３．５米長的微笑

戚祥浩

我呆住了，想起她路過校門口時的微笑，那微笑一定是在喊，爸爸。

那時，我在鎮(zhèn)上一所小學任教，一個小女孩引起了我的注意，幾乎沒見過她笑。

我去過她家，是一座低矮且昏暗的黃泥屋，她的父親總不在家，問起她的母親，她的眼圈立即紅了。她的成績一般，上課不聲不響，下課總第一個沖出教室，家長會時，唯獨點到她的名字沒有家長起來響應……周末又再次來到她家，她總有個監(jiān)護人吧，我決定耐心地等。

臨近中午時，她動手淘米、生火，動作嫻熟。她邊忙手中的活，邊抬頭看我，忽然說，“老師，您還不走，中午要餓肚子的?！蔽矣行琅袄蠋煵粫谀氵@里吃，但一定要等到你爸爸?！彼@然緊張了，吞吞吐吐地說，“我爸爸不會回家吃飯的，老師您還是先回去吧?！蔽腋訍琅耍置魈缘氖莾蓚€人分量的米。

一個瘦小衰老的男子進來時，她輕輕喊了聲，爸。男子見到我，愣了愣，竟徑直離開家門，小跑著消失在遠處，我吃驚得合不攏嘴。

我不再對她抱希望，同學當中那幾個調(diào)皮的男孩，卻對她有了興趣，喊她“苦瓜臉”、““腌菜頭”。盡管我一再制止，她的眉頭還是鎖得更深了。

可有一天在校門口，我忽然發(fā)現(xiàn)她在笑，從那個路岔口拐到校門口，才3.5米遠的距離，她笑著走過來，腦袋側(cè)在一邊，似乎沒有瞧見我，徑直從我身邊走過。然而，那天的課堂上，她仍舊沉默，課間如過去般一個人將腦袋趴在桌子上。

我有些不解，多日后，我在校門口又一次意外地撞見她，她側(cè)著腦袋，臉上的笑容是那么的燦爛。她從我身邊經(jīng)過時，我忍不住叫住她，問她為什么這么高興？她顯得很意外，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了。循著她的目光望去，竟發(fā)現(xiàn)她的父親正站在不遠處，身邊有兩副擔子，她的父親顯然也發(fā)現(xiàn)了我，卻垂下腦袋假裝沒看見。

那天下課后，我留住了她，嚴厲地批評她，你是不是覺得你爸在校門口擺攤很丟你的臉，你路過校門口時怎么不喊他聲“爸”，你每天第一個沖出教室是不是也因為這，你知道不知道你這樣做其實很傷你爸爸的心？她緊緊地咬住嘴唇，眼淚一個勁地淌下，過了半天，她像下了很大決心似的開口：“我爸爸他不會說話，我爸爸在校門口擺攤，我早點兒回去是為了做好飯等爸爸?！蔽掖糇×耍肫鹚愤^校門口時的微笑，那微笑一定是在喊，爸爸。

我將聲音放柔，對她說：“老師錯怪你了，但你也要想一想，你爸爸這么辛苦，他最想看到的是你能取得好成績呀！”

她拼命地點頭。從那以后，她的成績果真直線上升，從班里的后幾名躥到前幾名。盡管她還是沉默寡言，可由于她的出色成績，同學們都常圍著她請教問題，她的臉上也漸漸地有了笑容。

又一次家長會，每個優(yōu)秀生都要上臺發(fā)言幾分鐘。那天，她拿著事先準備的稿子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走上講臺，聲音發(fā)顫，“以前不認真學習是看到爸爸工作辛苦，想早早出去掙錢，讓爸爸輕松點……本來這次家長會我叫爸爸一定要來，可爸爸始終不肯，他怕別人知道他不會說話，會因此小瞧我，可我要說一聲，爸爸，我愛您！”

臺下響起了熱烈的掌聲。我這才明白，她父親為何一再躲避我，他只是不希望女兒活在他的殘疾陰影里，他是何等卑微而偉大的父親，而她，總為父親想得多一點，這么小那么懂事，那天盼望我早點兒回去，定是為他父親保守“秘密”。他們父女間的脈脈溫情路，沒有理由不讓我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