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天使一樣美麗

外面刮著寒風(fēng)，吉蒂裹裹脖子上的圍巾，走到了門前的臺階上。她的手里拎著一只大盒子，另一只手去開門。

“你好，美麗的吉蒂。”老約翰慈祥地說。吉蒂是個盲人，每次回家，他都會替她打開門，然后問好。但今天他感覺自己快沒有站起來的力氣了，就沒有走上前。

吉蒂笑了，說：“你好，約翰。”

自從住進(jìn)這棟樓，吉蒂就一直接受老約翰的照顧，在她眼里，他就像自己的父親一般。老約翰也常說，她就像他的漂亮女兒呢。今天吉蒂沒有像往常一樣馬上進(jìn)電梯，而是將手里的東西放下，拿出了長笛。她雖然年輕，卻已經(jīng)是很有名氣的音樂家。

約翰怔怔地看著吉蒂，吉蒂將長笛橫在嘴邊，吹出了活潑動聽的“祝你生日快樂”。悠揚(yáng)的笛聲在大廳里回蕩，顯得格外美妙動人。老約翰的眼角濕潤了，他蹣跚著站起身，走到了吉蒂身邊，緊緊擁抱她。吉蒂伸出手摸索著，將腳下的盒子放到桌上，解開絲帶，露出一個生日蛋糕，是一個精美的菠蘿餡巧克力蛋糕!老約翰激動得說不出話來，他終于知道為什么她一次又一次問他喜不喜歡巧克力和菠蘿了!

一起品嘗著蛋糕，老約翰說他很幸福。要知道，吉蒂可是音樂家，可她卻為自己一個人演奏!這是多么奢侈的事，他會記一輩子的。吉蒂開心地笑了。

第二天，吉蒂要去外地參加巡叵演出。清晨出門時，她卻感覺到看廣人很陌生。吉蒂停住腳，問：“約翰呢?”那看門人說：“他退休了，今天耳晨離開的，昨天他剛好60歲?！奔偕狭顺鲎廛嚕睦锛忍胬霞s翰高興，卻也感到隱隱的憂傷。

演出持續(xù)了一個多月，快要結(jié)束的時候，醫(yī)院突然打電話給吉蒂，要她馬上準(zhǔn)備住院，她的眼角膜終于等到了。

移植手術(shù)很成功。開始，吉蒂視物模糊，眼睛刺痛，但一星期后便漸漸好轉(zhuǎn)。這天清晨醒來，吉蒂突然清楚地看到了床頭柜上的布娃娃。她的心一下子提起來，馬上赤著腳興奮地走到鏡子前。她兩歲就失明了，活到這么大，她還不知道自己長什么模樣。

可是，當(dāng)吉蒂在鏡子中第一次看到自己時，她驚呆了。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曾被老約翰無數(shù)次夸過的那張“美麗絕倫的臉”，竟然枯黃、丑陋，還有幾塊黑斑。更可怕的是，她的左臉頰還有一道莫名其妙的傷疤，那傷疤像一條乳白色的蟲子趴在她的臉上!吉蒂后退兩步，一下子坐到了床上。這就是她?這就是她一直想看到的“吉蒂”嗎?

吉蒂的心像跌進(jìn)了冰窖一般，淚水順著臉頰流了下來?，F(xiàn)在，她寧愿自己沒有視力，那樣至少她還能活在“美麗”的謊言中，至少她還有自信和快樂!哭了不知多久，吉蒂起身，將家里惟一的鏡子砸得粉碎。

躺在家里，吉蒂好幾天沒有出門。她陷入了絕望中。她的職業(yè)注定她更多的時間站在舞臺上，可她自己都如此厭惡這張臉，又怎么能強(qiáng)求別人喜歡?

天慢慢黑了，吉蒂呆呆地盯著屋頂，人變得麻木。這時，門鈴響起來。吉蒂不理會，門鈴卻一直不停地響。打開門，原來是樓下的看門人。他說剛剛清理櫥柜時，發(fā)現(xiàn)了老約翰留給她的一封信，所以親自送了上來。吉蒂道謝，看門人擺擺手，端詳著吉蒂說：“吉蒂，你看上去更漂亮了!”

吉蒂臉上的神情驟然變得僵硬。她緩緩關(guān)上門，拆開信封。

親愛的吉蒂：

拿到這封信時，你的眼睛能看到了嗎?你一定想不到，這可是老約翰送給你的禮物。

半年前我就已經(jīng)查出得了腦瘤。謝天謝地，它們沒有損傷到我的視力。醫(yī)生說我應(yīng)該還能活到退休，也就是說。我至少能過完60歲生日。

吉蒂，我明天就要退休了?？粗愕谋秤埃易龀隽艘粋€決定：既然我的生命隨時都會消失，那我要把眼睛留給你。一想到我的眼睛能生在美麗如天使的吉蒂臉上。我就不再害怕死亡了。甚至，我很高興迎接死神的到來。

記住，用老約翰的眼睛來看這個世界，你會發(fā)現(xiàn)一切都格外美妙。

愛你的約翰

吉蒂呆住了。她的眼角膜，竟然是約翰的?約翰已經(jīng)去世了?她頹然坐在床上，緊緊地把信貼在胸口。約翰他真的認(rèn)為自己是個美麗的女孩?吉蒂的眼睛又濕潤了。

買了飛往田納西州的機(jī)票，吉蒂來到約翰的家鄉(xiāng)。美麗的小鎮(zhèn)，在一片寧靜的墓地里，躺著已經(jīng)長眠的老約翰。吉蒂在他的墓碑前放了一束鮮花，默默地坐了很久。

太陽暖暖地照著，吉蒂完全沒有察覺到有個膚色微黑的女孩已經(jīng)走到了她身邊。她問吉蒂是誰?吉蒂回頭看她，說是約翰的朋友。女孩笑著伸出手，說自己是約翰的女兒珍妮。吉蒂吃驚，她一直以為老約翰是獨(dú)身一人，原來他還有個女兒?

“我雖然是他的女兒，可我們已經(jīng)整整十年沒見過面。我16歲就離開了他，獨(dú)自去了另一個城市?！闭淠菡f。

吉蒂很詫異，問她為什么要離開父親?珍妮搖搖頭，苦笑著說她太年輕，就像個混蛋。每次看到他的臉，她都難以忍受。說著，她從錢夾里拿出一張照片遞給吉蒂。

接過照片，吉蒂驚訝地看到，老約翰的臉竟十分怪異。右額角有突出的傷疤，被頭發(fā)勉強(qiáng)蓋住了，左臉頰卻有一道難以遮蓋的長長的傷疤。那傷疤十分丑陋，甚至有幾分駭人。珍妮說父親很愛她，可她卻避免任何和他接觸的機(jī)會。在她眼里，父親就像個魔鬼。她極害怕別人知道他是她的父親，稍稍長大，她毅然離開他獨(dú)自謀生，就這樣一走就是十年。直到他臨終前，她才回到他身邊?？吹教撊醯母赣H，她突然明白，她其實(shí)一直都深深地愛著他。這段日子，她每個周末都來他的墓碑前坐一會兒。她要向他懺悔。

“父親的傷疤，是因?yàn)槲也帕粝碌?。家里失火，父親為了救我，冒著生命危險(xiǎn)沖進(jìn)火里。他被燒傷了，我卻安然無恙。家里窮，父親沒有錢做手術(shù)，他只好一輩子都帶著這些傷疤。這件事，父親去世后我才從鄰居嘴里知道。父親一直阻止任何人告訴我?！闭淠蓦y過地說。

吉蒂一言不發(fā)，不知道該怎么安慰珍妮。令她感到難以置信的是，她臉上的疤和約翰臉上的，幾乎是在同一個位置。原來，約翰不只是愛她，還從心里可憐她、同情她?

回城后，吉蒂卻不想馬上回家。她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走著，不知不覺中來到了常常演出的大劇院門口。半個月后，在這兒將有她的第一場個人演奏會。緩緩走上樓梯，吉蒂看到過道掛著一張張鏡框。那是大劇院獲獎演員捧著獎杯的照片，一張又一張。在最盡頭，是年輕的吉蒂。

走到那張年輕女孩的照片前，吉蒂伸出手，卻突然愣住了。眼前的人很陌生，她捧著獎杯朝自己微笑。她是誰?為什么會捧著屬于自己的獎杯?吉蒂匆忙看著下面的名字，沒錯，寫的正是“朱麗安·吉蒂”。

呆愣片刻，吉蒂匆匆下樓。照片上的人根本不是她!找到門口的值班保安，吉蒂硬拉著他上樓。她心如鹿撞，指著照片問怎么會有人冒充自己?保安不解，說那就是她本人啊!怎么可能有人冒充才華橫溢的吉蒂?吉蒂疑惑地?fù)u搖頭，說不是。保安笑了，說她以前看不到，想不到自己會這么漂亮吧?看來，她得慢慢適應(yīng)那張明星一般的臉……

回到家，吉蒂輾轉(zhuǎn)反側(cè)，整整一夜都沒有入睡。那捧著獎杯的真的是她?那么，鏡子中的女孩又是誰?吉蒂百思不得其解。有幾次，她甚至想走進(jìn)衛(wèi)生間，從水里看看自己到底是誰。

去醫(yī)院復(fù)查，醫(yī)生高興地接待了她，問她是否感覺異樣。如果有排斥，要盡快告訴他。吉蒂躊躇，說第一次清楚地看到了臉上的傷疤。醫(yī)生瞪大眼睛，說她臉上根本沒有傷疤，她漂亮得簡直可以和維納斯媲美。

“可是，可是，我分明看到自己的臉上有傷疤!”吉蒂忐忑不安地說。

醫(yī)生驚愕。他看了她半響，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讓吉蒂等他片刻，他馬上回來。

約摸十幾分鐘后，醫(yī)生回來了。他的臉上掛著笑。吉蒂不解，醫(yī)生說他剛剛?cè)フ{(diào)出了捐贈角膜的人。他的臉上就有一道醒目的傷疤。“眼部細(xì)胞短期記憶很罕見，但也有可能發(fā)生。捐贈者的眼睛里，一定還殘留著照鏡子時最深刻的印象!不過，它終究會消失的。你可以看成是捐贈者的禮物?！闭f著，醫(yī)生將吉蒂拉到鏡子前，讓她抬起頭。吉蒂的心怦怦跳著，死死地閉著眼睛。醫(yī)生抬起她的下巴，讓她睜開眼。

鏡子里，是一張美麗動人的臉，那是照片中舉著獎杯微笑的吉蒂!吉蒂目瞪口呆，繼而欣喜若狂，轉(zhuǎn)身緊緊地?fù)肀пt(yī)生。

半個月后，吉蒂成功地舉行了個人演奏會。這場演奏會，她獻(xiàn)給看門人老約翰，還特意邀請珍妮做嘉賓。所有的門票收入，吉蒂都以老約翰的名義捐進(jìn)了燒傷基金會。這些錢將用來幫助那些燒傷后無錢醫(yī)治的人，幫他們解除因燒傷畸形帶來的身體和心靈上的痛苦。吉蒂相信，這才是約翰真正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