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你就有了方向

午夜精靈

我到奶奶家接他時，他正站在菜園里，背對著我。我悄悄地走過去，看見他拉著褲鏈在尿尿，用他的尿對菜地上的螞蟻圍追堵截。他看見我，抬起臉笑著說：“媽媽，我給螞蟻下雨呢?！?/p>

看著他一臉的高興，我心里很難受，是不是他沒有別的快樂，只有與螞蟻為樂呢?“爺爺奶奶都出去賣貨了，我自己玩?！闭f著，他從褲兜里掏出彈弓，在地上撿塊石子捏在彈弓里，照著菜園里的老杏樹打過去，劈劈啪啪，落下幾個杏子。他飛跑過去，把杏用衣襟兜回來給我。

“媽媽，你拿回家吃，吃沒了你就來，也來看我?！彼鲋戳四喟偷男∧樥f。然后又把那堆杏分出一半，裝走了。我問他：“你舍不得給媽媽吃嗎?”他很認真地說：“給你少拿點，你很快就吃沒了，就能來看我了。”

我把他摟在懷里，貼在心窩上。他的話總是給我意想不到的感動。我說要接他走，永遠和我在一起。他立刻把那些杏都拿出來，然后又去搬梯子摘杏。他說：“我們不回來了，要多摘，要不媽媽你想吃怎么辦呢?”他以為我很愛吃杏。他以為我來這里是因為要吃杏。

聽他爺爺說，樹上的杏他不讓人動，姑姑想吃幾個都得背著他。他對別人說：“杏留給我媽媽的，如果杏沒了，我媽媽來了吃什么?！彼窍胍姷轿业?，他怕杏沒了，我就不來了，他就看不到我。

那年，我和他爸爸離婚一年。他六歲。他爸爸出車禍去世了，我要把他接到身邊。父母說，本來就是離婚的，你再帶著個孩子想找對象更難了。女友說，一個人都活得困難，干嗎還拖個累贅?他的爺爺奶奶不同意，怕我將來再結婚會沒有時間照顧他。但是我執(zhí)意帶他走，于是問他：跟媽媽在一起，會吃苦的，你樂意嗎?他不假思索地說，跟媽媽在一起，什么都愿意。

那份信賴，那份依靠，別人是給不了我的。我把他抱在懷里，不僅是我溫暖他，他也在溫暖我。

一個人孤單地過了一年，現在他來了，我們的小房子里充滿了聲音。他讓我給他講故事，讓我陪著他玩，追著我問無窮無盡的為什么。

冬天時我感冒了，鼻涕眼淚直流，怕傳染他，將他送回奶奶家。他哭著說：“媽媽我走了，你一個人怎么辦呢，誰給你拿手紙擦鼻涕?你會不會死?”我一再向他保證我不會死，他才走?？墒堑诙焖突貋砹?。他說他想我。

晚上睡覺時，他跟我擠在一起，還非要臉對著臉睡。我怕傳染他，他卻說；“你傳染給我呀，那你的病就好了。”他以為把疾病傳染給另一個人，那個人的病就會好。我拍拍他的小臉蛋，感激他為了心疼我，竟然不惜自己得病。

病好后送他去上學，發(fā)現樓門的墻上用鉛筆寫著“老蔡家”三個字。歪歪扭扭，是他的筆跡。我問他為何在墻上寫老蔡家。因為我姓武，我的家應該是老武家，雖然房子是租的。他紅著臉說：“我奶奶家的鄰居老奶奶說，在墻上寫上誰的家，到時候疾病就找那個家的人。我寫上老蔡家，等病再來時，就會找我，不會找你。你就不會得病，就不會難受?！彼f得極認真，我的眼淚差點掉下來。

因為有了兒子，不想總是搬家租房子，想給他一個穩(wěn)定的家。于是貸款買了房子。但是我突然成了下崗工人，一夜之間，沒有工作了，不僅房貸成了壓力，連生活都將無著落。那些天我每天都在外面奔波，但是工資都太少。同學聚會，一位辭職據說還過得不錯的同學說：“你不是愛好寫字嗎，可以投稿賺錢，別說還房貸了，就是給兒子買房結婚也應付得來。記得當年你寫的手抄本我還是你忠實的粉絲呢。”

我把決定當寫手的事對兒子說了。也說了賺不到錢的后果。他仰了臉很認真地跟我說：“媽媽你寫字發(fā)表了，就像我們語文書上那些作家一樣嗎?”我想了想，便說是的。他高興極了。立刻用崇拜的眼神看著我說，“我支持你。賺不到錢我回奶奶家吃飯，吃完再給你拿回來，咱們就可以不花錢了?！蔽冶凰南敕ǘ簶妨?。他的熱情鼓舞了我，我決定做個寫手。

寫字的艱辛自不必說，記得第一個月寫了三萬字?？偣彩前藗€稿子。我把寫的稿子題目列在一張大紙上，掛在墻上，鼓勵自己勤奮地寫下去。大約一個月的時間，七位編輯告訴我的都是退稿的消息。那些日子頹廢極了，心急如焚，怕自己寫不好，怕賺不到錢。

他每每看到我心情不好，就讓我看他的臉。他用一只手橫著捏鼻子，一只手豎著捏嘴巴，做出狐貍的鬼臉逗我笑。他說媽媽你總是皺著眉頭就不好看了。笑過之后，我長長地舒一口氣，告誡自己要堅強，不能讓他看到我的氣餒。

終于第八位編輯告訴我，我的一篇700字的文章過了終審。那是第一個月唯一的一篇過稿。他放學回來，聽說過了一個稿子，抱著我親了我一下，然后立刻跑到他自己的房間，一會兒他又跑出來，手里拿著一只用圖畫紙剪的小紅旗，鄭重地把小紅旗貼在墻上我列的過了終審的那個稿子上。他說：“媽媽，你將來的稿子都能插上小紅旗。我們家墻上就都是小紅旗了?！?/p>

“可是只這一個啊，稿費說是高一些，能給到三百，但不知道是否是真的。”我擔心地說。他卻很樂觀。“第一個月一個稿子三百，第二個月兩個稿子就是六百。第三個月三個稿子就是九百。啊，媽媽，即使他們說謊，一篇稿子只給你一百，那你一年后每個月就能賺到1200元，我們就發(fā)財了?！?/p>

我終于被他說笑了。他總是樂觀得讓人心疼，無畏地讓人羨慕。

墻上的紅旗越插越多時，有人給我介紹對象，很不錯的男人，但只見了一面，聽介紹人說，男人嫌我沒有固定工作，還有個孩子?！坝绕淠泻⒆?，上大學，就業(yè)，結婚，得多少錢能完成這一條龍服務啊?！苯榻B人說。

那天下午我在電腦上看了部電影，看到結局時哭得臉上都是淚水。他放學回來正巧看到我滿臉淚水的樣子。他沒問我為什么哭，我也沒說。他只把頭抵在我胸前，說：“媽媽我很快就會長高的，我就保護你?！?/p>

隔天，那個男人來找我，很真誠地對我說：“我想和你做朋友相處一段時間?！蔽也幻靼姿趺赐蝗桓淖兞酥饕??！澳銉鹤诱疫^我?！彼f。

原來，兒子見到我哭，以為我是因為對象沒有處成才哭的。他已經聽到介紹人轉述男人的話。他找到男人單位對他說，如果男人討厭他是累贅，他可以回到奶奶家，只是周末回來跟我在一起。兒子還把我曾經掛在墻上的那些插了小紅旗的過稿檔案拿給男人看，并說：“我媽媽寫的文章插紅旗的越來越多，稿費就越來越多。我媽媽賺的錢能還房貸，還能供我念書，我媽媽很勤奮，我也快點長大，幫媽媽還房貸?！?/p>

男人說：“其實我一開始不同意和你相處，是因為看到你住著大房子，還不上班，以為你是個被大款養(yǎng)著的女人。現在決定和你相處，不僅因為我明白了這一切，還因為你的兒子。他那么懂事那么優(yōu)秀，那么他的媽媽一定錯不了?！?/p>

晚上我問兒子為什么去找那男人。兒子說：“看到你哭，我心里就很難受，我不想讓你哭。大概家里只有我這一個男人是不行的。媽媽你喜歡他，我就去求他啊?！彼f完，硬讓我爬到他的背上，要背我?！拔沂悄愕睦圪槪乙禳c長大，讓你變成我的累贅，讓我來養(yǎng)活你。”我的眼睛又濕潤了。從后面摟住他說：“你從來就不是我的累贅。你是我的希望。你不知道嗎，有了你，我才有了生活的方向。”

編輯康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