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紀錄片的觀賞性

陸紹陽

《筑夢２００８》是中央新聞紀錄電影制片廠的創(chuàng)作團隊用七年心血抒寫成的影像志，留存了大量珍貴的時代記憶。更難能可貴的是，創(chuàng)作者在紀錄片的結構、細節(jié)捕捉和影像品質以及觀賞性上有諸多創(chuàng)新。分析《筑夢２００８》的創(chuàng)作得失，有助于我們更好地理解和把握紀錄片的觀賞性問題。

精巧的結構

如何使紀錄片既有廣度，又邏輯清晰，就需要創(chuàng)作者搭建相對合理的敘事架構。在《筑夢2008》中，導演顧筠選擇了“一座建筑、一個家庭、一條跑道、一屋子訓練器械和一群特警”來結構本片， 從結構上觀察，它更像一個“風車”，有主體、有側重又有輻射面，編導將時代特征和人物命運緊緊連在一起。

“一座建筑”特指2008北京奧運會主體育場，《筑夢2008》及時記錄了主體育場建設的幾個關節(jié)點：“鳥巢”方案的評審、鋼架構的合攏，以及支撐架的拆圍，幾代中國人的奧運夢想隨著這一舉世矚目的工程的完工而實現(xiàn)，同時也見證了科技與人的偉力；“一個家庭”這個段落，記錄了洼里鄉(xiāng)的一個拆遷戶拆遷前的顧慮、搬家時的留戀、嬰兒出生時的喜悅、孩子七歲生日等重要日子里的真實情景，表現(xiàn)普通人家對新生活的期待和“識大體”的品格；“一條跑道”關注的是“飛人”劉翔，鮮活的影像揭開了他神秘而又枯燥的訓練生活；“一屋子訓練器械”把鏡頭對準了在體操訓練器械上騰躍的女孩子，以及她們伴隨著希望和失落的成長歷程；“一群特警”則形象地展示了特警的鋼鐵意志是如何煉成的。一座建筑、一個家庭、一條跑道、一屋子訓練器械和一群特警見證了在同一個世界里，被共同的夢想連接在一起的不同人物的七年特殊時光。

國內其他紀錄片還沒有采用過“風車式”結構。這種獨特的結構方式要求五條故事線索不是各自獨立，互不聯(lián)系，而是要分出主次，呈現(xiàn)出內在的關聯(lián)性，最終捏合成一個整體?！吨?008》正是以“鳥巢”建設為軸心，其他四條線索像四塊風葉板一樣緊緊地圍繞著軸心，形成一個外觀均衡、內里組織嚴密的整體。采用這種結構的好處是重點突出、主次分明，既照顧到點，又有面的鋪排。把“鳥巢”建設作為紀錄片的主體來安排，有它的合理性：主體育場是奧運會的一個象征，奧運會就像一個大聚會，需要一個巨大的舞臺展現(xiàn)各路來賓的風采，全世界的目光都會聚集在這座建筑上。其他幾條線索也和“鳥巢”有內在的聯(lián)系，因為要建場館，勢必涉及到拆遷戶。而場館建設的目的就是為了給運動員提供展示技能的場所，編導選擇了田徑和體操兩項運動來表現(xiàn)。中國的田徑項目向來比較落后，劉翔卻在雅典奧運會上異軍突起，登上了冠軍領獎臺，堪稱中國體育發(fā)展史上的一面旗幟。體操運動的特殊性，以及它受國人喜愛的程度，也使其具有廣泛的代表性。而特警則是“鳥巢”的“保護神”。這樣選擇的結果，使得《筑夢２００８》中的主角既有運動員，又有普通百姓，也有肩負特殊使命的特警，反映了正在發(fā)展中的中國對象征著和平、友誼、進步的奧林匹克盛會的熱情，以及中國人在籌備奧運會時的付出、努力和決心。

《筑夢2008》主次分明的“風車式”結構，既保留了多條線索敘事的豐富性和懸念，又具有相對清晰的脈絡，也就更親近了觀眾。

精采的細節(jié)

《筑夢 2008》中有一個細節(jié)：搬家那天，高大媽特地從大堆物品中挑出一本《毛澤東選集》，執(zhí)意要把它帶到新家。一個小小的細節(jié)就生動地揭示了這個帶有強烈時代烙印的人物的情感世界。還有諸如高架訓練橋上那名患有“恐高癥”的特警如何挑戰(zhàn)自我；從高低杠上掉下來的女孩痛苦、失望的表情；小女孩生日晚餐上用流利的英語說出“同一個世界，同一個夢想”，這些細節(jié)的出現(xiàn)一下子拉近了影片和觀眾的距離。

細節(jié)的捕捉需要時間和耐心。對紀錄片創(chuàng)作者來說，必須掌握第一手素材，以便更好地組織內容。為了深入挖掘素材，《筑夢２０08》攝制組長時間與拍攝對象一起生活，直到故事“脫穎而出”。攝制組每個月至少拍攝一次“鳥巢”的建設進程，為了拍攝到鋼結構合攏的壯觀場面，攝制組從晚上１２點一直拍到中午12點；拆遷戶那個段落也來之不易，編導先通過調查，從300多戶拆遷人家中選擇了20多戶進行走訪，最后才決定把性格開朗、表達能力較強的高大媽作為主要拍攝對象；2002年，來自全國各地體校的幾百名小體操隊員，作為奧運“儲備軍團”進京集訓。攝制組從那年起就一直關注著她們，經(jīng)過殘酷的選拔，鏡頭里的小隊員從幾十個變成十個，最后只留下了三個。顧筠感慨地說：“不是每一個人都有足夠幸運能夠最終站上夢想的舞臺，但我們用膠片為她們記錄下了生命中最美好的時光。”在《筑夢2008》中，觀眾看到“鳥巢”是怎樣慢慢成型的，小女孩是怎樣一點點長大的，小運動員是如何一步步邁向成功的。有了這些細節(jié)作鋪墊，紀錄片的內容才更加厚實。

實際上，細節(jié)放大就成了一個小故事。于細節(jié)處見真實，于細節(jié)處見真情，這是編導的出發(fā)點?！傍B巢”評審會上，被外國專家一致叫好的由赫爾佐格、德梅隆與中國建筑研究院聯(lián)合設計的11號方案，卻受到中國專家的質疑：城市中軸線上凸起這個“龐然大物”，怎么讓老百姓接受？一個個彌足珍貴的鏡頭再現(xiàn)了決策時的緊張氣氛。小體操隊員的故事或許是最讓人感動的一條線索。起先，“面目可憎”的教練讓人覺得他不近人情，但一個細節(jié)就改變了觀眾對他的印象：在送小運動員江河源去德國參加“世錦賽”前，因為名額有限，教練不能隨隊前往，臨行時，他像慈母般輕聲叮嚀她，上場前記得要系好腳踝上的繃帶，以免受傷。這些血肉豐滿的細節(jié)“蘊含著真實生活的巨大張力和樸實的情感敘述”。也正是因為編導注重細節(jié)，同時明白捕捉細節(jié)唯一的方法就是“處在現(xiàn)場”，才使得本片不斷有亮點出現(xiàn)。

精致的影像

《筑夢２００８》除了在結構上別具一格、細節(jié)上真切感人外，在影像上也十分精致。以往有些紀錄片不吸引人，其中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影像品質不過關。這里面有創(chuàng)作者認識上的原因，一個誤區(qū)是認為紀錄片的任務就是記錄有價值的事件和人物，影像品質是可以忽略的；另一個誤區(qū)是認為，人人都可以做紀錄片攝影師。結果導致構圖上馬馬虎虎，潦草、隨意，影調上灰暗，運動鏡頭沒有章法，無形中損害了紀錄片的觀賞性?！吨?008》由新影廠近十位訓練有素的攝影師承擔拍攝工作，盡管由多位攝影師合作完成，但它的影調一致，風格統(tǒng)一?！吨?0０８》全部采用超 16毫米攝影機拍攝，所有場景和對話都是現(xiàn)場同期立體聲錄制。膠片的材質先天比磁帶要好，無論畫面的層次感、色彩的飽和度，還是低照性能都遠超數(shù)字帶，視覺效果通透、明朗，而這又和該片宏大、昂揚向上的主旨合拍。

精致的影像品質要靠攝影師來完成，對紀錄片攝影師來說，有些技術要求甚至比拍攝故事片還要高。在拍攝中，導演一般只提出總體要求，一旦開機，如何抓特點，什么時候結束，這就完全看攝影師的獨立創(chuàng)作能力和預判能力，既要從容不迫，又要反應敏捷。《筑夢2008》的影像品質最明顯的兩個特征，一是大氣，二是動感十足。前者在拍攝“鳥巢”時得到充分的體現(xiàn)，面對這個用11萬噸鋼材編織成的“巢”，攝影師不光呈現(xiàn)了這個建筑的恢弘氣勢，更可貴的是，拍出了“鳥巢”外形的獨特性，無規(guī)則傾斜的銀色鋼結構和其間蜿蜒而上的樓梯，傳遞出一種“百煉鋼成繞指柔”的美感。另外，《筑夢2008》的題材決定了該片需要有大量的運動鏡頭，這對攝影師來說，又是一個挑戰(zhàn)。如果是手持跟拍，導演無法在監(jiān)視器前監(jiān)控畫面，就需要攝影師自己在行進中完成調焦工作，在運動中及時調整畫面構圖，重要信息稍縱即逝，只能一次成功，不可能“擺拍”、“搬演”。比如片中體操運動員的空中700度轉體、劉翔的跨欄動作，沒有扎實的攝影基本功，根本沒法拍出這種活力四射的運動鏡頭，完成力和美的交響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