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話蕪湖鐵畫

胡毓驊

北京人民大會堂有一幅落地屏風鐵畫《迎客松》，產(chǎn)地是安徽蕪湖。1964年，我國文學大師郭沫若在視察安徽省蕪湖市工藝美術廠時為該廠生產(chǎn)的蕪湖鐵畫題詞：“以鐵的資料創(chuàng)造優(yōu)美的圖畫，以鐵的意志創(chuàng)造偉大的中華。”1980年秋，我國著名藝術大師劉海粟路經(jīng)蕪湖參觀鐵畫后，揮毫題詞：“精神萬古，氣節(jié)千古?！?006年5月20日，蕪湖鐵畫鍛制技藝經(jīng)國務院批準列入第一批國家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名錄。

鐵畫原名鐵花，是安徽蕪湖特有的工藝美術品，也是我國民族工藝美術寶庫中的一枝奇葩。鐵畫酷似國畫，然而卻是采鐵作畫，以錘代筆鍛制而成。它是藝人綜合我國古代金銀空花錦物的焊接技術，汲取民間剪紙、木刻、磚雕的造型藝術，融合國畫的筆意和章法而創(chuàng)造的一種藝術形式。遠景采用疏細線條，近物則以粗獷的線條布局，使整個畫面濃淡輕重適度，陰陽反差相宜，并按照設計的畫稿，以低碳鋼材作原料，經(jīng)過鍛、錘、焊等工藝，精工制成山水、人物、花卉、蟲草、飛禽、走獸等。再加上烘漆防銹，使色澤烏黑發(fā)亮，里襯潔白柔綿的宣紙，鑲在堆漆的木框上，黑白分明，虛實相襯，層次清晰，富有強烈的立體感。它以蒼勁凝重、豪放瀟灑、古樸典雅的特點獨樹一幟，將繪畫與工藝結(jié)合，給人以剛勁而又抒情的感受。它的規(guī)格品種繁多，有栩栩如生的景物掛屏，有各種立體的盆景和座屏，有供欣賞和日用的工藝品，還有書法家的鐵字等。鐵畫的尺幅從小景到數(shù)丈巨幅，應有盡有，是室內(nèi)陳設或饋贈親友的佳品，不僅受到國內(nèi)歡迎，每年還有出口，遠銷日本、歐美、東南亞等國家和地區(qū)，譽滿中外。

蕪湖鐵畫產(chǎn)生于清初，興盛于乾隆、嘉慶時期，至今已有三百多年的歷史。蕪湖鐵畫是在鐵花和鐵花燈的基礎上發(fā)展而成的。鐵花一般是用于寺廟佛案上花瓶的插花。鐵花“以木范之，若屏障；或合四面以成一燈，亦名鐵花燈”。當時長江下游各地的香客，每逢農(nóng)歷七月三十日(地藏菩薩成道日)赴地藏菩薩顯靈說法的道場九華山朝拜，須先去蕪湖廣濟寺進香，大多要購買鐵制蓮、菊、梅、竹等花枝。這些鐵花上面涂著彩色的漆，鮮艷耐久，是帶往九華山持贈寺廟佛前還愿的理想供品。這類鐵花，當時還遠銷到山西，在五臺山佛殿前就曾發(fā)現(xiàn)過刻有明代天啟(1621～1627年)年號，施主購自蕪湖字款的鐵花燈。

鐵畫并非出自著名大畫家之手，而是像“泥人張”、“面人郎”一樣，地地道道從民間手工藝中孕育升華的。蕪湖鐵畫的創(chuàng)始人湯鵬，字天池，大約生活在清順治到康熙年間。他的祖籍是皖南徽州，后遷居江蘇溧水神巷村(一說為溧水西鄉(xiāng)石臼湖湯家邊)，幼年來到蕪湖，初學鐵工技藝。他學徒時所在的西門鐵作巷的一家鐵作鋪，離大畫家蕭云從的住處蕭家巷不遠，因此，他常去觀看蕭云從作畫，晚上就在青弋江邊的沙灘上用竹枝練習。后來湯鵬在升平橋邊租了一間房屋自營鐵業(yè)作坊，把單枝的鐵花和鐵花燈的內(nèi)容移植到一起制成一種新工藝品，創(chuàng)造出了傳統(tǒng)國畫藝術與鍛鐵技藝奇妙融合的鐵畫。當?shù)谝环F畫出現(xiàn)時，轟動了整個江城蕪湖。一位江西畫派的名畫家聞訊后，不遠千里，專程到蕪湖求訪，看了鐵畫后，撫掌叫絕道：“山水花鳥，生趣宛然；蘭竹草蟲，無不入妙。此天下之珍品。幸哉，眼福J”許多文人畫家看到鐵畫之后，覺得簡直不可思議。從此，湯鵬的鐵畫“名噪公9即間”。鐵畫成了蕪湖獨特的傳統(tǒng)工藝品，湯鵬被人們譽為“鐵冶神工”。

不過，湯鵬早期所作的鐵畫，皆是“徑尺小景”，且技藝未臻成熟，難于制作藝術性更高、技術性更強的大型鐵畫，尤其是大幅山水畫，為此湯鵬心中非常煩惱。后來湯鵬為了提高自己的藝術修養(yǎng)，經(jīng)常去國畫大師蕭云從家里學繪畫。蕭云從得知湯鵬創(chuàng)制鐵畫意志堅決，甚為贊許，悉心指導湯鵬關于國畫的繪畫技巧和構(gòu)圖法，與他共同切磋鐵畫技藝，解決“技”與“藝”的結(jié)合。蕭云從為了提供適合鍛制成大幅山水鐵畫的畫稿，特地創(chuàng)造“減筆皴”技法。用簡化的筆法，以少喻多，表現(xiàn)出山石、峰巒和樹身表皮的各種脈絡紋理，并親臨現(xiàn)場，指導幫助湯鵬鍛制山水鐵畫。在蕭云從的指導和啟發(fā)下，湯鵬經(jīng)過反復實踐，技藝迅速精進。高手鐵工和藝術家的結(jié)合，極大地擴展了鐵畫的藝術天地，鐵畫的藝術性大大提高，達到了“鐵為肌骨畫為魂”的境界。

鐵畫誕生后，得到許多人的青睞，仿作者很多，但水平良莠不齊，以至于被視作一種坊間手藝而地位不高。乾隆、嘉慶年間，聚集在蕪湖的畫家中有一位建德(舊屬安徽池帥州)人梁應達，善畫山水、花鳥。他放棄科舉仕途而傾心于鐵畫，與鄰居鐵工友好，學得鍛鐵和爐錘焊接技術，遂改攻鐵畫。他將鐵畫與筆畫相結(jié)合，吸收前人鐵畫的長處，自出新意，著重于質(zhì)感和筆感的效果，所制鐵畫具有獨特的風格。他的鐵畫多以平面結(jié)構(gòu)，呈現(xiàn)出半立體感，鍛打線條富于生動自然的筆意，表現(xiàn)景物逼真，形神兼?zhèn)?，把鐵畫工藝推向新的高度，并將文人意趣融入鐵畫，使鐵畫走入高雅藝術的殿堂。他的鐵畫雖然筆畫寥寥，卻形神兼?zhèn)?，富于意境，一時被譽為絕技，達官顯貴紛紛以高價爭購，使鐵畫得以進入上流社會，甚至貢奉皇宮。

蕪湖鐵畫傳至北京，朝野人士交口稱贊。人們對鐵畫藝人的精湛技藝驚嘆不已，紛紛撰文作詩。乾隆時侍講學士、書法家梁同書作《鐵畫歌》日：“石炭千年鬼斧截，陽爐夜鍛飛星裂。誰教幻作繞指柔，巧奪江南鉤鎖筆?！?/p>

據(jù)《蕪湖縣志》記載：湯鵬的作品，“以意屈伸，為山水，為竹石，為敗荷，為衰柳，為蜩螗，點綴位置，一如丹青家，而無襞積皴口之跡”，“工山水大幅，積歲月巧成，世罕得之，前代所未有也”。由于時代的變遷，湯鵬留下來的稀世珍品不多?，F(xiàn)傳世的有：《四季花鳥》四條幅(現(xiàn)收藏于北京故宮博物院)，《溪山煙靄》(現(xiàn)收藏于江蘇鎮(zhèn)江市博物館)，《草書對聯(lián)》(現(xiàn)收藏于安徽省博物館)。湯鵬逝世后，兩個孫子繼承了他的技藝，后又傳至他人。光緒七年，鐵工沈國華、沈德金父子先后收王留庭、楊明德、儲炎慶為徒，其作品章法、結(jié)構(gòu)及鍛制的手法，屬湯鵬的藝術風格，故有“湯派嫡傳”之稱。蕪湖被辟為通商口岸后，蕪湖鐵畫不可思議的鍛鐵技巧和工藝，對西方人頗具吸引力。旅蕪的西方人在回國時總要帶一些鐵畫以備贈親送友，鐵畫也就傳入西方。蕪湖鐵畫一經(jīng)傳人西方，便立即引起強烈的反響，許多西方人士托人搜尋蕪湖鐵畫，使蕪湖鐵畫走向世界，飲譽全球。

新中國成立后，黨和政府對蕪湖鐵畫極為重視，把歇業(yè)多年的老藝人儲炎慶請回來，由他帶徒弟，成立蕪湖鐵畫生產(chǎn)組，恢復了古老的鐵畫生產(chǎn)。鐵畫藝人相繼制作了鐵畫《白蛇傳·斷橋相會》、《梅蘭菊竹》條屏和《奔馬》。其中的《奔馬》鐵畫系國畫家徐悲鴻作品《奔馬》的移植品，鐵畫藝人經(jīng)過刻苦鉆研，精益求精，使徐悲鴻的《奔馬》首駿肌豐，蹄飛鬃舞，形神兼?zhèn)?，把行、態(tài)、肢、體、意表現(xiàn)得淋漓

盡致。

在眾多的鐵畫作品中，首屈一指的是北京人民大會堂的巨型落地屏風鐵畫《迎客松》。這幅巨型鐵畫是老藝人儲炎慶與國畫家王元岑通力協(xié)作創(chuàng)作成的。婆娑的豐姿，挺拔的樹干，纖細的松針，魚鱗般的樹皮，再現(xiàn)了松樹頑強的性格。畫面上的遠山近石，疏密協(xié)調(diào)，石紋苔點，形態(tài)逼真，呈現(xiàn)出黃山的雄偉氣勢。迎客松堅貞剛勁，伸出如臂長枝，似攬群峰入懷，顯示了中國人民正氣凜然、獨立自主、虛心好客、不卑不亢的精神。它的兩萬余根松針都是經(jīng)錘鍛而成，有強烈的立體感，是其他藝術手段無法取代的。這幅鐵畫工藝精湛，古樸典雅，奇松奇畫，令人叫絕，是近代鐵畫的代表作。起先它是作為人民大會堂安徽廳的進門屏風，由于它的獨特光彩和突出風格，在全國各地送呈的工藝品中脫穎而出，不久就被移放到人民大會堂的會見大廳，并且居于主要的位置，迎接來自世界各地的政要和貴賓。

鐵畫體現(xiàn)出來的傳統(tǒng)藝術魅力和錚錚鐵骨的民族精神氣質(zhì)，也得到了老一輩國家領導人的高度贊賞。1958年，毛澤東主席到安徽視察工作，聽取了鐵畫生產(chǎn)情況的匯報，在視察安徽博物館時，在鐵畫面前駐足，凝視徐悲鴻《奔馬》鐵畫，并在這幅鐵畫前留影。朱德委員長多次親切接見鐵畫老藝人儲炎慶。鐵畫《迎客松》后來成為我國人民和世界人民友誼的象征。黨和國家領導人毛澤東、周恩來等在會見外國領導人和國際友人時，常以鐵畫《迎客松》為背景攝影留念，既體現(xiàn)了迎客的寓意，又象征著友誼如同松樹萬古常青。

在北京人民大會堂，除了鐵畫《迎客松》外，還陳列有《梅山水庫》、《沁園春·雪》、《牛郎織女笑開顏》、《夢筆生花》等六幅鐵畫。1976年9月毛澤東主席逝世后，蕪湖的鐵畫藝人還為毛主席紀念堂鍛制了毛澤東的《長征》詩大型鐵字聯(lián)，長8.8米，高3.32米，其中最大的字高達1.5米，重10公斤，它逼真地再現(xiàn)了毛澤東主席手書的磅礴氣勢和瀟灑浪漫的運筆藝術。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后，蕪湖鐵畫這枝古老的工藝奇葩，在中國工藝百花園中不斷綻開出新花，題材更加廣泛，新創(chuàng)作的有唐寅的《仕女》、鄭板橋的《竹子》、齊白石的《蝦子》、黃胄的《驢子》、唐云的《蘆蟹》、毛澤東詩詞手跡等，藝人們又以安徽皖南名勝黃山、九華山為素材制成《始信峰》、《天臺》、《百歲宮》等鐵畫，還設計了以簡潔明快的飛禽走獸為素材的各種旅游品。如今的蕪湖鐵畫已成為國家的藝術瑰寶，黨和國家領導人常將鐵畫作為珍品饋贈外國元首和國際友人。江澤民、李鵬、喬石、朱镕基、李瑞環(huán)等黨和國家領導人曾多次視察蕪湖鐵畫的主要生產(chǎn)廠——蕪湖市工藝美術廠。該廠發(fā)揮既生產(chǎn)鐵畫，又生產(chǎn)金銀首飾的雙重技術優(yōu)勢，成功地開發(fā)出高檔旅游工藝品——金畫，將觀賞價值和收藏價值有機地結(jié)合起來，并得到國內(nèi)外廣大游客的歡迎。1997年，香港回歸祖國，蕪湖工藝美術廠的鐵畫藝人們奮戰(zhàn)一個月，鍛打出具有5萬根松針，4800塊樹片，重達300公斤的氣勢宏偉的《霞蔚千秋》巨幅鐵畫，1997年7月1日，在香港特別行政區(qū)成立大典上，作為安徽人民的賀禮，獻給香港特區(qū)政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