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華波
反右那會兒,郭奎剛參加工作,投身國家建設(shè)的熱情還沒發(fā)揮出來,因說了幾句犯原則的話,被扣上了一頂右派的帽子,送到農(nóng)場進行勞動改造。農(nóng)場條件相當(dāng)苦,只有兩間房,大間住著十幾個勞動改造的右派,小間住著兩個管理右派的農(nóng)場干部。郭奎一到農(nóng)場,看看兩間緊密相連的房子,皺著眉頭對農(nóng)場干部說:給我單獨弄間房吧,最好離你們遠點。郭奎的要求一下子把農(nóng)場干部鬧怔了。好半天才醒過神來:你是改造來了還是療養(yǎng)來了?郭奎愁眉苦臉地對農(nóng)場干部說:那影響你們休息可不怨我呀!農(nóng)場干部眼一瞪:怎么,你晚間還要搞破壞?郭奎忙搖頭說:不是,我打呼嚕,很響。農(nóng)場干部不在乎地說:能有多響?不要想著用這種手段來擺脫我們的監(jiān)督。好好改造吧!
入夜,干了一天活的右派們都累得散了架,往床上一倒就睡著了。可眼睛剛閉上,便立刻被如雷般的鼾聲震醒了。翻身而起,循著鼾聲找去,是郭奎。只聽郭奎的鼾聲若雷滾,不要說休息了,挨著他的人被震得身體都直抖,趕緊踹了他兩腳。郭奎被踹醒,睜眼一看,一屋子人都大眼瞪小眼看著他呢,臉呈痛苦之色。郭奎知道是自己的鼾聲讓大伙無法入睡,連忙給大伙道歉,讓大伙睡,他挺著。不一會兒,大伙兒都睡著了,郭奎咬牙挺著,可也累一天了,哪里挺得住啊!不一會兒腦袋一歪,又睡著了。一睡著,鼾聲立馬響起,又把大伙兒震醒了,想把郭奎再叫起來,可也不是辦法,誰能挺著一宿不睡覺呀!只好扯了棉花塞進耳朵,用衣服蒙了腦袋,雖然還是鼾聲陣陣,但畢竟感覺聲音不那么大了。睡得正香呢,一陣激烈地敲門聲把大伙都敲醒了,開門一看,是兩個農(nóng)場干部,臉都氣歪了,瞪著眼珠子叫道:誰呀?這是打呼嚕還是打雷呀!開門的人手一指炕上的郭奎,郭奎還在那睡得雷聲滾滾呢。農(nóng)場干部搖頭嘆氣地回去了,兩個農(nóng)場干部一宿沒合眼,也合計了一宿,第二天早晨終于合計好了,讓郭奎去兩里外的牧場放羊。
主意打定,兩人立刻把郭奎找來談話,主要是談心談思想,郭奎聽了一會兒就明白了,農(nóng)場干部是怕他一個人沒人看管,跑了,立刻對農(nóng)場干部下了保證,然后樂呵呵地去放羊了。還別說,郭奎鼾聲如雷,當(dāng)了羊倌卻有了用途:鎮(zhèn)狼。原來隔三差五就有狼來叼羊,郭奎一來,每夜排山倒海的鼾聲,把狼嚇得不敢走近羊圈。郭奎做夢也沒想到讓人厭煩和懼怕的鼾聲還有如此作用。
這日,郭奎趕著羊群到一里外的鹽灘讓羊兒舔地鹽,卻見鹽灘上水洼邊新搭了一座氈帳。帳篷外散落著一群羊兒,還有一個面膛赤紅的老漢,看著郭奎,打問道:老弟哪人呢?郭奎答了。倆人嘮了一會兒,感覺很投緣,紅臉漢子便請郭奎進帳篷里喝熱茶,郭奎也不客氣,讓羊群自己散在鹽灘邊,隨老漢進了帳篷。原來紅臉漢子不是一個人,還有一個女兒,父女倆一起放羊的。老漢招呼女兒捧上茶來,兩個男人對面坐了,有奶酪麥餅肉干佐茶,談得十分投機。牧羊女則倚在門邊梳著粗大的黑辮子,偷偷往這邊看。
郭奎也打量牧羊女,牧羊女壯壯實實俊俊俏俏的,兩人目光相遇,不由都紅了臉。老漢見狀,偷偷地樂。一來二去,郭奎與牧羊老漢父女熟如一家,郭奎經(jīng)常幫忙做點粗活,自己的漿洗縫補一套也由牧羊女?dāng)埾铝?。轉(zhuǎn)眼間到了第二年開春,一天老漢對郭奎說:天大不如地大,兩家不如一家,你一個人孤孤單單沒個照應(yīng),終不能守到老,若不嫌棄咱家妮子,不如干脆做了我的女婿,三個人過日子,多快活!郭奎心中大喜,但又猶豫著說:我有毛病呢!老漢說:啥毛病?不就是那啥右派帽子嘛,有個帽子戴暖和。郭奎忙說:不是,這帽子算個啥呀!老漢急了,吼道:啥鳥毛病你只管說出來,總歸是能摟住妮子上炕不?郭奎臉一紅咬著牙說:我睡覺打呼嚕,像打雷。老漢哈哈一笑,朗聲說道:這還算毛病,沒別的毛病就行。
成親當(dāng)日,老漢宰了一頭肥羊,也沒請旁人,只把兩家合成一家。合歡酒喝了,抓羊肉吃了,老漢高興,醉得東倒西歪,但心里明白,歪歪斜斜哼著小曲去另一個帳篷里睡了。帳篷里只剩下郭奎和牧羊女,自然是柔風(fēng)細雨,終于倦極入夢。半夜里,郭奎突然被巨大的鼾聲驚醒,醒來坐起,鼾聲猶在,不是自己,竟是自己的新娘牧羊女發(fā)出來的。
郭奎突然抱住新娘幸福地哭了起來。
選自《短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