀反大逆，不分首從，皆斬，家產(chǎn)籍沒，妻子流徒?！边@等于認同了朱國治給“哭廟案”的定性：謀逆!

其實，促使朝廷四大臣作此極刑判決的，是正在江南進行的“奏銷案”。江南尤其是蘇州一帶賦稅過重，百姓已經(jīng)被榨干了油水，只有當(dāng)?shù)氐目N紳還可能存有積蓄。于是，巡撫朱國治將目標對準了衣冠楚楚的鄉(xiāng)紳。他向朝廷上疏奏請，希望得到朝廷的支持。

是年三月初九日，四輔政通過戶部降諭：“近觀直省錢糧逋欠甚多，征比難完，率由紳衿藐法，抗糧不納，地方官瞻徇情面，不盡法征比。嗣后著該督撫責(zé)令道府州縣各官立行嚴飭，嚴加稽察，如仍前抗糧，從重治罪。地方官不行察報，該督撫嚴察一并題參重處?！?/p>

有了圣旨撐腰，朱國治經(jīng)過詳細勘察，給朝廷上了一封奏表，表中詳細列出了蘇州、松江、常州、鎮(zhèn)江和溧陽四府一縣中沒有繳完錢糧的紳衿，共計13517名。奏銷大案時間長、空間廣，直到“哭廟案”執(zhí)行后還在攀扯，其地域也超出了本省。但它的發(fā)生無疑對哭廟等案的判決起了激發(fā)、膨化的作用。

接到圣旨后，朱國治欣喜若狂，立即趕回蘇州，親自帶領(lǐng)兵丁去抄那些犯人的家產(chǎn)，大發(fā)橫財，并著手操辦行刑事宜。

1661年七月十三日，午時三刻，監(jiān)斬官朱國治迫不及待地下令行刑。頃刻間，刑場上頭顱遍地亂滾，滿目血腥。

一代才子金圣嘆也就此殞命。

百姓敬重金圣嘆的才華，悲慨他的慘死，演繹了許多金圣嘆臨刑前大義凜然的表現(xiàn)。

有人說，金圣嘆在被殺當(dāng)日，給妻子寫了遺書，托獄卒轉(zhuǎn)交。獄卒擔(dān)心信中有不法之語，將信交給了獄官。獄官打開一看，上面寫著：“字付大兒看，鹽菜與黃豆同吃，大有胡桃滋味，此法一傳，吾無遺憾矣?！豹z官不禁啞然失笑，說：“金先生死且侮人?！?/p>

行刑之后，根據(jù)判決，七月十八日，金圣嘆、丁子偉等士子凡五六歲以上的家屬都被押解流放到東北的荒涼之地寧古塔，家產(chǎn)籍沒。一時間，哀號痛哭之聲聞于數(shù)里。聞?wù)吆模瑹o不斥罵巡撫心腸狠毒。

“哭廟案”后，百姓痛惜金圣嘆慘死，于是就編排了一首民謠抒發(fā)壓抑憤懣的心情：“天呀天，圣嘆殺頭真是冤，今日圣嘆國治殺，他年國治定被國賊殲?！?/p>

沒想到，這首民謠竟一語成讖。巡撫朱國治因激起民憤，被調(diào)任云南巡撫。12年后的康熙十二年(1673年)，吳三桂謀反，因朱國治克扣軍糧，將士憤恨，將其誅殺。朱國治跋扈一生，最后竟落得“骸骨無一存者”，也算是應(yīng)了惡有惡報的古訓(xùn)。

哭廟一案，完全是因皇權(quán)制度、官僚腐壞鍛煉而成的慘獄。綜觀整個案件，本是諸生哭廟發(fā)起，只要承審官稍有一絲良知，查明情況，依律懲處兇手并非難事，卻因為他們的剛愎兇殘導(dǎo)致18名士子慘罹極刑。以金圣嘆為首的文人儒生，在遍目黑暗之中能談笑自若、堅貞不屈地抗爭，甚至不惜拋棄生命。他們的死或許挽救不了水深火熱中的百姓，也很難帶來某些變革，但他們秉承并堅持士人的操守、責(zé)任，不能不讓人肅然起敬。畢竟在中國“士”的史冊上，集體與貪官污吏抗爭，并付出了鮮血與頭顱代價的只有“哭廟案”這一次。作為一個“士”，金圣嘆們自覺挺身為百姓代言，反抗貪官，解民倒懸，自覺將“士”先天下之憂而憂的胸懷和兼濟天下的志向付諸行動，已經(jīng)成為士人品格的一面鏡子。

正如清人顧公燮在《丹午筆記·哭廟異聞》中憑吊18位諸生時所說：“觀瀾俠骨世無雙，哭廟焉知遂殺身縱酒著書金圣嘆，才名千古不沉淪?！?/p>

編輯／趙雪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