莘瑤琴喜劇命運結(jié)局探因

康麗云

《賣油郎獨占花魁》是一篇具有近代色彩的古典小說。小說塑造的女主人公莘瑤琴是一位美麗、聰穎、精細、有心計、有手段、有主見的人物形象，她的一生是以悲劇拉開序幕，卻是以喜劇結(jié)局。對于一個人來講。悲劇或喜劇生涯往往帶有很大的偶然性，然而，這悲劇或喜劇則常?？梢砸蛉硕?。作為名妓的莘瑤琴，何以能有個幸福美滿的結(jié)局?究其原因。同然離不開社會歷史的因素，但更主要的則取決于莘瑤琴本身的內(nèi)在因素。莘瑤琴之所以能跳出火坑，與賣油郎秦重過著幸福美滿的愛情生活，其原因不外乎下面幾點：

首先，她是自己命運的主宰者。人的生活道路的選擇，有時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zhuǎn)移的，但如何走自己的生活道路，卻與人的思想意志分不開。要么聽天由命，消極地順應(yīng)現(xiàn)有的生活環(huán)境；要么做自己生活的主宰者。努力改變自己現(xiàn)有的生活狀況。而莘瑤琴則是一個生活的強者，社會的動亂把她推進了生活的火坑，她卻靠自己的智慧、毅力改變了悲劇命運，這是其喜劇命運結(jié)局的重要因素。這點我們可從她的生活經(jīng)歷來看。

十二歲之前。她生活在父母身邊，百般受父母寵愛，生活無憂無慮。金兵南下，拉開了她悲劇生活的序幕。逃難中。她與父母離散，后又被近鄰卜大叔拐賣進了煙花巷。但她畢竟還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孩子，鴇兒王九媽的幾句把她“做個親女兒相待”的疏導(dǎo)，就使她安于現(xiàn)狀了。從此，在王九媽的精心調(diào)教下，她吹彈歌舞，無不盡善。十四歲時，就出落得嬌艷非常，被時人稱為“花魁娘子”。但她并不知道這正是她悲劇生活的開始。有個大富之家的金二員外，與王九媽商議計策，破了莘瑤琴的身子，使她再一次飽嘗到了世態(tài)的炎涼冷暖，更進一步體味了人世間的虛偽、丑惡。她采取了絕食、拒客、閉門不下樓的消極反抗方式。后來在劉四媽的勸導(dǎo)下，她開始意識到要成為自己命運的主宰者，選擇了一種積極的生活方式，暫且忍辱茍活，儲蓄銀兩，等待良機，跳出火坑。賣油郎秦重，對她一見鐘情，他用苦苦積攢了一年多的十兩銀子，得有機會和莘瑤琴相處。面對根本看不起自己獨飲而醉的莘瑤琴，秦重表現(xiàn)出萬般的體貼、照顧和尊重，這讓向來遭受富貴子弟凌辱的莘瑤琴感情上以極大的震動，她心靈深處那早已麻木了的感情因秦重重新復(fù)蘇了。但是，門第觀念卻束縛著她沒有把秦重作為自己的從良對象。仰慕她許久的吳八公子，因一次次遭拒絕，硬把她拖到西湖游船上，“教狠仆拔去了簪珥”，又將她“繡鞋脫下，去其裹腳”，拋擲岸上。至此，她才徹底看清了貴公子們的不可靠。當(dāng)她看到正好經(jīng)過此處的秦重時，就“如見親人一般。不覺傾心吐膽”。她這才懂得人世間最可寶貴的是尊重、理解、同情和關(guān)懷。至此她認(rèn)定了秦重才是自己的伴侶，并大膽率真地向秦重坦露了心跡。同時。一個完整的從良計劃也隨即應(yīng)運而生。她用重金買通劉四媽做自己的說客。當(dāng)劉四媽與王九媽一達成協(xié)議，她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與王九媽脫離關(guān)系。并隨即寄宿于劉四媽家中。隨后與秦重選好佳期，舉行了婚禮?；楹?，她即刻又用財物籠絡(luò)相當(dāng)勢力的人來庇護自己。這一切，都充分說明了她是自己生活的主宰者，是一個極精細、有主見、有心計的人。正因如此，她才改變了自己的妓女地位，與自己所愛的人過上了幸福、美滿的生活。

其次，她和秦重所具有的新型的愛情價值觀，也是改變她悲劇命運的一個重要因素。她和秦重的愛情，既不是建立在一般的性愛基礎(chǔ)上，也不是建立在郎才女貌的基礎(chǔ)上，而是以相互的尊重、體貼、理解為基礎(chǔ)。他們的愛情強調(diào)的是情感，并且沖破了封建的等級觀念。這種新型的愛情價值觀，正是作者馮夢龍所生活的那個時代的產(chǎn)物。作者以宋代明，把宋代與明代兩個社會背景融進了莘瑤琴的生活背景中。明代中葉，由于農(nóng)業(yè)和手工業(yè)的發(fā)展促進了商業(yè)經(jīng)濟的發(fā)達，城市日趨繁榮，隨著市民階層隊伍的壯大，市民的社會地位也在不斷提高，過去認(rèn)為粗俗、渾身銅臭的商人，他們?nèi)粘５慕?jīng)商行為，輕財重義的作風(fēng)和品質(zhì)，以及他們對婦女的同情、理解、尊重的愛情觀念等等，都在不斷地得到社會的肯定。這一切正是作者賦予莘瑤琴生活的時代背景。在明之前，市民階層的地位是極其低下的，在中國以往的傳統(tǒng)愛情故事中，在描寫士族讀書人與商人在愛情的角逐中，商人總是被嘲笑、被鄙棄的角色，而莘瑤琴卻能“下嫁”于小商業(yè)者秦重，這體現(xiàn)了一種新型的愛情價值觀。當(dāng)然，莘瑤琴的思想觀念的變化有著一個復(fù)雜的斗爭過程。作為一名名妓，莘瑤琴的社會地位是相當(dāng)矛盾的，一方面她是處于整個社會最低賤的階層，另一方面她又是貴族公子哥兒追歡買笑的對象，在這方面，她的身價又極高，過著極其豪華的生活。因此，在她的思想深處存在著門第觀念是不奇怪的。她先前確實瞧不起秦重，當(dāng)秦重面對爛醉如泥的她，卻不是以一個嫖客的姿態(tài)趁隙而入，相反，對她是百般體貼、照顧。這使她第一次嘗到了愛情的甜美，在心底萌生了愛情之花，但她卻下不了嫁給秦重的決心，她還擺脫不了封建意識的束縛。當(dāng)她被吳八公子粗暴地蹂躪之后，才深刻地認(rèn)識到了門戶等級的不可靠，認(rèn)識到了相互理解、尊重、體貼的愛情的可貴，最終選擇秦重為自己的從良對象。如果她不能擺脫封建門第觀念的束縛，那么她或許永遠不能擺脫其被貴族子弟追歡買笑的妓女地位，也不可能有真正幸福美滿的愛情可言。她的自我斗爭的勝利，可以說是以純真感情為基礎(chǔ)的新型的愛情價值觀對封建勢力、市儈勢力斗爭的勝利，這也是她獲得喜劇命運結(jié)局的重要因素之一。

另一方面，作為莘瑤琴從良對象的秦重，他能夠深深愛上莘瑤琴而并不因她是一名妓女則瞧不起她，或玩弄她一番，這實際上也體現(xiàn)了秦重那種新型的愛情價值觀。封建社會的倫理是，餓死事小，失節(jié)事大，即使處于下層社會的貧民，也擺脫不了這種倫理觀念的束縛。而妓女。更是令人瞧不起的最低賤的人物，她們中間即使有幸運者，能夠有機會從良，也最多不過是作妾，或被當(dāng)作玩偶，而很少成為正室。秦重，卻全沒有所謂貞操觀念。他追求的是純真的愛情，他對莘瑤琴的感情是完全建立在同情、理解、關(guān)懷和尊重的基礎(chǔ)上，他對莘瑤琴始終如一，真摯而狂熱地愛著她。秦重復(fù)蘇了莘瑤琴那早已麻木的內(nèi)心情感，喚起了莘瑤琴對人間親情的向往，促發(fā)了莘瑤琴獲取純真愛情的行動，成為了莘瑤琴生命中不可缺少的組成部分，使得莘瑤琴最終跳出了火坑。莘瑤琴與秦重之間這種新型的愛情價值觀，實際上是明代社會資本主義萌芽之后的市民階層的愛情觀念的體現(xiàn)。

再次，莘瑤琴和秦重相互之間的絕對信任，也是莘瑤琴獲得喜劇命運結(jié)局的因素之一。秦重對愛情的態(tài)度是嚴(yán)肅認(rèn)真的。他是個極穩(wěn)重、有頭腦的人。當(dāng)莘瑤琴提出要嫁給她時，他卻能面對自己所愛的人，冷靜地提出了他們將遇到的三個現(xiàn)實問題。他家貧力薄，無力為莘瑤琴贖身；莘瑤琴可能無法在他貧陋的家室過活：他還擔(dān)心鴇兒會不同意。而面對忠厚、誠實的秦重，莘瑤琴也開誠布公地坦露了自己的情懷。她可以自己贖身。并海誓山盟“布衣蔬食，死而無怨”。至于如何說服鴇兒，她也坦誠地告訴了秦重自己的計劃。這種相互間的絕對坦誠。這種同舟共濟，為獲得美滿婚姻而進行的協(xié)作奮斗，也正是他們得以喜劇結(jié)局的因素之一。

第四，莘瑤琴最終獲得美滿的生活，還不能排除一個機遇的因素。如果在她的生活中，沒有真心實意愛著她的賣油郎秦重的出現(xiàn)，也許她心底的愛情將永遠被封閉，她的從良愿望將永遠不能實現(xiàn)。即使她找到了一名稱心如意的貴公子，也并不見得就能最終獲得美滿婚姻，也許這名貴公子最終會向封建勢力妥協(xié)，把她拋棄。她完全有可能從一個火坑跳進另一個火坑。而秦重的出現(xiàn)，卻像黑暗中的一盞明燈，給她的生活帶來了光明和希望，并最終改變了她的悲劇命運。

總之，莘瑤琴是自己命運的主宰者，她的新型的愛情價值觀，她的對愛人的信任感及她的眼力、智慧和運籌帷幄的辦事能力，使得她最終贏得了新生活。她一生悲喜劇的變故，充分說明了滄桑人生，悲哉，喜哉，都是有可能因人而變。只要你是生活的強者，只要你憑著自己的努力和智慧，你都有可能贏得圓滿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