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有底線

梅　吉

每個人都有一個底線。絕望，只是自找的。因為，你可以下定決心放棄，下定決心走出一座空城。

區(qū)城是我的哥們兒，從我的青春期開始，我們就沒有在意過彼此的性別了。他像是我的頭頭，呵斥著我這樣那樣，而我也屁顛屁顛地被他呵斥著這樣那樣。這樣那樣的事，無非是調皮搗蛋，無非是幫他泡妞追女生，無非是跟在他身后聽他差遣。

他的手無所顧忌地搭在我肩膀上，他說，兄弟。

他不知道，這個被他喊了許多年兄弟的我，一直一直都喜歡著他；他不知道，替他寫情書時，我的眼淚流了許多；他不知道，他牽女生手的時候，我的心疼了又疼；他不知道。他的目光穿過我望向別人時，我的目光一直在他身上；他不知道，留守于他身邊的我是如何的滄桑和無可奈何，那些日日夜夜里，我嘲笑自己、唾棄自己，我說：朱小寧，你是豬頭!

河豚有毒，卻是人間美味。于我來說，這就像我對區(qū)城的感情，欲罷不能。

區(qū)城丟失了那么多喜歡他或被他喜歡的女生，卻一直和我在一起。也許友情真的比愛情更長久，但沒有愛情，我又拿這份友情做什么?好多次，我都想抽身離去，卻在接到區(qū)城的下一個訊息時，又迅速自我瓦解了好不容易堆積的理智。

迪不得已的暗戀，是最苦的糖。我跟他一路叫囂著上了大學，一路叫囂著踏入社會。我們選擇同樣的大學，同樣的專業(yè)，同樣的城市，只是我再也堅持不了和他進入同一個公司。我放棄他的公司，選擇了五環(huán)邊上的另一個公司。

五環(huán)離二環(huán)是那么長的一段距離，但每個周末我都會倒上三趟車去他租住的地方，替他打掃和整理房間。有時候我幻想，有一天他會發(fā)現我對他的感情不是哥們而是愛情，他會厭倦追來追去的愛情，驀然回首終于看見一直留守的我，亦或他會在日復一日的生活里，把對我的友情升華開來。

我會有守得云開見月的那一天嗎?

坐在公車或站在地鐵里，我總是能從玻璃窗上看見自己的臉，疲倦而哀傷。

只是一見到區(qū)城，我的臉上就會情不自禁生出笑容。

伍思亮說，朱小寧，你把自己當成慰安婦了!他的話尖銳地刺痛了我。

這是我整個生命里聽到過的最慘不忍睹的一個詞，撞擊著我的整個靈魂。但，我已經付出了那么多，我舍不得在沒有到最后的時候，不等到結果就離開。

區(qū)城還沒有結婚，還沒有真正愛上一個人。我的不死心是因為我不甘心，好像故事的結局還會瞬息萬變，或者，我是最后的主角?

伍思亮也是區(qū)城的哥們兒，是他工作以后認識的哥們兒，而我是他有許多年歷史的哥們兒。伍思亮洞察了我的居心，他在我洗著區(qū)城內褲的時候說了一個詞：慰安婦。那個時候，區(qū)城在客廳里煲電話粥，他整個身子舒服地陷入沙發(fā)里，他對著電話說：親愛的……

四月的時候，這個城市孕育著新一輪的曖昧。只是這一次，區(qū)城動了真情，他喜歡上一個賣CD香水的售貨員。

那個女子有白皙的皮膚，化晶瑩透明的妝，說話很嗲，像林志玲。區(qū)城覺得找到了自己的夢中情人，他開始一路追過去，但這個叫蘇亞的女子并沒有對他表現出太大的興趣。

她的冷，激發(fā)了區(qū)城的斗志。沒有攻陷不了的城堡，區(qū)城有這樣的自信，他高大帥氣，他時尚有品位，他睿智幽默，再加上，這一次他投入的是真心。

區(qū)城讓我和伍思亮為他出謀劃策，伍恩亮把煙從我手上搶過去，女孩子抽什么煙?我的手不自在起來，很無措。伍思亮遞過來口香糖，他的眼神很明亮。

區(qū)城笑起來，哥們兒，你不會喜歡上朱小寧了吧，我都忘記朱小寧是女人了。然后他看住我說，朱小寧，你也該談戀愛了。

蘇亞始終對區(qū)城保持著距離，區(qū)城決定讓蘇亞吃醋。他說，其實蘇亞心里是喜歡我的，只是女孩子矜持不愿意承認，所以要刺激她一下。他說，朱小寧，做了這么多年哥們兒，你要好好地幫我一回。

隔天，我出現在區(qū)城面前，他和伍思亮都傻了眼。區(qū)城說，原來你打扮一下還挺像個女人。伍思亮說，高跟鞋你會穿嗎?小心崴了腳。

我和區(qū)城去蘇亞的專柜前選香水。蘇亞說，區(qū)城，你女朋友真漂亮呀!區(qū)城把手搭在我肩上拍了拍。我還沒答應她呢。

我的心憑空被穿了許多洞，疼得麻木。我對自己說，朱小寧，你傷什么心?你就是道具!

那天，蘇亞終于同意和區(qū)城一起吃飯。是多么不同的待遇啊，被愛的總是被呵護的一方。而愛上的人再低賤也要撐下去。

我真的崴了腳，一個人坐在冰冷的石階上，等著伍思亮來接我。區(qū)城抱歉地對我說，哥們兒，對不起，原諒我的重色輕友吧。

陽光是那樣的安好，我卻把自己搞得很糟糕，但我沒有落淚。

伍思亮來的時候，買了一雙平底鞋給我，他低下身給我穿鞋，朱小寧，你能離開多遠就離開多遠，別再出現在我們面前了!

我真的決定離開了，我不想再做區(qū)城的哥們兒，不想再扮演無怨無悔的樣子。沒有人愿意一直付出，就好像對著一面墻壁不停地說話，卻得不到任何回應。

區(qū)城的電話在某個夜里打來，他喃喃地說，出來喝酒。抱著電話，我愣了很長時間。

時間是11點40，我在清冷寂靜的街頭攔計程車。這個城市那么寂寞呀，我像是站在一個空城里，無論如何都找不到人煙的溫度。

見到區(qū)城的時候，他已經醉了。喋喋不休地念著蘇亞的名字，他說他是那樣愛她，她給了他曖昧卻不給他愛情，她讓他親吻卻不關乎愛情。區(qū)城趴在我的肩上哭得像個孩子，他說，為什么她說只當我是哥們兒?我不要哥們兒，我只要她……

區(qū)城終于睡去，伍思亮沉著臉來接區(qū)城，他始終不看我。

在區(qū)城的房間，睡著了的區(qū)城眉眼是那樣的溫柔。我用手指輕輕地撫摸他，輕輕地說，區(qū)城，我不要做你的哥們兒，我只要你。他的唇溫潤飽滿，我突然低頭吻下去，站在門口的伍思亮緩緩地轉過身去。

沒有人經得起等待，我是，伍思亮也是。我不是呆笨的女子，很清楚伍思亮對我的情愫，哥們兒只是一件華麗的外衣，讓我們坦然地假裝著不經意。我比別人更清楚隱忍感情的悲傷，就因為了解，所以我要決然地斷去他的念頭。

趴在區(qū)城床頭醒來的時候，迎上區(qū)城的目光。我伸了伸胳膊，身上滑下一條毯子。我確定，這毯子一定是伍思亮給我蓋上的。區(qū)城，對我永遠不會這樣上心。

伍思亮做了早餐，燦黃的雞蛋，碎肉粥。3個人坐在桌前，區(qū)城大聲笑著說，我要放棄蘇亞了。

我和伍思亮看向區(qū)城，他接著說，朱小寧，今天早上看你睡著的樣子真可愛，你就是個女人，別把自己打扮得跟男人似的，你該戀愛了。

我低下頭，哦。

伍思亮突然站起來，椅子在木地板上滑出重重的聲音。他一拳砸向了區(qū)城，區(qū)城，你是本世紀最低劣的男人，你明知道朱小寧喜歡你，你卻利用她，傷害她!

那一刻，空氣凝滯下來。窗外是很多的樓和喧囂，我一口又一口地喝粥，一口又一口地喝粥，直到聽見區(qū)城輕輕地說，這樣她就可以放棄了，不是嗎?

有液體滴在我面前熱氣騰騰的粥里。

這座城市在大興土木，很多的建筑被推倒，很多的街道被翻修。我總是看著看著，心就疼了起來。

原來，故事早在一開始就注定了答案，只是我在不停地自欺欺人，驗證著答案的正確性。

離開這座城市的時候，區(qū)城和伍思亮來送我。區(qū)城說，或許以后我會不習慣，但你一定要習慣。伍思亮說，去其他城市也好，一定要真的快樂起來。

他們沒有再拍我的肩膀，他們握住我的手。那是第一次，我感受到區(qū)城掌心傳來的溫度，隨后在心里輾轉開來。

眼淚在轉身的時候，不可抑制地落了下來。我也在等待里灰了心，絕了念。

也許，這比什么都要好。

我在火車上收到伍思亮的短信，他說，區(qū)城說的，為你好他才一直對你那么狠心，就是想看到你死心，就是不想你受更大傷害。伍思亮又說，你對我也是這樣的，我知道。

嗯，我們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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