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戀

鄧洪衛(wèi)

秦皮從30歲開始，好上了酒。一喝即醉，醉了愛說事兒。說什么事兒？說風(fēng)花雪月的事兒。對誰說？對他的女人說。

葉兒呀，你過來一下。秦皮說。女人知道他又要說事兒了。女人就倒了一杯水，坐在床邊。秦皮抓住女人的手，說，葉兒呀—

目光里柔情似酒，醇厚。

那時候，我們都還小，小學(xué)五年級吧。我要到縣里參加少兒故事比賽。先在班上講，又在全校講。老師同學(xué)們都說好，我的心里甜呀，得意呀。我總是第一個到校的。我是班長，我要開教室的門。可那天早上，我一進校門，就見你站在教室的門口，你穿著一件藍花上衣，是不是？你眨著小黑眼睛，說，你的故事講得好呀，要是講話的速度再慢一點就更好啦。我想了想，真是有點快了呢。我就調(diào)整了語速。結(jié)果到縣里一講，第一名，第一名?。?/p>

女人說，喝水。秦皮就咕咚喝了一口水。喝了水，清了清嗓子，秦皮接著說。每說完一段，總要握著女人的手，搖。情真意切。

秦皮40歲，仍然愛喝酒。喝了醉，醉了愛說事兒。說風(fēng)花雪月的事兒，對他的女人說。

葉兒呀，秦皮說，記不記得，高考結(jié)束的那天晚上，我們到校園后面的響水河堤上散步。那天晚上，我們談了好久。我說我沒考好，你說你也沒考好，作文還跑了題。你騙我呀。你的作文根本沒跑題，得了個滿分，還登在省報上做范文。跑題的作文能得滿分嗎？嗯？我們互相寬心，寬著寬著，我們的眼神就有點飄忽忽的。我們就擁抱了，我們就接吻了。我到現(xiàn)在也分不清是你先動的手，還是我先動的口。總之，我們都覺得語言是多么蒼白無力，動作才最真實有效。那是我的初吻哪。麻麻的，咸咸的，多復(fù)雜的感覺呀。是這感覺不？葉兒。

對呀，麻麻的，咸咸的。女人說。

那咱們學(xué)著吻一個。秦皮把臉湊過來。女人有些猶豫，但還是閉著眼迎上去。哈哈，找不著當(dāng)初的感覺了。秦皮拍著臉，悵然若失，掉頭睡去。

秦皮50歲，越發(fā)愛喝酒，三天兩頭地，喝了酒醉握著女人的手，說風(fēng)花雪月的事兒。

秦皮60歲了，仍然是酒不離口，醉眼迷蒙地對女人說事兒。女人真是好性子，仰著菊花狀皺皺的臉兒，聽。

有人對女人說，老醉鬼瞎繞繞，別睬他。

女人就笑，他高興說，我也高興聽呢！

這一天，秦皮又跟一伙老朋友在外面耍鬧。中午，聚在小酒館喝酒。還沒喝幾杯，有人慌張張地來了，叫，秦皮，快回家，你女人喝醉了，躺在院子里，吐了一地。

秦皮扔了酒杯，跑到家里。女人已經(jīng)被人扶在自家床上。歪著脖子，神志不清。

女人一把抓住秦皮的手臂，搖。

女人說，阿毛哇，你愛打架，成績又最差，老師和同學(xué)都避著你，只有我喜歡你，跟你在一起玩。我考上了省城師范，家里沒錢哪，東拼西湊5000塊錢，送我上了學(xué)。你什么也沒考上，你就到省城打工，掙的錢你舍不得花，給我買書，買衣服，買化妝品。我想好了，一畢業(yè)，就跟你結(jié)婚?？墒牵厴I(yè)后，你卻瞞著我跟另一個女人結(jié)婚了，并且去了一個遙遠的城市。你說你配不上我，希望我能找一個門當(dāng)戶對的，真心對我好的。我后來就找了秦皮。

女人搖著秦皮的手，說，阿毛哇，秦皮是個好人哪，對我也不錯?？墒撬幸粋€毛病，愛喝酒。喝就喝唄，一喝就醉。醉就醉唄，可他愛說事兒。說就說唄，可盡說他以前的風(fēng)花雪月事兒。他把我當(dāng)做他以前的戀人了呀。我每次強作笑容，心都要碎了，碎了哇。30年了，他講了上百次，我只好耐著性子聽，我怕他不高興啊。今天，他又出去喝酒了，一會兒回來，還得講那些酸事兒，我真想拿膠布把他嘴粘上，粘上！

女人說，阿毛，你當(dāng)初為什么要離開我呀，為什么呀？你知道我這么多年是怎么過來的嗎？我苦呀。嗚嗚。

秦皮木木地坐著，任女人的手在他的手臂上，一下下地?fù)舸颉?/p>

秦皮的眼里汪著淚，秦皮說，小蘇哇！

60歲的秦皮戒酒了，這是誰也沒想到的事。

每到黃昏，小街上會出現(xiàn)一對老人相擁的身影。

有人喊，秦皮，喝酒。秦皮轉(zhuǎn)身微笑，說，謝了。

那人又喊，這老東西，老了老了還浪漫了。

秦皮說，我們在戀愛呢。戀愛，你懂嗎？

（本文為2006年度小小說上榜作品之一，有刪節(jié))

設(shè)疑，以突兀的開頭，簡潔的說事，引起讀者的追問。

從這里開始，就在為后文做鋪墊。

側(cè)面寫出女人的好性子。

酒濃情深，是初戀的感覺。

往往一件在他人看來不起眼的小事，卻是心靈交融的開始，是印象蓄積后的旭日。

迷于初戀的感受，活脫脫的柔腸。見證了秦皮的深情，為小說的美滿結(jié)局做了鋪墊。

反復(fù)，與《蜀道難》中三用“蜀道之難”同一功用。既是情感的聯(lián)絡(luò)，又是文脈的聯(lián)絡(luò)。既是情感的聯(lián)絡(luò)，又是文脈的聯(lián)絡(luò)。

青春的沖動，激發(fā)出愛戀的火花。由單戀到相戀，追尋的寂寞早已開遍了鮮花。

為女人的“初戀”做鋪墊，也寫出了女人對秦皮的同情與理解。

歲月遠去，昔人不再，因而失去了“當(dāng)初的感覺”，也側(cè)面寫出女人的痛苦。

四寫。歲月滄桑，女人從青春年少直聽到了臉兒已是“菊花狀皺皺”。

以貌寫心，暗示女人的美麗和內(nèi)心的痛苦，既襯托女人的好性子，也為下文起波瀾張本。

正面描寫女人的忍耐以及理解，也為秦皮的戒酒做足了鋪墊。

女人由“好性子”而醉酒，足見其內(nèi)心的痛苦。

可以看出，秦皮的醉酒造成了女人雙倍的痛苦，即引起了對初戀的回憶和對秦皮的痛心。

女人也有那么美好的初戀，卻不向他人述說，不欲增添他人的痛苦，這震動了秦皮。

直到此時，讀者才知：原來秦皮說的“葉兒”不是他的女人，而是初戀情人。

走出了初戀的陰影。

兩顆心走近了。結(jié)尾自然，又給人以啟發(fā)。

簡評

“初戀”是每個人都有的人生經(jīng)歷，“初戀”與“最后的戀人”可能并不是同一個人，如何對待“初戀”，是一個重要的人生課題。小說塑造了秦皮、小蘇這對夫婦，從他倆的醉話中傳達了秦皮與葉兒、阿毛與小蘇的初戀，小蘇醉酒是小說的高潮，最終使秦皮戒酒，走出“初戀”的陰影。幽默的語言、趣味的故事、片斷式的結(jié)構(gòu)，傳達給讀者的是初戀的甜美和刻骨銘心。同時告訴讀者：只有走出過去的陰影，珍惜現(xiàn)在擁有的，才有美好的未來。

（本期選評：浙江省紹興稽山中學(xué)何學(xué)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