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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登閣賞序 慕才懷古

    2009-04-23 08:12:34李志文
    教師·上 2009年3期
    關(guān)鍵詞:王府滕王閣王勃

    李志文

    不知讀過多少遍《滕王閣序》,卻始終不得要領(lǐng)。王勃確實有才,而且才氣橫溢,二十幾歲的人,竟然寫出如此宏闊博大的篇章!這里,我欣賞的是王勃的才華。再者,就是明顯地感受到該序的詞章之美,可以說美不勝收。那么,王勃在《滕王閣序》里究竟想表達(dá)一種怎樣的思想?文章里究竟蘊(yùn)藏著一種怎樣的情感?又反映了作者的一種什么樣的心情?我總是有些琢磨不透、不明真諦。

    直到2005年的深秋,偶然的一個機(jī)會,我到南昌出差,工作之余,我登上了贛江邊上的滕王閣。那是一個細(xì)雨蒙蒙、秋意很濃的下午,贛江上煙霧繚繞,透過滕王閣上的窗戶往外看,只見遠(yuǎn)處暮靄沉沉。轉(zhuǎn)過身來,我再讀《滕王閣序》,忽然心有所悟。

    我發(fā)現(xiàn),在《滕王閣序》里面,幾乎通篇都充溢著一種思想上的矛盾,反映的是一種相互錯位的情感!

    誦讀文章的第一段,作者不惜筆墨地用物華天寶、人杰地靈、雄州霧列、俊彩星馳、雅望懿范和勝友高朋等這些美輪美奐的詞語反復(fù)贊美滕王閣所在地的美名,甚至略帶夸張地頌揚(yáng)閻都督的聲望,字里行間不難看出王勃此時內(nèi)心的興奮。被高宗怒逐出府、仕途遭到重大打擊的王勃,能夠登上滕王閣、參加閻都督策劃的這次名流聚會,他怎能抑制住內(nèi)心的激動?所以,對于即興作賦,他就不加推辭,欣然接受,“鐘期既遇,奏流水以何慚!”他怎么會不知道閻都督想炫耀自己的愛婿,他怎么會不知道自己的資歷還不能與在座的名流相提并論?但是,這一切他都顧不得了,他的內(nèi)心太需要宣泄了!此次難得機(jī)遇,他怎肯拱手相讓?我以為此時的王勃主要的目的還不是如何展露自己的文學(xué)才華,而是宣泄自己燃燒的內(nèi)心!然而,他由于慘遭打擊而導(dǎo)致的猥瑣心理又使他異常冷靜?!凹揖髟祝烦雒麉^(qū);童子何知,躬逢勝餞?!睆淖置嫔峡矗@是自謙,透過字面,看到的是他內(nèi)心的自卑,甚至是自貶!聯(lián)系前文,就很容易理解他為什么要對滕王閣實際上是對當(dāng)權(quán)派不吝贊美了。所以,一方面他為能參加盛會而自豪,另一方面他又感到內(nèi)心的卑瑣。

    接下來的兩段文字,同樣貫穿著他的矛盾心理。早在乾封初年就被沛王李賢召為王府侍讀的王勃,對王府雕梁畫棟的建筑、貴族鐘鳴鼎食的生活太熟悉不過了,所以他寫起滕王閣及其附近的美景來可謂得心應(yīng)手,“層巒聳翠,上出重霄;飛閣流丹,下臨無地。鶴汀鳧渚,窮島嶼之縈回;桂殿蘭宮,即岡巒之體勢。披繡闥,俯雕甍,山原曠其盈視,川澤紆其駭矚”。其山川樓閣之美確實令人賞心悅目。但是,“時維九月,序?qū)偃铩?,為什么要特地點明這時是深秋?“潦水盡而寒潭清,煙光凝而暮山紫”,為什么要凸顯“寒潭”和“暮山”?“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作者為什么只看到“孤鶩”?“漁舟唱晚,想窮彭蠡之濱;雁陣驚寒,聲斷衡陽之浦”,又為什么選擇“晚、窮、寒、斷”這些冷颼颼的字眼?這無非說明作者內(nèi)心的悲涼!從王府侍讀到逐出王府,誰人能不“驚寒”?從朝夕陪伴帝子到一個人流浪蜀地,誰人能不孤獨(dú)?正當(dāng)青春年少的王勃憑借自己的才華一步登天榮登王府殿堂,他對眼前的景色聲韻耳熟能詳。所以,他一邊揮灑著筆墨,描繪這人間美景,無限地懷念起他陪伴帝子的美好時光,一邊又難抑自己內(nèi)心的悲涼與委屈。

    后面的文章,更是處處體現(xiàn)著矛盾,而且,如果不聯(lián)系作者的人生際遇,不準(zhǔn)確地體驗作者的心境,就肯定會解讀出歧義。剛剛說“天高地迥,覺宇宙之無窮”,接著又“興盡悲來,識盈虛之有數(shù)”;前面說“勝友如云、高朋滿座”,后面又說“關(guān)山難越,誰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盡是他鄉(xiāng)之客”;既失聲悲嘆“時運(yùn)不齊,命途多舛。馮唐易老,李廣難封?!坝职菏赘吒琛崩袭?dāng)益壯,寧移白首之心?窮且益堅,不墜青云之志?!本褪窃谝痪湓捓锩?,也明顯地感覺到前后意思不統(tǒng)一,既然“屈賈誼于長沙”,就是當(dāng)朝君主不圣明,但他偏偏要說“非無圣主”;既然“竄梁鴻于海曲”,就是政治不昌明,但他偏偏要說“豈乏明時”;才表白自己“無路請纓,等終軍之弱冠;有懷投筆,慕宗愨之長風(fēng)”的理想,接著又說愿意“舍簪笏于百齡,奉晨昏于萬里”;既郁郁于“楊意不逢”,只能“撫凌云而自惜”,又自豪地宣稱“鐘期既遇,奏流水以何慚”;既謙恭地認(rèn)為“登高作賦,是所望于群公”,又明白地表露自己“一言均賦,四韻俱成”,等等。

    究竟如何解讀這些看起來矛盾的語句,如何洞悉王勃心中復(fù)雜的糾結(jié),我想,我們應(yīng)該把眼光注視到封建時代知識分子的整體命運(yùn)上去??v觀幾千年的封建時代,知識分子的命運(yùn)并沒有掌握在自己手中,而是隨著當(dāng)權(quán)者的好惡來浮沉,因而知識分子就只能將自己的命運(yùn)寄托在當(dāng)權(quán)者的賢明上,而由于制度的腐敗,當(dāng)權(quán)者又大多不賢明,因此造成了多少知識分子的人生悲??!除了王勃在文中涉及到的馮唐、李廣、賈誼、梁鴻、孟嘗和阮籍之外,在王勃的前輩讀書人中,還有司馬遷、陶淵明等等等等,不勝枚舉。王勃之后,更可以列出一大串悲劇人物的名字:李白、杜甫、白居易、柳宗元、蘇東坡等等。

    王勃出生于正宗的書香門第,其祖父王通乃隋末大儒,其父王福峙曾出任太常博士、雍州司功和齊州長史等職,僅僅因為王勃在沛王府時戲作《檄英王雞》一文而觸怒了高宗,一夜之間被貶為草民。仕途的大起大落,人世間的冷暖涼熱,年青人稚嫩的心理承受能力,使王勃的心里貯滿了一肚子苦水,無處傾訴,再加上其父受他的連累,被貶為小小的交趾縣令,不得不到遙遠(yuǎn)荒涼的地方去上任,王勃怎會不滿目凄涼!“勃,三尺微命,一介書生”,一個“微”字,包含了多少對世道不公的怨恨和“命途多舛”的無奈嘆息!然而,封建時代知識分子的軟弱心態(tài),又使他對悲劇制造者不敢進(jìn)行明目張膽的口誅筆伐,更或許他還在心中留存著沒有泯滅的希望,所以,反映在《滕王閣序》里面的情結(jié)是復(fù)雜的、甚至是前后矛盾的,放在這個背景上來看,就一點都不覺得奇怪了,而且正是因為這樣,反而使文章的內(nèi)涵愈顯厚重,反復(fù)誦讀咀嚼,你會覺得文中所蘊(yùn)涵的情感異常豐富。

    我登上滕王閣,一邊觀賞著四周壯闊的景色,一邊揣測王勃當(dāng)年恰逢盛會的心境,我認(rèn)為,盡管王勃仕途上備受打擊,但畢竟處于二十幾歲青春年少,“酌貪泉而覺爽,處涸轍以猶歡”,后面的時間還很長、機(jī)會還很多,“北海雖賒,扶搖可接;東隅已逝,桑榆非晚”。由此看來,王勃內(nèi)心的惆悵和落寞雖然常常涌起,但始終沒有占據(jù)主流。特別是“老當(dāng)益壯,寧移白首之心;窮且益堅,不墜青云之志”這兩句流傳千古的經(jīng)典名言,昭示著有志之士不離不棄、始終追求美好未來的精神,激勵著一代又一代中國人追慕崇高、永遠(yuǎn)前行,充分體現(xiàn)了中華傳統(tǒng)文化的精髓之所在。

    文章的詞章音韻之美,讓人讀之如飲甘露瓊漿,沁人心田。其遣詞用字不僅力避重復(fù),而且文采斐然,通篇對仗工整、音韻和諧,格言警句,俯拾皆是,真可謂美不勝收,令人百讀不厭!物華天寶、人杰地靈、勝友如云、高朋滿座、騰蛟起鳳、紫電青霜、層巒聳翠、飛閣流丹、鐘鳴鼎食、云銷雨霽、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漁舟唱晚、雁陣驚寒、天高地迥、興盡悲來、關(guān)山難越、萍水相逢、時運(yùn)不濟(jì)、命途多舛、馮唐易老、李廣難封、君子見機(jī)、達(dá)人知命等等等等,早已進(jìn)入中華成語典故的寶庫,成為人們耳熟能詳?shù)拿牢拿钫Z。二十幾歲的王勃,如此才華橫溢、如此才思敏捷,在中國歷代文人墨客中實不多見,怎不令人追慕?而不到而立之年的王勃又不幸溺水而亡,又怎不令人扼腕嘆息!

    站在滕王閣上,臨窗眺望,迎風(fēng)而思,聯(lián)想到青年王勃當(dāng)時所經(jīng)歷的一切,在歷史的長河中又是那么短暫的一瞬,我為王勃的仕途不順、英年早逝而傷感,更為唐代初年造就了這位文壇天才而自豪、而驕傲!

    (責(zé)任編輯:謝先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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