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偉　我是狗仔，但不是喪家犬

徐　梅

一個曝光明星緋聞的職業(yè)，雖然娛樂了眾人，卻引來一片罵名，“內(nèi)地第一狗仔”怎樣解釋自己的工作

剛?cè)胂膮s已是30多度的高溫天氣，街面上滿是露胳膊露腿的年輕人。卓偉坐在路邊咖啡座等人，長袖襯衫、西褲皮鞋，方正規(guī)矩。單從外表上看，你奮力掄上九竿子，也不能把他和“內(nèi)地第一狗仔”打到一塊兒去。

可就是這個書包里常放本《奎因現(xiàn)代偵探小說集》的平實男子，叫響了“讓明星坐立不安”的口號，一個人爆出了內(nèi)地明星半數(shù)以上的花邊新聞。2006年，他和老搭檔、攝影記者馮科招募了兩名攝影，一個司機，共同組建了內(nèi)地第一支狗仔隊——風行工作室，晝夜值守，陳道明、顧長衛(wèi)、馮小剛等眾多明星、導演先后“倒”在他們的槍口之下。

無論是被他們偷拍的名人，還是消費著他們提供的名人私隱的看客們，似乎都“鄙視”他們的行為。一位演員甚至說，“如果法律允許，我很想揍他們一頓！太無聊了，他們將來怎么對自己的孩子描述自己的職業(yè)？”

風行工作室的年輕人常有被網(wǎng)友罵得對著電腦屏幕掉眼淚的時候，奔四的帶頭大哥卓偉也曾在強大的群眾呼聲面前感到無奈。但這并不妨礙他第二天繼續(xù)催促小伙子們出工，“干了這個活兒，就得認命！這是一份工作，是你的職業(yè)，網(wǎng)上一億人夸你，也不可能給你找一份稱心如意的工作！你搭理他們干什么，你聽他們的，你不干了；你不干，你干什么去？”

“拍了兩年，我們的車他們都認得了……”

其實他自己最近也有點心煩，工作室成立兩年，猛料是抓到不少，但也到了事業(yè)發(fā)展的瓶頸地帶。

兩組人馬每天晚上都要盯到很晚，卓偉覺少，睡個把鐘頭就又生龍活虎，“但年輕人不行，早上都起不來”。也不敢不讓他們休息，等人枯燥、盯人緊張、追人危險，“追車的時候出過兩次車禍了，幸好副駕駛上都沒坐人”。

他想再增加一組人馬，這樣三組三班倒，不至于太疲勞，也能夠?qū)崿F(xiàn)24小時都有人值守。這兩年，由于他們盯得緊，明星們夜里都學乖了，有些聰明的主兒跟狗仔們打起了時間差，大早上起來約會，這感覺好比交警還沒上崗，搞點違章違規(guī)的事兒少點心理負擔。

其實說起來也就是添一輛車、一個攝影、一個司機的事兒，可工作室每個月兩三萬的開支，他們剛剛能夠應(yīng)付，再添人手實在是困難。

還想換車。工作室兩輛車，在外面混了兩年，圈中人也是口口相傳，好多明星都記住了他們的車牌和車型。前些日子，他們跟拍徐帆，才跟出小區(qū)，徐帆的司機就下車了，拍拍他們的車門，“哥們兒，別跟了，今天就帆姐一人出去，真沒什么好拍的?！?/p>

自打從娛樂記者正式轉(zhuǎn)為“職業(yè)狗仔”，卓偉再沒有上過電視，跟媒體接觸也盡量要求不上自己和同事們的正面照片。他笑稱他們是“明星最熟悉的陌生人”，沒料到現(xiàn)在勞動工具被人家認準了，“唉，這幫明星越來越賊了，不換車是真不行！”

“困守孤城”也是他的煩惱所在，因為經(jīng)費有限，他們不能像國外，乃至港臺狗仔那樣千里追蹤，“每天只能繞著北京城轉(zhuǎn)，這個季節(jié)正是拍攝旺季，各地都有劇組，但是我們出不去啊，著急！”

與本刊記者見面的頭天晚上，他們到凌晨4點才收工。先是跟劉燁的外國女友，“說是要結(jié)婚了，跟著看看有什么好玩的？”結(jié)果在新光天地跟丟了。商場里瞎轉(zhuǎn)又碰上梅婷，“跟一女的吃飯，拍了會兒，也沒什么大意思?！?/p>

然后又去搜街，“撞上陳好了，她在那兒按摩，但是她出來的時候，光線暗，又有車，照片也沒有拍到?！苯又?，“看到陳寶國的兒子，跟一個女的，后來又來了一幫人，也沒什么勁，又走了。又撞上一幫體育明星去吃飯什么的，拍了些。然后又逛街，跟上成龍的兒子房祖名了，一直盯到快4點，他們還沒有出來，一幫男的在一塊，這事也沒什么意思。”

收工后，他盤算了一下，這一晚上忙活，真正能發(fā)稿的可能也就是梅婷吃飯那條?！皼]什么大意思，但是我們也得維持個日常發(fā)稿啊。算一小條吧。”

枯燥、重復是他們的工作常態(tài)，偷拍到“顧長衛(wèi)夜會情人”那樣的驚險夜襲可遇而不可求?！拔覀冏龀鰜淼男侣?，只是日常工作量的三分之一、四分之一。有的時候連盯四五天，都不出活兒?！?/p>

去年，工作室走了兩個小孩，他們手把手帶出來的。明星住哪兒、開什么車，常去哪里廝混，這些都是他們一點一點累積的寶貴資源。有的時候，跟一個人不為別的，就為知道他住哪兒。

倆小孩干了一年，把資源帶走了，他也沒說啥，因為實在也沒啥好說的，“在我這兒干得那么辛苦，一個月就幾千塊錢。去人家那兒，錢能多掙，還給上三險一金，憑什么不讓人家走?。≡谝黄鸸ぷ骶褪蔷壏?，都不容易……”

隊伍不好帶，他隨時有心理準備手底下再走人，“比如說人家很有實力的，來跟我們這兒小孩說一句，‘別跟他干了，跟我來干吧。就走了嘛?！?/p>

“我這個人不愛出頭，不想當這個出頭鳥，什么第一狗仔什么的，其實是一些事兒把我推到這個位置上來了，沒有別人干啊，只能順著這個頭干下去了。但既然做了這個，照我們天津人的老話說，我就認命！”

他用了6年時間，完成了從文化記者到娛樂記者，再到狗仔，乃至組建狗仔隊的轉(zhuǎn)變。他視之為一種“進化”，狗仔于他而言，絕無不雅和蔑視，反而是專業(yè)裝備和職業(yè)精神的完美結(jié)合。

“沒錯，我們就是狗仔，我聽到人家叫我狗仔，心里很坦然，從來沒有因為這個稱謂不高興過。偷拍的確是我們完成工作的最好方式，我們狀態(tài)就是潛伏、跟蹤、偷拍、調(diào)查?！?/p>

卓偉的搭檔馮科2003年為了偷拍《功夫》劇組的工作照，爬進草叢，手被道具玻璃割破了，鮮血長流，他脫下襪子把傷口勒起來，接著拍。

天津腔始終改不掉的卓偉，每遇險境，也常自嘆，“我這是為嘛呢！”

他在圈中有一個笑談，也是一個美談。說的是他在上海挨家挨戶敲門，尋訪影星黃奕老宅的事兒，“我到現(xiàn)在還記得她們家老房子的門牌號碼，當時她們老師說大概是XX胡同1000多號，我就挨家挨戶問，問到第八百多號，終于找到了。”

“竇唯燒車完全是個意外”

讓卓偉在圈內(nèi)外“揚名”的是2006年4月的竇唯燒車事件，自那之后，卓偉走到哪里，與人互換名片時，總會引來一聲驚呼，“哦，你就是那個把竇唯氣得燒汽車的人??！”

竇唯一把火，引來全社會對狗仔記者的聲討。卓偉心里別扭了些日子，但很快平復，并于8個月后，組建了風行工作室，專挖明星隱私，用他的話說成為了“職業(yè)狗仔”。

他換了新單位，同事們給他取了一個別號，“神捕！”年終回總部開年會，念到他的名字時，掌聲雷動。會后也有個年輕女孩兒追上去問他，“卓偉，你整天干那些事兒，會不會覺得羞愧?。俊?/p>

無論是贊是彈，他似乎都定力十足。在他看來，名人也好，明星也好，“你不是普通人，你的身上有商品的屬性。”“你開著大奔，住著大別墅，享受著一般人享受不到的奢華生活。你的這些錢從哪兒獲取的，不還是從社會嗎？從每一個喜歡你的影迷粉絲身上獲得的嗎？”

“告訴讀者一個事的真相，一個人的真相”，只要有照片為證，拍下的都是真的，他就理直氣壯。

“你常常去抓名人的婚外情？你有道德潔癖嗎？你認為一個人有了很好的家庭，就不能再有婚外的感情？”

“我不是這樣的人，可能我以前是這樣的，但是現(xiàn)在已經(jīng)成熟些了，變得寬容了?！?/p>

“那干嘛不寬容一下顧長衛(wèi)？”

“我已經(jīng)寬容了。（沒有爆出那個女人的身份）我寫的東西，沒有違背事實。那你說怎么寬容？難道我不寫，不報道就是寬容嗎？”

“你的報道，類似挖掘張亞東前妻的，也許會傷害到當事人。還有一些明星，男未婚，女未嫁，談情說愛都是正常的呀，曝光他們，打擾他們，你會為此不安嗎？”

“從來沒有！既然有得到，就得有犧牲、有付出。你犧牲付出的是什么？就是你的隱私，大眾想知道，你的隱私權(quán)就得讓位于大眾的知情權(quán)。顧長衛(wèi)看到我們跟拍他，問我，‘卓偉，我沒得罪你吧！我說‘你是沒得罪我，并且我還挺愛看你拍的《孔雀》、《立春》，但是拍你是我的工作，我拍了好幾百人了，誰也沒得罪我?！?/p>

“你怎么看宋祖德？他也是老爆名人隱私?！?/p>

“我特別討厭宋祖德這個人，人格非常卑下。他跟我們不一樣，我們有我們的工作程序，采訪也好，跟蹤也好，調(diào)查也好，我們用事實說話，用圖片說話?！?/p>

“我們跟蹤一個大導演很久了，拍到他6天里換了3個女人，但是因為他具有一定的反偵察能力，我們一直沒有拍到他跟那些女人們在一塊兒的鏡頭，所以一直壓著沒發(fā)。

“宋祖德純粹是沒有任何證據(jù)，就在博客上面大放厥詞，也許有那么一兩次蒙對了。人不能為了名和利那么無恥，而且這種無恥讓人都看得出來，這就是無恥加愚昧了?！?/p>

一個狗仔記者的新聞理想

一個狗仔跟這兒說社會責任，肯定有人笑死了?？晌也皇菃始胰?，李零先生在《喪家狗——我讀論語》中寫得特別好，任何懷抱理想，在現(xiàn)實世界中找不到精神家園的人，都是喪家狗。

我都奔四十的人了，個性也不好熱鬧，認識我的人都問我，天天哪來那么大精神挖緋聞，當狗仔？我有自己的精神支撐，我的精神家園就是我的新聞理想。

我是2000年當上記者的，那時候已經(jīng)29歲了。沒有受過專業(yè)新聞教育，我自己就是一中專畢業(yè)，從小喜歡看電影，在電影院賣票檢票都干過。后來去了一個工廠，在廠辦當秘書。

挺內(nèi)向的，算是有正義感吧，可是也沒有站出來打抱不平的勇氣。當記者讓我改變了很多，勇敢、自信、外向，這些都是這個工作帶給我的。這幾年做狗仔隊以后，對我整個人生觀都有改變。

當記者，第一我認命，我就是一個記者，我就把這個工作做長久。第二個，我從來沒有想過，要跟哪個導演、明星成為朋友，我沒想過。我覺得我跟你不是一個圈的，我也沒想著要往你娛樂圈里扎。

我沒有學過新聞，可能對新聞的社會功能理解上有偏差，我不認同什么教化。我覺得新聞就是求真，就是揭露。真相對于公眾來講非常重要，所謂知情權(quán)，就是能夠盡可能的告訴受眾一個事的真相，一個人的真相。

我喜歡讀歷史書，尤其對于一些歷史人物進行重新解讀的那種。我把自己做的每一篇新聞都是真正的當作一種歷史——娛樂歷史來寫的，尊重歷史，尊重事實。呵呵，這么說是不是有點夸大了。

當然首先是為了生存，這是咱的工作、飯碗。但肯定不全是為了掙點稿費，像人家說的，如果真是為了掙錢，我開個私家偵探所，專門查婚外情，錢掙得比現(xiàn)在多，也不會招那么多人罵?？墒悄蔷蜎]意思了，記者這個工作，最有價值和意義的，就是社會責任。

咱們中國人，總認為這些名人、明星、成功人士，他們道德上也是完美的。實際上恰恰相反。最偉大的美德，最崇高的品格，其實常在普通人身上。明星、名人、成功人士，他們身上附加了很多名利的東西，“名利兩個字，用破一生心?！?/p>

狗仔的本質(zhì)就是反權(quán)威、反體制，你不是什么偶像，什么精神支柱嗎？我就要把你真實的一面曝出來。也并不是說要打倒你，就是還原真實。

說實話，我們也就是爆點婚外戀、緋聞、劈腿什么的，打打蒼蠅。明星偷稅漏稅，違法亂紀，行賄受賄，咱們想報他們也報不了啊，我也知道那些事猛，但是你很難掌握到證據(jù)。

這兩年確實有拿著錢來找我的，我不可能要，幾萬塊錢，拿了也改變不了我的生活質(zhì)量，還壞了我的名聲，在圈子里讓人怎么看我??！給我500萬？那我也不敢拿，咱沒有拍出值那么多錢的片子啊！

你不了解娛樂圈，像這些緋聞什么的，他們其實看得很開，對于偷拍也有幾種不同的心理。

有一類人，他就是反感。他覺得他自己的私生活受到打擾，真跟你急。還有一種是無所謂，只要別拍到他的負面，比如婚外情、劈腿什么的，其他的小八卦拍就拍吧，無所謂。再有一種就是竊喜，一般都是小明星比較多。你給我拍了，我也沒有花錢，我還增加一下新聞的曝光度，好事??！

也有經(jīng)紀人私下里給我們爆料，讓我們?nèi)ツ膬耗膬号乃麄兊乃嚾?。我最討厭被人利用，你倆吃個飯，或者怎么著，然后讓我寫你倆好上了，制造個緋聞什么的，然后你好出來辟謠，這種事情我肯定不會干，有人找過我，我回絕了。

我常跟我們風行的小伙子們說，不要妄自菲薄，咱們幾個人，娛樂了上億人，這還沒有價值?。〈蠡飪翰栌囡埡罂纯催@娛樂新聞，哎，這馮小剛有這個事，這顧長衛(wèi)也有這個事……

有那么兩句話，“縱有家書欺海內(nèi)，奈何神像落塵埃?！庇袝r候我們一篇報道出來以后，看見明星在那兒說謊、辯解，我就想，“縱有巧言欺海內(nèi)，奈何神像落塵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