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毛感情豐沛,洋溢文中,極感動讀者。她的讀者和她一樣,都熱情過人。曾和她一起應(yīng)邀在臺灣各地會見讀者,所到之處,人潮之洶涌,超乎想象。
更令人嘆服的是,不獨在臺灣,后來在大陸,她本人和她的作品受歡迎的程度,同樣超乎想象。甚至在香港,這個閱讀風(fēng)氣并不太盛的地方,一樣有極多的讀者,而且毫無例外,讀者見到她,歡欣鼓舞,雀躍呼叫。這種現(xiàn)象說明她的作品能將讀者帶進一種熱情澎湃的境界。
有一次和她一起在香港啟德機場大堂(不知是為什么,想不起來了),三五少女一看到她,跳躍叫嚷而來,圍著要她簽名,用荒腔走板的國語和她交談,歡欣鼓舞而去。三毛見我在一旁,就向少女們介紹:“這位也是作家……”話沒有說完,少女們撇嘴、翻眼,一副不屑的神情,呼嘯散開,神情模樣,可愛有趣。我看得哈哈大笑,三毛覺得不好意思,責(zé)備小女孩:“怎么這樣子?!?/p>
我笑答:“正該這樣子!”
三毛還曾“救”過我一次。那次在臺北,一個不知是什么的座談會,與會者自我介紹,個個自報學(xué)歷,都極為輝煌,不是博士,就是碩士。輪到我,是“初中畢業(yè)”。
場面多少有些尷尬,三毛在我之后,大聲自報:“小學(xué)畢業(yè)!”
相視莞爾,后來她說,她的正式學(xué)歷,真的是小學(xué)畢業(yè)。這更說明,她天生是寫作奇才。
三毛性子十分可親可愛,隨和近人。一夜,在臺北天母古龍家中,一干人等聚飲談笑,三毛站在吧臺前,背對各人打電話。酒吧柜上有一列射燈,她穿露背裝,燈光映射之下,藕臂如雪,肩背線條柔美,成為一干人等視線焦點,莫不嘆為純美之境界。
中有兩俗子,一曰倪匡,一曰古龍,竟相約:“一邊一個,去咬一口?!?/p>
兩人胡作非為,三毛轉(zhuǎn)過身來,嗔道:“好?。∧銈儍蓚€,須有一個要了我!”兩人立時作“剪刀石頭布”手勢,一個道:“輸?shù)囊 币粋€道:“贏的要!”
三毛贊曰:“一個好!一個壞!”
古龍以手擊額,他頭大額廣,啪啪有聲,頃刻額上紅了一片,頻呼:“笨死了!”
三人笑成一團——正因為稔熟至此,所以才有了“生死之約”。
“生死之約”名副其實,聽來十分駭人,實際內(nèi)容也確然有點怪異。
三人都對死亡存有不可解之處,卻又皆認(rèn)為人死后必有靈魂,只是人、魂之間,無法突破障礙溝通。也認(rèn)為要突破這種障礙,人所能盡力者少,魂所能盡力者多。所以約定,三人之中,誰先離世,其魂,需盡一切努力,與人接觸溝通,以解幽冥之謎。
約定之后,每次共聚,都互相提醒,不可忘記。
沒有多久,古龍謝世。
和三毛在古龍葬禮上,一面痛飲,一面仍念念有詞:“要記得這生死之約??!”
世俗相傳,七七四十九天之后,是魂歸之日。其日,和三毛在她臺北小樓之中,燃燭以候,等古龍魂兮歸來。
結(jié)果,失望。
沒有多久,三毛也謝世了。
這一下,魂方面力量增強,應(yīng)該有希望可獲得來自他們方面的確切信息了?誰知道日復(fù)一日,夜復(fù)一夜,依然信息杳然,竟然連夢中都未出現(xiàn),別說是確切真實的溝通交流了!
噫!難道真是幽冥阻隔,無可逾越?這謎團,看來要等到三人再次齊聚,才能有解答了?然而,到時即使有了答案,又如何讓世人得知?念及此,不由得悲從中來。
懷悲讀三毛,好像可以得到的更多。不信?試試!
(胡郁平摘自《書城》2008年11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