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到十三年的謀殺

李月輝

2009年5月,美國阿肯色州最高法院對一起故意殺人案作出終審判決:不久前,麗莎·霍恩故意謀殺了其前夫馬庫斯·霍恩,事實清楚,證據(jù)確鑿,本人也供認不諱,本應依法嚴判,但根據(jù)美國《憲法第5修正案》規(guī)定,任何人均不得因同一罪名被判刑兩次。遂當庭宣布:因為麗莎已經(jīng)在13年前為這起殺人案得到了懲罰,而被殺死的馬庫斯在法律上早已是個“死人”!所以,麗莎被無罪釋放。

明明殺了人,卻被判無罪,法律偏說被害者是個已經(jīng)死了13年的人!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我們還得從13年前的一樁蹊蹺命案說起……

無妄之災

悲劇發(fā)生在1996年,那時,麗莎與馬庫斯是一對讓人羨慕的恩愛夫妻,他們結(jié)婚五年了,有一個半歲的小女兒名叫曼希,馬庫斯是小石城ANB銀行的信貸經(jīng)理,而麗莎則是一名護士,小家庭和諧溫馨、其樂融融。

4月的一天,麗莎突然感覺視力急劇下降,經(jīng)過檢查,發(fā)現(xiàn)患上了圓錐角膜病,只有通過手術(shù)才能挽救。麗莎的手術(shù)進行得還算成功,不過,要想完全恢復視力卻還要近一年的時間,那段日子,麗莎真正體會到了盲人的痛苦,原本清晰的世界在她眼前變成一片模糊的輪廓,她不得不整天呆在家里,馬庫斯特意雇了一名女傭艾倫娜來照顧她。

雖然有丈夫無微不至的呵護,麗莎還是感到憋悶得快要發(fā)瘋,這時馬庫斯提出,不如全家一起去位于阿肯色河邊的郊外別墅中休假,麗莎答應了。于是馬庫斯向銀行請了一個月假,全家人一起來到位于小石城南面的金斯頓農(nóng)場。田野里清新的空氣讓麗莎抑郁的情緒得到了緩解。

5月9日這天,天空中烏云密布,傍晚時分,瓢潑大雨終于傾泄而下,麗莎百無聊賴地聽著收音機,曼希則被女傭帶回了二樓的房間,馬庫斯坐在離麗莎不遠的沙發(fā)上看書,屋子里的氣氛和外面的天空一樣沉悶壓抑。

突然,麗莎聽見馬庫斯大叫了一聲:“誰在那兒?”她扭頭問道:“怎么了?親愛的?”可是馬庫斯并沒有回答她,而是站起身向門外走去,麗莎不放心,連忙跟著丈夫的腳步挪到門口。大雨滂沱中,屋外的長廊上傳來一陣喘息與扭打聲,接著馬庫斯發(fā)出幾聲慘叫,不明所以的麗莎努力睜大眼睛,卻看見一團模糊的黑影向她迎面撲來,驚懼萬分的麗莎來不及躲閃,就被人重重撲倒在地,麗莎狂叫著用力去推壓在身上的人,對方發(fā)出一陣微弱的呻吟,麗莎這才聽出原來這人是馬庫斯。同時,麗莎也摸到了他胸口正汩汩向外涌出的液體,又驚又怕,她抱住馬庫斯連聲呼喊。就在這時,丈夫好像被人從她懷里拽走了,然后,她看到一團模糊的影子沖進雨中,并從眼前漸漸消失。

“親愛的,你在哪兒?”麗莎驚恐地向前伸著手喊道,一個黑影出其不意地閃現(xiàn)在她面前,將一件東西塞到她手中就消失了。被嚇壞了的麗莎全身僵硬,直到身后傳來女傭艾倫娜的尖叫,她才被驚醒過來,摸索著想弄明白自己手中的物品是什么,然而她的手馬上被鋒利的刀刃割破了!

警方聞訊趕到后立刻封鎖了現(xiàn)場,現(xiàn)場的情形讓人看后觸目驚心:門外長廊上到處是飛濺的鮮血,麗莎身上的衣服都被鮮血染紅了!據(jù)女傭艾倫娜講,她在樓上將曼希哄睡,走出來剛好看到男主人渾身鮮血搖搖晃晃向門外跑去,而女主人則手執(zhí)匕首在后面摸索著追趕,馬庫斯踉蹌著跑到河邊時,不小心腳下一滑栽入了洶涌奔騰的阿肯色河里。

對于女傭的證詞,麗莎很是震驚,她一遍遍向警方講述自己當天的遭遇,卻明顯感到他們語氣中深切的懷疑。

經(jīng)過鑒定,現(xiàn)場中的所有血跡都來自于失蹤的馬庫斯!與此同時,警方又找到了麗莎謀殺親夫的動機——那是一張高額保單,受益人正是麗莎!

隨之而來的漫長訴訟開始了,盡管沒有發(fā)現(xiàn)馬庫斯的尸體,但種種跡象表明,那天傍晚,在河岸邊發(fā)生了一起謀殺案,兇手就是這個看上去身體柔弱、視力欠佳的女人!

最后,檢控方用種種“有力的證據(jù)”說服了陪審團,麗莎被判入獄15年!

驚人陰謀

2008年底,麗莎因為在獄中表現(xiàn)良好被提前釋放。監(jiān)獄門外并沒有人來接她,自從被判定有罪,所有朋友都把她看成可惡的殺人兇手而紛紛遠離。麗莎茫然地打量著眼前曾經(jīng)熟悉的都市街景,感覺像是做了一場很長的夢,她糊里糊涂成了殺人犯,并為此失去了12年的寶貴青春,可是,直到現(xiàn)在她都沒弄清當時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12年了,咿呀學語的小曼希也該長成少女了,麗莎在獄中無時無刻不在思念女兒,可是曼希在她入獄后就下落不明,麗莎決定無論如何要找到她,然后帶著女兒到一個陌生的地方安靜地生活。

麗莎先去了小石城的社保局,在那里,她查到曼希在父母出事后就被送進了當?shù)亟虝k的圣瑪麗孤兒院。麗莎連忙趕到孤兒院,卻又得知,曼希來到這里不過兩個月就被人領養(yǎng)了。領養(yǎng)記錄顯示收養(yǎng)曼希的是一對來自內(nèi)華達州的貝肯夫婦?？僧旣惿瘽M懷希望千里迢迢趕到內(nèi)華達,按照領養(yǎng)記錄留下的地址找到貝肯的家時,出現(xiàn)在她眼前的卻是一座似乎很久沒人居住的破敗房屋!鄰居告訴她,貝肯幾年前破產(chǎn)了,然后就搬離了這里,沒人知道他們一家去了哪里。當麗莎打聽他們是否有個女兒時,所有人都搖著頭說,他們夫妻一直沒有孩子,直到搬走前一年才剛剛生下一個兒子。

麗莎頓感天旋地轉(zhuǎn),既然貝肯領養(yǎng)了曼希,為什么人們都說沒見到這個孩子呢?他們把女兒怎么了?麗莎問遍了與貝肯相識的人,可是因為貝肯是欠下一大筆債務悄悄離開的,所以沒人說得出他們的下落。傷心的麗莎最終無奈地返回了家鄉(xiāng),她絕望地想:也許自己這輩子再也見不到親愛的曼希了!她找了份酒店侍應的工作,將自己暫時安頓下來,可因為工作時總是心不在焉,沒多久就被老板辭退了,這之后,麗莎接連換了好幾份工作,都沒能長久地干下去,她發(fā)現(xiàn)只要自己得不到女兒的消息,就永遠無法正常地生活。

2009年3月27日這天,從出獄后一直沒響過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麗莎滿腹疑惑,會有誰還記得自己呢?電話那端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麗莎,真的是你嗎?”“你是……科里斯蒂?”麗莎不敢確定地說,科里斯蒂是她與馬庫斯的好友,自從發(fā)生了那件事后,科里斯蒂就再也沒有聯(lián)系過她,如今她怎么想起聯(lián)系自己了呢!正在麗莎躊躇之際,卻聽科里斯蒂在電話那端大叫道:“麗莎,你猜我今天看到誰了?”麗莎心頭一喜,脫口叫道:“是曼希嗎?”

“哦,不,怎么?你女兒不見了嗎?”科里斯蒂同情地說。聽說不是曼希,麗莎頓時失去了興趣,她不認為除了女兒還能有誰的出現(xiàn)會讓自己感到激動。

“是馬庫斯!我在密蘇里州一個叫賴德斯克的小鎮(zhèn)上偶然看到了一個人,他簡直與馬庫斯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呢,不,我敢肯定,他就是馬庫斯!”科里斯蒂石破天驚地說道!

麗莎放下電話,立刻收拾行囊趕往科里斯蒂所說的那個叫賴德斯克的小鎮(zhèn)。一下汽車,早已等候在那里的科里斯蒂就一把抓住她的手急切地說:“我想不會搞錯的,那人就是馬庫斯!”麗莎卻將信將疑。見麗莎不相信,科里斯蒂掏出手機,從里面調(diào)出一張照片遞到她眼前,麗莎看了一眼,頓時呆住了,照片上的男人雖然比自己記憶中的丈夫看上去要蒼老,但高眉骨、深眼窩以及淡淡微笑時那特有的向右歪成十五度的嘴角卻一點都沒有變,這不是馬庫斯又會是誰呢!

麗莎渾身顫抖著抬起頭,看著科里斯蒂問:“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對不起,這些年我誤會你了。”科里斯蒂愧疚地對麗莎說,“我也是剛剛想明白,你之所以身陷囹圄一定是馬庫斯設下的圈套。”“可是,為什么?”麗莎實在不能接受這樣的現(xiàn)實,捂著臉哭起來,雖然這些年她蒙受了如此不白之冤,但卻從沒想過害自己的人會是她最親愛的丈夫!

科里斯蒂憤憤不平地說:“自然是因為別的女人,馬庫斯現(xiàn)在改名叫保羅,和一個名叫艾琳的女人以夫妻名義住在一起。我暗中調(diào)查過了,人們都說他和妻子是再婚,和他們生活在一起的小女孩是艾琳帶來的?！?/p>

無法接受現(xiàn)實的麗莎情緒有些失控,堅持要當面質(zhì)問馬庫斯,科里斯蒂卻勸她不要沖動,否則打草驚蛇后,這些年來她所受的冤屈就無法得到澄清。

第二天,麗莎戴上假頭套和一副大眼鏡來偽裝自己,在科里斯蒂的帶領下來到保羅的住所附近。兩人坐在車里等了很久,緊閉的院門終于開了,從里面走出個年輕女子和一個小女孩,兩人開車出去了?？评锼沟俑嬖V她,這女人就是馬庫斯現(xiàn)在的妻子艾琳和她的孩子。麗莎只瞥了她們一眼,就將目光重新轉(zhuǎn)回到大門上,她真正關心的只有那個男人!

保羅出現(xiàn)的時候天色已晚,不過,當他挺拔的身影遠遠向這邊走過來時,麗莎頓時感到了一陣窒息,那走路的姿態(tài)、甩頭的樣子多么熟悉啊,她已經(jīng)可以百分之百肯定,眼前的人就是馬庫斯!怒火從麗莎眼中噴射出來,她當即就要跳下車去找馬庫斯算賬,卻被科里斯蒂死死按住了。麗莎咬牙切齒地說:“讓我殺了他!哪怕再坐十年牢我都愿意!”

“不,親愛的,千萬不要沖動。你只要把此事通知警方,法律會讓他受到應有的懲罰?！笨评锼沟偌泵窠?“再說,你一個弱女子怎么對付得了馬庫斯那樣強壯的男人呢?吃虧的只能是你自己?！笨评锼沟俚脑捵岥惿幌虑逍堰^來,沒錯,殺死一個人可沒有那么簡單,她得有個詳細的計劃才行。已經(jīng)打定主意的麗莎假裝聽從了科里斯蒂的勸解,跟著她回到住處。不過,她以收集更加確鑿的證據(jù)為由,阻止了科里斯蒂立即報警。

殺人無罪

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蹲守,麗莎摸清了保羅一家人的出行規(guī)律,每個周末下午一點,艾琳都要帶著女兒去上鋼琴課,而保羅則獨自留在家里。這個時間就是麗莎報仇的最好時機!

經(jīng)過精心的準備,麗莎的行動開始了。這天,她目送艾琳母女開車出門后,便挎著一個塑料提盒來到保羅家門前,提盒里裝有幾瓶下了迷藥的飲料。因為緊張,麗莎的身體微微顫抖著,不過她極力控制住了。伸手按響了門鈴。當門打開的那一剎,麗莎突然有種想調(diào)頭逃走的沖動,雖然她已經(jīng)在心里將馬庫斯殺死了千百遍,可當真臨近復仇這一刻時,她卻突然膽怯了!

“你找誰?”馬庫斯顯然沒有認出化了妝的麗莎,很禮貌地問。麗莎努力用平和的語氣說:“先生,我是LC飲品公司的,現(xiàn)在為新出品的一種飲料做市場調(diào)查,希望你在品嘗后能為我們的產(chǎn)品提出寶貴意見?！闭f著,將那杯已經(jīng)事先下好藥的飲料遞過去。

馬庫斯疑惑地看了她一眼,還是接過了杯子,麗莎緊張地看著他將杯里的飲料倒入口中,然后按事先設計好的話說:“不好意思,我想借用一下您家的衛(wèi)生間,可以嗎?”馬庫斯點點頭,將身子側(cè)向一邊。當麗莎從衛(wèi)生間走出來時,馬庫斯正斜靠在沙發(fā)上,一副昏昏欲睡的樣子,看到她出來,站起身想要送她出去,可是麗莎卻一轉(zhuǎn)身坐了下來。

“小姐,你?”馬庫斯奇怪地看著她。“馬庫斯!13年沒見!你害得我好苦?！丙惿f著,將假發(fā)和眼鏡全都摘掉了!

“麗莎!”馬庫斯失聲叫道,然后眼含恐懼地看著她從包里摸出一把匕首,他本能地想要搶奪麗莎的刀子,卻在藥力的作用下身子一軟跌倒在地。麗莎舉起刀,這個害了她一生的男人,她必須報仇!她特意選了一種可以讓人全身乏力卻頭腦清醒的迷藥,為的就是讓他認清楚自己是誰!

“求求你,看在我們曾經(jīng)的情分上?！瘪R庫斯痛哭流涕地哀求著?！盀槭裁?你為什么要那樣做?”麗莎咬牙切齒地說。

“我也是沒辦法呀!”馬庫斯露出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告訴麗莎,那些年,他一直利用職權(quán)非法放貸,可是在將一筆巨款貸給一個名叫貝克的家伙后,他卻突然消失了,馬庫斯面臨坐牢的危險,于是想出這樣一條計策,假裝被殺。

“可你為什么要嫁禍給我?我可是你的妻子呀!”麗莎滿含悲憤地問著。就在這時,大門開了,只見艾琳和女兒站在門口,小女孩張大嘴巴,一臉驚恐!

“你在干什么?”艾琳驚叫著撲過來。艾琳的尖叫突然間點亮了隱藏在麗莎大腦深處的記憶——她想起來了,13年前那個雨夜,她手里握著一把刀無助地站在雨地里,背后傳來的就是同樣的呼喊!她死死盯著艾琳問道:“你是艾倫娜?”艾琳也認出了她,頓時驚恐不已!

“哼,果然是你們設計陷害我!一個裝死,一個誣陷我坐牢!今天我要讓你們徹底清償!”麗莎說著,對馬庫斯舉起了刀。此刻,已經(jīng)癱軟在沙發(fā)上的馬庫斯口齒不清地喊著:“艾琳……奪下她的刀……殺死她……”

天啊!直到此刻,這個魔鬼丈夫依然想要害死自己!是可忍孰不可忍!麗莎沖上前,將手中的刀一下刺進他的胸口,馬庫斯頓時發(fā)出一聲慘叫,噴涌而出的血,更加刺激了麗莎,她仿佛又回到了13年前那個血腥的夜晚,恨意在胸中膨脹燃燒,她機械地一下、一下……不停地刺下去!

“啊——”站在門口的小女孩顯然被這一幕嚇壞了,轉(zhuǎn)身跑了出去,一邊跑一邊喊“救命”。

當警察沖進來的時候,麗莎的手里依然拿著滴血的尖刀,艾琳躲進了樓上的房間,直到警察進門才敢下來。當警察將麗莎帶上警車的時候,她慘笑著對警察說:“大不了我再為這個家伙坐十年牢……”

雖然麗莎早就做好了再坐十年牢的準備,可出乎意外的是,她最終卻被美國阿肯色州最高法院宣判無罪。原來,美國的法律有這樣一條規(guī)定:一個人不能因同一罪名被起訴兩回。因為麗莎殺死的是一個她已經(jīng)為之遭受懲罰的“死人”,法律已無權(quán)再審判她了。

2009年5月21日,麗莎從容地走出法庭,現(xiàn)在一切都結(jié)束了,她也終于找到了女兒,可以帶著她開始新的生活了。而她的女兒曼?！褪悄莻€目睹她殺死丈夫的小女孩。當年,她坐牢之后,馬庫斯便和艾倫娜隱姓埋名躲到了賴德斯克鎮(zhèn)。但馬庫斯一直惦念女兒,他們打聽到曼希被送進了孤兒院后,就煞費苦心地買通貝肯夫婦從孤兒院收養(yǎng)了曼希,然后他們再從貝肯夫婦手里收養(yǎng)了過來。

就在麗莎滿懷希望地準備和曼希相認的時候,曼希的反應卻大大出乎她的意料——她拒絕承認麗莎是自己的母親,并且惡狠狠地對她說:“你該下地獄去,你這個殺人犯!”最終,曼希選擇了與艾倫娜一起生活。

麗莎傷心地離開了賴德斯克,她不知道自己做得對不對。宿仇已報,可她的心卻依然沉重無比。也許科里斯蒂說得對:雖然她鉆了法律的漏洞復仇了,但只要是謀殺,就會有罪惡感,無論對方是否死有余辜,無論自己是否會得到法律的制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