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章
一、神秘的伊爾—14
1968年4月26日下午,一列由北京開出的直達快車,駛進山東濟南。從車尾軟臥里走下了三位神色漠然的軍人。
4月28日晚,在3人下榻的招待所里,海軍軍官要通了北京的電話:“報告吳副總長,關(guān)于山東這起重大反革命陷害案,我們初步擬定了一個準備逮捕的要犯名單,請你定奪?!?/p>
4月29日下午,一架銀灰色的伊爾—14型民航客機,悄然降落在濟南西郊機場。隨即,機場戒嚴了。一輛吉普車風馳電掣地闖來,直抵飛機弦梯旁。車門猛地打開,兩名彪悍的士兵,架起車上一位手戴鐐銬的中年人飛快地從弦梯攀緣而上。不一會兒,第二輛、第三輛、第四輛吉普車又依次把幾名囚犯載到機場,由武裝士兵分別把他們押送到彼此隔絕的機艙里。他們是:山東省交際處處長陳靜波、山東省公安廳警衛(wèi)處副處長于杰、濟南鐵路局公安分處處長曲和鈞。
就在曲和鈞被推搡著走上飛機時,前艙室里一聲斷喝:“不許站起來!”他迅疾向探身的囚犯掃了一眼,是于杰,他意識到和自己一起參與審查“國舅爺”的領導和戰(zhàn)友,都已落入了魔掌。
飛機咆哮著滑出了跑道,昂首沖向云空。然而,戒嚴令卻沒有解除。傍晚,神秘的伊爾—14再返機場,4輛吉普車又把山東省公安廳副廳長李秉正、濟南鐵路局公安處副處長王茂青、濟南鐵路局公安處保衛(wèi)股長史殿安,送上了這令人恐怖的載體。
二、難忘的1959年
上世紀50年代最后一個春天,年輕的山東省公安廳警衛(wèi)處副處長于杰,在北京全國警衛(wèi)工作會議上遇到了公安部中南海警衛(wèi)局的一個科長。這科長沉思有傾,說,“知道嗎?李干卿要到中南海來……”“李干卿?”于杰詫異了。他無法想象,這個在日偽和國民黨時期,明查暗訪搜尋八路、刺探情報的巡官,也能到黨中央的駐地來!可是,他畢竟是毛主席夫人江青的哥哥。
那科長沉靜地說:“你們把他的情況寫一份材料報來,歷史和現(xiàn)實的表現(xiàn)都要弄清楚?!薄昂?。”于杰知道那個科長在中南海保衛(wèi)局里的重要位置。山東省公安廳廳長張國峰正和分管警衛(wèi)工作的副廳長李秉正,為調(diào)查李干卿的問題而焦心著。對李干卿,他們每每有投鼠忌器之心。兩位廳長經(jīng)過仔細磋商,決定立即成立調(diào)查組,謹慎而又迅速地開展工作。張國峰鄭重地叮囑自己的戰(zhàn)友:“老李,這件事,由你一抓到底!”
他們沒有想過這種行動日后會給自己帶來什么后果,因此,當他們在奔波的時候,忽視了另一些和他們同時在奔波著的人們。
江青悄悄來到了濟南。一下飛機,她就與憂心忡忡的李干卿見了面。之后,李干卿又心神不定地飛赴北京,一住就是40天。李干卿與江青的這兩次接觸,都談到了自己受審查的問題。江青說:“你要穩(wěn)住,不要害怕,還有上邊嘛!”從此播下了仇恨的種子。
3個月過去,調(diào)查工作基本結(jié)束。
一日,濟南鐵路公安處接到通知:毛澤東主席將來山東。這加速了李干卿調(diào)查材料的定稿。1959年10月24日一早,王茂青副處長帶著材料來到德州火車站。上午,毛主席乘坐的專列駛進德州站。衛(wèi)士長李銀橋快步走下車來,一見到王茂青就問:“材料帶來了嗎?”“帶來了!”“好!”衛(wèi)士長如釋重負地吁出一口氣,說:“有了材料就好辦了!”那時,毛主席幾乎每年都要路過或到山東來。許是江青使然吧,毛主席在濟南逗留時,好幾回提出要見李干卿,警衛(wèi)和公安人員都委婉地阻止了。這些在毛主席身邊工作的同志,不愿意讓他的意思有一丁點兒不如愿,但他們又清醒地知道,必須對領袖的安全負責。李干卿的兩支手槍至今下落不明。數(shù)小時后,毛主席乘坐的專列停在了濟南西郊機場附近的專用線。
同一天,江青先于毛主席幾小時乘飛機到達濟南。她躲在西郊機場上的空軍招待所里,不肯見專列上的毛主席。正在現(xiàn)場警衛(wèi)的于杰聽專列上的同志悄悄說:“別扭了!”看來,在一些家庭時常出現(xiàn)的那些麻煩,在領袖之家也不能避免。
毛主席忙完公務,驅(qū)車來到機場見江青。于杰安排人在招待所門前的樹蔭下擺上了一桌兩凳。他遠遠看到,夫妻倆默默地坐了半個小時。毛主席起身走了,江青卻又精神起來了。這使他想起了1949年的事。那一次,江青來濟南,住下就不走了。毛主席曾兩次拍電報催她返京,她均置之不理。后來,毛主席又發(fā)來了第三封電報:你再不回來,我就要接你去了!毛主席也難?。?/p>
王茂青正在專列上鞍前馬后地跑著,衛(wèi)士長李銀橋又找他來了:“把李干卿找來吧。主席要接見他?!蓖趺嘁汇?,但隨即轉(zhuǎn)身摸起了電話……
汽車把李干卿送到西郊的專列旁。他在車上見到了身穿睡衣的毛主席。但出人意料的是,他很快就下車了。王茂青看看表,毛主席接見李干卿前后總共不過5分鐘時間。
政治局會議上的哭聲
1968年4月25日,在釣魚臺的一所會議室里,中央政治局正在舉行一個非同尋常的會議。突然,會場上一個女人放聲大慟。談鋒正健的山東省革命委員會主任王效禹,十分知趣地停止了匯報?!拔液妹嗤郏 苯嘣诖罅R山東省公安機關(guān)一小撮“反革命分子”對她哥哥的迫害以后,涕淚橫流地說:“我哥哥李干卿過去很苦,為了糊口,在舊社會干了幾天警察,他們就對他……對我進行迫害……他們其實是對著我們的毛主席的呀,嗚……嗚……”
慣于打圓場的陳伯達馬上出來收拾局面:“山東調(diào)查李干卿的問題,是搞無產(chǎn)階級司令部。從山東搞李干卿的問題說明,劉、鄧、彭、羅為首的地下公安部,是一條又粗又長的黑線,一定要把這條黑線挖出來,一定要把公、檢、法徹底砸爛!”散會以后,他又在山東省革委會的報告上批道:“已聽王效禹匯報(正在開軍委會),交吳法憲具體辦理?!?/p>
就這樣,專案組的3名軍人便手持“尚方寶劍”火速抵魯。
4月29日夜,在李秉正等人被秘密押送北京時,身患癌癥的山東省公安廳廳長張國峰病情惡化,北京來人決定:送張國峰到郭店勞改醫(yī)院突擊審查。
掙不掉的枷鎖
車隊進入昌平縣境。不多久,一所灰色建筑首先映入于杰的眼簾。他無不驚愕,差點叫出聲來。天哪?怎么到秦城監(jiān)獄了?車進監(jiān)獄大門時,王茂青也在嗟嘆。
難捱的鐵窗歲月開始了。
當羈押在秦城監(jiān)獄二樓的這些囚犯在死寂中消蝕著自己的生命時,中國正不易覺察地發(fā)生重大變化。專案人員已經(jīng)不再來開展他們曾經(jīng)認為是無比重要的工作。對案犯的審訊次數(shù)逐年減少,入獄第3年,干脆把他們掛起不問了。
1971年9月1日晚,王茂青被帶到了闊別已久的審訊室。室內(nèi)氣氛與當年顯然不同?!邦I導決定你們先回濟南,聽候處理?!币粋€膚色黝黑的大個子軍官說。王茂青提出要結(jié)論。“不行,沒有結(jié)論。”王茂青說:“那我先不回去吧,不差這幾天了,就在這兒等結(jié)論?!薄白屇慊厝ゾ突厝ヂ铮 焙诖髠€兒又拿出當年審訊他們的架式,沉下臉說,“不要等了,這是中央的決定,又不是我個人說了算?!逼渌娜艘捕挤謩e被叫去談了話。
9月3日早晨,一隊轎車駛抵西苑機場。陳靜波、于杰、王茂青、曲和鈞、史殿安3年多來第一次聚首,一個個悲喜交加,都有恍如隔世之感。但當他們發(fā)現(xiàn)獲釋的人中沒有李秉正時,心頭都蒙上了一層濃重的陰影。案子并沒有了結(jié)!他們回到濟南,仍是不戴鐐銬的囚犯。
公正的裁決
沉寂已久的驚雷終于響了。江青被押上了歷史的審判臺。
1977年8月,黨中央終于為審查李干卿的案件作出了公正的結(jié)論。中共山東省委負責同志在平反昭雪大會上莊嚴宣布了中央主管部門關(guān)于李秉正等6位同志的平反結(jié)論:“李秉正同志為了保衛(wèi)毛主席,對李干卿的反動歷史進行調(diào)查,這件工作進行的是完全必要的,無可非議的。江青強加給他們的罪名,是莫須有的,是政治上的誣陷?!贝髸€宣布了給已故的張國峰、葉茂林平反的決定。
(責編 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