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賢軍
爺爺今年七十歲了,身體雖然還硬朗,可大腦隔三差五地就犯毛病。爺爺大腦一犯毛病,就雙眼圓睜,掄起拳頭就打我的奶奶,邊打還邊喊:“你這強盜,我們跟你拼了!”可憐的奶奶,被爺爺突如其來的拳頭打得單薄的身體直搖晃??擅看危棠潭紱]責備爺爺,總是笑著摸摸爺爺?shù)哪?,說:“乖,靜一下,靜一下。”
我從未聽見爺爺說話。父親告訴我,爺爺?shù)念^部很早以前就受傷了,語言表達能力也隨之消失。父親還說,爺爺?shù)念^部是解放前在日本人的監(jiān)獄里被敵人打的。爺爺被打得死去活來,可就是不說出年僅十六歲的女八路的下落。其實,女八路就被爺爺藏在后山的小石洞里。毒打爺爺?shù)氖且晃蝗哲娕毓?,這位變態(tài)的女人,使出各種各樣的招數(shù)來折磨爺爺,將身材魁梧的爺爺折磨得只剩皮包骨。
不久,爺爺被解救出來了,可他變傻了。不說,不笑,成天坐在椅子上發(fā)呆。
解放后,一位從部隊轉業(yè)的女軍人來到爺爺身邊,悉心照顧我的傻子爺爺。后來,她成了我的奶奶。她就是那位被爺爺藏進后山小石洞中的女八路。
奶奶跟著爺爺受了不少皮肉之苦。有一次,爺爺發(fā)燒,躺在床上渾身是汗。奶奶燒了一碗姜湯端給爺爺喝,可爺爺見了奶奶,也不知從哪里來的勁,一骨碌從床上跳起來,一把奪過奶奶手中的碗,摔在地上。爺爺破口大罵:“你這禽獸,誰還怕你的辣椒水?有種你就一刀殺了我吧,中國人是不怕死的!”突然,爺爺一把將奶奶掀倒在地,壓在奶奶身上,隨手抄起旁邊的一把木梳,指著奶奶的頭,說:“你這禽獸,我今天一槍斃了你!”可憐的奶奶,被爺爺壓在地上無法動身,臉色蒼白,不住地喘著粗氣。
父親拉開我的爺爺,然后將奶奶從地上扶起來。奶奶站起來后,就去摸爺爺?shù)哪?,然后輕聲地說:“乖,躺一下,別亂動?!?/p>
爺爺像個聽話的孩子,乖乖躺在床上,傻傻地看著奶奶。我看見爺爺?shù)难劾镟邼M了淚水……
前年春節(jié),我家里來了一位陌生的客人,他是從東北來的一位老人。老人一到我家,就坐在爺爺?shù)拇睬?,拉著爺爺?shù)氖终f:“小豹子,你還認識我嗎?”爺爺根本不理老人,雙眼死死盯著天花板,面無表情。老人聲音哽咽著說:“小豹子,真沒想到你變成了這樣啊?!蹦棠陶f:“幾十年了,他一直就是這樣。”奶奶眼圈紅紅的,我一直沒看見奶奶流淚,即使爺爺痛打了她一頓,她也從未流過淚。
我從未聽見別人稱爺爺為小豹子。老人告訴我,爺爺當年英勇善戰(zhàn),就像一只小豹子。
老人來我家的第二天,爺爺就從床上跳下來打了我奶奶。我奶奶不住地對老人說:“不要緊,不要緊?!备赣H對老人說,爺爺?shù)拇竽X有毛病,總把奶奶當作當年監(jiān)獄里的日本女特工。老人嘆了一口氣。
第三天,爺爺又從床上跳下來將奶奶壓在地上,揮起拳頭正要打,老人大喝一聲:“長城六號!”
爺爺竟將拳頭放下了。爺爺緩緩地朝老人這邊轉過頭來,盯著老人。老人指著奶奶,大聲對爺爺說:“她就是長城六號,你怎么能打她!”
說也奇怪,從那天起,爺爺一直沒打我的奶奶了。
后來,那位老人告訴我,長城六號是一位女共產(chǎn)黨員的代號。長城六號和爺爺一起打入日軍內(nèi)部,可不幸的是,長城六號和爺爺都被日本特工抓走了。不久,長城六號就被日本人殺害了。
老人還告訴我,長城六號是爺爺?shù)奈椿槠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