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賀杰 徐 欣
繼上海高校音樂人類學E-研究院在2008年9月于南京師范大學主辦的“音樂人類學專家講習班”之后,上海音樂學院“中國儀式音樂研究中心”(下稱“中心”)又于2008年10月24日、11月13日-14日,分別舉行了名為“大音田野工作論壇”和“大音講堂”(下稱“論壇”、“講堂”)的年度系列學術活動。作為成立不到一年的學術研究實體,“中心”以上世紀末賀綠汀先生“大音傳人”的題詞為自我期許和追求目標,亦重在對本學科建設實踐與探索的進一步推進。系列活動不僅努力實踐“中心”的建設理念,還為廣大學子提供了具有開放性的交流與反思,以及學者、學科、師生之間互動與對話的平臺,并產(chǎn)生了積極和持續(xù)的學術影響。
以人才培養(yǎng)為核心的“田野工作論壇”
在民族音樂學/音樂人類學的學科理論中,“田野工作”一直以來都居于極為重要的地位;而且,隨著學科的不斷深入與延展,當今學界除了注重對“田野工作”研究成果的關注外,其研究過程及對田野工作本身的反思也越來越受到重視,首屆“田野論壇”就是在這樣的理念下舉辦的。這次活動中,有 6名碩士、博士研究生將各自的田野工作經(jīng)歷、方法、收獲、心得以及思考等以報告的形式與大家分享,使每個人的“田野”不僅成為研究者個人的體驗,還成為一個更加廣義、沒有界限、共享性的田野場域。
綜合而言,碩、博士們主要以敘事的方式向大家展示自己的田野過程,以音、視頻的手段讓大家直感研究對象,并集中對自己的田野困境與誤區(qū)進行了“揭露”與“批判”。論壇聚焦的問題主要有三點:一、儀式音聲的描述、分析方法。由博士生林莉君、陳超對于儀式過程的描寫和匯報引發(fā)大家去思考,面對豐富而又復雜的音聲環(huán)境應該如何應對?將怎樣的音聲納入到自己的考察范圍,又以怎樣的方式方法進行分析將其文本化、理論化?如果面對的是相對不集中,在儀式中不占主導地位的儀式音聲,又該從怎樣的角度著手進行研究?音聲與儀式信仰、儀式過程的關系怎樣定位?二、田野資料的收集、處理方法。博士生黃虎將自己幾次田野考察所獲得的兩種文本資料——現(xiàn)場實錄和后期筆記進行梳理后發(fā)現(xiàn)還不夠直觀,還在影響思維邏輯,因此在前兩種資料的基礎上形成了以表格為主的第三類田野整理資料。聆聽匯報的同學在論壇之后對這種處理資料的方式發(fā)表了感想:“他的田野資料的數(shù)量、質量、分析文本的細致與邏輯性有目共睹。這首先需要時間,還取決于意識。資料收集的真實完整,便是一位合格的‘田野人;而資料整理與分析的詳細嚴謹,才是一名真正具有科學態(tài)度的學者。正是所謂‘人類學不缺乏資料,缺乏的是具體使用這些資料的智慧。踏踏實實地做田野,踏踏實實地寫田野,我們每一個音樂人類學學子都應當謹記在心。”三、對失敗的田野工作經(jīng)歷和不成熟的工作心態(tài)進行的反思。這是一個具有普遍性的問題,是匯報人在田野考察中都曾遇到的挑戰(zhàn)。如博士生高賀杰作的題為《重返“天真”》的工作報告,他所謂的對“天真”的回歸,一是因為自己曾經(jīng)田野工作中的失誤,與《天真的人類學家》一書中的描繪有頗多相似之處;二是他在與研究對象——鄂倫春人交往的過程中,都感受到一種真實和真誠,常有一種如遇“初民”一般質樸的天真;三是因為田野工作本身即有“天真”之意指,指引我們尋找“人與人”本身。而他對自己的田野工作進行反思之后,總結出如下感受:田野沒有捷徑——沒有時間的積累,就無法得到不可替代的個人體驗;田野沒有失敗——一個教訓,更是一份寶貴的經(jīng)驗;田野永遠敞開——但是不付出卻從不會有收獲。
“論壇”這樣走出自己的書齋,登上公共講臺的田野工作匯報方式,使得現(xiàn)場“互動”的環(huán)節(jié)尤為重要。尤其是參加論壇教授們(傳統(tǒng)音樂、音樂美學、音樂史學等各學科)也興致勃勃地參與了論壇的討論,從不同的角度對六個個案、六個考察過程分別提出建設性意見,并重審了田野考察的本質——既是研究者拉近與“他者”距離的過程,也是研究者的“成年禮儀”。
以跨學科交流為目標的“大音講堂”
當今學界各學科間廣泛而普遍的交融已成為基本事實,正如“中心”成立所明確的建設理念,在音樂學定位下的儀式音樂研究中,人類學、歷史學、語言學、宗教學、心理學、生理學等多學科的交叉及綜合運用,已成為本領域研究的必然趨勢。鑒于此,“中心”與相關兄弟學科積極聯(lián)絡,策劃舉辦了“大音講堂”。
著名教育家梅貽琦先生曾在半個多世紀前提出“大學者,非有大樓之謂也,乃有大師之謂也”,無疑強調了“大師”級學者對于學科建設不可估量的重要意義。與“田野論壇”定位于年輕學子形成鮮明的對照,“講堂”將主講人鎖定在國內外各領域的資深專家、學者;同時,與“田野論壇”強調師生互動相呼應的是,“大音講堂”更注重學理上各學科之間的對話。首屆“大音講堂”的兩位主講人,分別為香港中文大學宗教系主任的黎志添教授和北京大學王銘銘教授。
“講堂”的設置極有特點,在為期兩天的活動里,兩位學者分別從各自的學科角度出發(fā),進行專題學術報告,而在最后又與“中心”師生進行跨學科的圓桌討論。黎志添的《宗教學與儀式研究》講座,以宗教學大師伊利亞德的理論為基礎,對宗教學中有關儀式、神圣、信仰等概念與觀點進行了闡述,指出伊利亞德眼中的宗教學學者的任務,是回歸宗教本身,站在信仰者的精神世界,以“同情的理解”之態(tài)度,去明白和揭示宗教儀式如何蘊藏著信仰者在神圣經(jīng)驗里所獲得的對自身和世界的終極意義和轉化的希望。在面對傳統(tǒng)意義上的人類學的關注社會結構以及功能主義的視角來說,這種回歸宗教信仰本身的“反化約論”的宗教學觀點,無疑為儀式音樂的研究提供了對于研究對象進行多元闡釋的可能性。
王銘銘在其《人類學中的儀式研究》專題報告開篇,即借用法國的希臘學家維納的觀點,向大家闡明了他所認識的人類學。他認為人類學的性質在某種程度上是一種穿梭于無限的宇宙和有限的人類個體之間的、Z字型并富于時間感的實踐。人正是因為不滿足于有限的生命,才試圖通過精神存在獲得一種不朽,這種不朽就是文化。演講重點呈現(xiàn)了人類學的儀式研究發(fā)展脈絡,給出了西方20世紀儀式研究的三個發(fā)展階段——以拉德克利夫·布朗為代表的整合理論,以葛蘭言、列維·施特勞斯等為代表的聯(lián)合理論,和以克利福德·吉爾茲為代表的文化理論。同時指出,儀式研究第二階段的到來跟中國文明在西方社會學和人類學地位的上升有很大關系,對這個問題的闡述引出了他講座的第三部分——復雜社會中的儀式應該如何看待。進而,面對中國這樣的復雜社會研究,那種割裂的、孤立的村莊研究范式有其反省的必要。他以馮友蘭先生的人生四大境界之“自然境界、功利境界、道德境界、天地境界”為框架,指出我們要具備哲學家的想象力,去觸及任何一個可以被想象的地方。那么,如何突破西方人類學所經(jīng)歷的前三個境界,真正以一種哲學式的思想達到“天地之悠悠”,我們還是要切實地通過基于現(xiàn)實的觀察和體驗,通過表達方式的多樣化,以呈現(xiàn)出一種豐富和多邊對話的學科景觀。
在“圓桌討論”中,論者就學科定位,西方理論的本土化,以及學術研究的立場、觀點和方法等問題進行了深入交流,其中對于西學中用的理論問題引起了諸位學者的強烈共鳴。同樣是具有深厚西方學術傳統(tǒng)的學科,同樣是需要面對中國實踐的理論,如何將二者進行有機而又有效的結合,是如何超越西方話語基礎之上,以具有中國本土特征的——“說中國話”這一表達方式的獲得。幸運的是,我們正在對這樣一種語言進行探索。黎志添教授同樣認為,在這一問題上需要具備的學術自覺,就是不僅僅做機械的“翻譯”,停留在對西方理論的介紹層面;對照西方理論對自己文化的批判、再批判、又批判的特征,要把學到的理論知識放入到西方學科傳統(tǒng)的發(fā)展中,以歷史和批判的眼光看待學科問題,才能真正獲得自我的理解。民族音樂學/音樂人類學也是如此。我們既要把握其源自西方的理論方法的內核與發(fā)展,又要充分面對中國音樂文化研究的自身學術傳統(tǒng),兼收并蓄本土傳統(tǒng)音樂研究的理論資源。曹本冶教授站在音樂學立場闡發(fā)了上述觀點,并認為中國的民族音樂學學者們,也應該在充分了解學科在西方的脈絡、不同時期不同學派的著重點和出現(xiàn)的問題之基礎上,反省學科,冷靜評估,擇其適者而用之。
通過“講堂”搭建的平臺,不同學科之間對于共同話題進行的探討,可以使我們能準確地把握國內,乃至國際范圍的學術動向,從而保證知識觀念之“新”;同時也有益于在復雜的全球化局勢中擺正、理順理論學科的位置和功能,以此保持學術天地之“純”。此次活動吸引了來自中央音樂學院、星海音樂學院、四川音樂學院、沈陽音樂學院等各院校的學者,我們所期望的是一種不斷發(fā)展的學術研討、交流互動的機制,使這種影響力得以更好地延續(xù)。
無論是促進后學力量的培養(yǎng),還是注重跨學科的交流與對話,都是“中心”在一個持續(xù)的實踐過程中長期深化主要理念?!罢搲迸c“講堂”作為首次的嘗試,圍繞一些中心論題,在學科之間的對話、中西關系的定位、理論與實踐的統(tǒng)一中,履行了“知行合一”的傳統(tǒng)學術信仰,和多元共存、知識創(chuàng)新的當代學科建設理念,而“大音”作為上海音樂學院一個學術活動品牌,將會不定期舉辦各種形式的、具備一定學術規(guī)格和張力的活動,是為“中心”對于音樂學學科和學術發(fā)展做出的有益探索。
高賀杰 上海音樂學院07級在讀博士
徐 欣 上海音樂學院08級在讀博士
(責任編輯 張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