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傾城/文 陳曉龍/評
六月回鄉(xiāng),一進樓門,就看到了艾蒿,長長的一束斜插在人家的鐵門上,暗綠的葉子微卷,露出銀白葉背。一層一層上樓,各家的鐵門貴賤各異,可是大半都插了艾蒿。滿樓都是微辛的艾蒿香,有人曾形容那是睡著了的花,屏住氣息的嫩葉,還帶著一股淡淡的煙味,像是誰忘記把篝火熄滅了。
我家也插了,媽媽說:樓下小菜場就有賣的,五毛錢一把——是快端午了。
在北京沒見著艾蒿賣,當(dāng)然這只說明我孤陋寡聞,而北京是迷宮之城,博爾赫斯小說一樣深不見底。報上倒說過老北京端午風(fēng)情,也與艾蒿有關(guān),但那只是應(yīng)時吧。
楚地五月初夏,蚊蠅漸漸猖獗?;ㄇ霸孪碌膬蓚€人,一邊說“大堤女子不要錢”,一邊相幫著拍打蚊子,是為甜蜜言語下腳注。若有俏婢兒,在她腳側(cè)點一束艾蒿,騰騰煙霧里,兩人都成了神仙人物。
艾蒿不是什么罕物兒,能放很久,葉稈越來越硬而脆,撲簌簌。美女向來招蜂引蝶,我卻不幸地招蚊子,打之不盡,趕之還有,沒多久就咬一身包,我亂抓一氣。我媽一看到就制止:“會抓破的?!比N房,我知道她是去煮艾蒿水了,漸漸聞到中藥香。
常常在上網(wǎng)、看書、打電話,總要她千呼萬喚才沖到衛(wèi)生間,浴缸里,艾蒿湯影影的綠,我大白鯨一般浸進去,簡直有春寒賜浴華清池的志得意滿。真能止癢祛濕嗎?難說。或許不過如小黃瓜貼臉或者何首烏洗發(fā),象征意義高過實用。
有一年去周莊,吃人家的青團,很愛那初物的綠及淡香,不冒失不過分,問是什么。有人答是野菜,有人說是野草,到底有老婆婆給出標準答案:艾蒿。
艾蒿也就是草。艾特托瑪夫曾形容他的祖國是一片長滿牛蒡草、艾蒿和車前子的荒原;安房直子寫過孩子們上山采艾蒿,被變成了兔子;張愛玲筆下的薄命小女傭叫做小艾,日子的確是野生野長。不過小艾是蔞蒿,倒不是艾蒿。
前幾年我膝蓋受過傷,也懶得打理,現(xiàn)在它卻像癡心不改的初戀情人,時時跳出來騷擾,拍片子又說一切正常,武漢正是梅雨天氣,膝蓋又適時地疼起來,媽媽就給我?guī)赘瑮l。我一驚,呀,艾蒿香是我永遠不會陌生的。夏夜里,一天家務(wù)后,媽媽常常斜偎在躺椅上,膝彎手腕處,淡淡點一根艾條,炙她六十年勞頓的關(guān)節(jié)?,F(xiàn)在輪到我了——原來時序的滄桑不是詩不是文,只是一把燃著的艾條。
[簡評]這是一篇詠物抒情的散文佳作。作者筆下的艾蒿是一種極為普通的植物,無論貧富貴賤,家家都買得起、用得著;它的葉子有香氣,可以入藥,可以食用,又可以用來灼炙等;艾蒿還和端午節(jié)的家鄉(xiāng)民俗聯(lián)系在一起,被人們賦予象征意義。作者以艾蒿喻人生,平凡的人生自有意義,平平淡淡、快快樂樂地生活才是人生的常態(tài)。另外,其中也隱含著對故鄉(xiāng)多年不變的風(fēng)俗的眷戀和對艾蒿品行的喜愛。
[作者單位:廣東順德倫教中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