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是我兒子

茅娟美

在你未正式成為我的學生前，我就從你的小學畢業(yè)鑒定上認識了你：不遵守紀律，愛逃學，愛打架，玩游戲機成癮…“于是，我在心里無數(shù)次勾畫你“猙獰”的面孔，同時也無數(shù)次擬定對付你的方案。在你還沒成為我的學生前，我就錯誤地將你看成了我的對手。

新生報到那天，教室里安安靜靜的，初來乍到的55個新生，每雙眼睛都寫滿了好奇。大家都小心翼翼的，誰都不敢在這陌生的湖面上投下哪怕是小小的一粒石子。我微笑著做著接待工作，盡量不去驚動這群林中小鳥般的孩子。姍姍來遲的你晃動著瘦小的身體，盡管裝得大大方方的，我還是在你臉上捕捉到了不易察覺的那絲羞怯。對，就是那絲不易察覺的羞怯，讓我對你的警惕指數(shù)下降了一些，更何況，你比同齡人瘦小的個子、枯黃的亂亂的頭發(fā)、略顯蒼白的臉，給人的錯覺是還吸溜著兩行鼻涕。如若不是因為先入為主的畢業(yè)鑒定，我覺得你更像一個受了驚嚇的小男孩。

然而沒幾天，就有學生捂著被你打腫的臉哭著來告狀，數(shù)學老師氣咻咻地將你拎進辦公室，因為你擾亂課堂紀律。至于作業(yè)不交、上學遲到、自行車不上鎖等各種各樣與你名字掛鉤的扣分單更是如雪花般飛來。你很快在新的集體中恢復了軟硬不吃的老油條的“本色”，同學們都不喜歡你。但是大部分時間，你睡你的大覺，與大家過著井水不犯河水的日子，倒也相安無事。

一個悶熱的星期一，早自修都快下課了，仍聽不到你拖沓的腳步聲，升旗儀式上也見不到你不穿校服的醒目的背影。住在你家隔壁的同學說你早上被父母打了一頓后背著書包走了，與你父母電話聯(lián)系，回答只是漠然的幾個字“大概又在游戲廳了”。上完兩節(jié)課，我憋著一肚子氣，一條街一條街地找你，一個游戲廳一個游戲廳地搜尋。游戲廳老板滿含敵意的目光以及里面的煙霧繚繞，讓我“非找到你”的信心一點點瓦解。

午后，我管理著學生午睡，盯著角落里你的空位置，焦急而失落。不知何時，只覺得窗外有個影子一閃。我飛快地悄然追過去，叫住了徘徊在教室后門的你。憤怒、疲勞、委屈一齊涌上心頭，我甚至感覺到自己的眼睛在噴火?？酥浦⑽㈩澏兜氖?，我只是從牙縫里擠出一句話：“如果你是我兒子，我一巴掌……”你只是低著頭咕噥了一句：“我在游戲廳看到你了。”你的臉上有一絲羞怯。是的，羞怯。自從開學那天后，再也沒有見過你臉上的羞怯，也許，是我們一起將它給弄丟了。此時，你垂頭站在我面前的樣子，真像我兒子犯了錯誤時等侯批評的樣子，怯怯的，讓人怎么也狠不下心來。心底的那根弦被輕輕地撥動了一下，竟是痛的?！叭绻驹诿媲暗恼媸俏覂鹤?，我真的會一巴掌劈過去嗎?”一個奇怪的念頭像火星那樣簌地躥了一下。

看著你愈發(fā)蒼白的臉，我詫異自己說出的第二句話竟是：“吃過中飯了嗎?”你也愕然地抬起了頭，然后又搖了搖頭?！爸酗堝X被游戲機吃了?”我裝得惡狠狠地問，你不好意思地撓撓亂糟糟的頭發(fā)，臉上新添的疤痕也更紅了?？諝庵杏幸环N東西正慢慢融化。我塞給你兩元錢，“去小店買個面包。到辦公室邊吃邊反省，等會兒跟你算賬?！痹掚m嚴厲，但微微上揚的嘴角泄露了一切。你竟靦腆地笑了。

望著你一溜煙跑向小店的瘦小身影，我又奇怪地自言自語：“如果你是我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