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類的軍閥戰(zhàn)爭

張 鳴

中國近代所謂的軍閥，其實徹頭徹尾屬于中國人習西方的產(chǎn)品。當時國人尋找中國弱的原因，覺得其中一個很重要的方面，是中國人太文弱，士大夫重文輕武，反過來，人家西方人，包括習西方比較好的日本人，都很有尚武精神。

尚武的另一方面，是引進、仿制西式武器，習西方的軍事技術，中國在引進技術層面的現(xiàn)代化，直到甲午戰(zhàn)爭，其實并不弱于日本。只是武器的使用，中國軍隊有點差勁，雖然從淮軍跟洋槍隊英國兵操練開始，就著比畫，直到袁世凱的新建陸軍，行列式走得算是齊了，但槍炮操練得還是不怎么樣。

辛亥革命的武漢爭奪戰(zhàn)，要算是這些按照西方操法、拿西方武器、穿西式軍裝、按照西方軍隊編制編練起來的新軍之間，第一次正經(jīng)八百的交戰(zhàn)，雙方打得都十分業(yè)余，按當時人的說法，北洋軍的勝利，關鍵的是靠了他們有機關槍，而革命軍直挺挺的沖鋒，也是成全北洋軍勝利的重要因素。

此后，軍閥之間仗打了很多。每次戰(zhàn)爭，文的一方面的宣傳攻勢——所謂的“通電戰(zhàn)”，要比真刀實槍熱鬧得多。真打的時候，基本上槍放得多，死人很少，四川軍閥劉存厚和熊克武之間在成都開戰(zhàn)，居然有大批的閑人前去觀戰(zhàn)，就像后來的四川球迷看球一樣，不知道那時候是不是就喊“雄起”了。

無論多大規(guī)模的仗，大抵雷聲大雨點小，任他槍炮隆隆，其實死不了幾個人，因為士兵們放槍放炮，都沒有準頭，但是放槍的速度都很快，更多的是圖個熱鬧，跟小孩子過年放鞭炮差不多。以至于當時在華的外國人中，有人惡毒地建議中國人恢復使用弓箭，說是這樣至少能給國家省點軍火錢。

西方人關于中國軍閥間戰(zhàn)爭的另一種說法，也很惡毒，說是中國的戰(zhàn)爭不是用真正的槍炮打的，而是用另外一種槍——煙槍——打的，再加上一些袁大頭(銀元)伴奏。這當然也有道理，中國人，尤其是軍人，都熟讀《孫子兵法》，知道“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的道理，所以，兵馬未動，煙土和銀元先行，加上各派軍閥之間，關系復雜，親戚、同鄉(xiāng)、同學，各方人士攀起親來，給彼此的收買、瓦解提供了很好的機會。戰(zhàn)事一開，嘩啦一倒戈，戰(zhàn)爭也就結束了。

軍閥間戰(zhàn)爭的另一個習慣是，無論仗怎么打，彼此都留有余地。交戰(zhàn)雙方的代表，無論戰(zhàn)事多么緊張，都會留在對方的營壘里，雙方的家眷，如果趕巧生活在一個租界，也依然在一起打牌。對于打敗了的軍閥，戰(zhàn)勝者一般不做肉體上的傷害，甚至不動他們的財產(chǎn)，很有紳士風度。這方面做得最好的是四川人，一直到國民黨當家時，大家依然保持各自的防區(qū)，勢力大的占得多，勢力小的占得少，但勢力再小，也有碗飯吃。

后來不知怎么一來，仗打得狠起來了。仗越打越兇，大炮多了，機槍多了，坦克車開出來了，飛機也飛上天扔炸彈了，甚至毒氣都有人放了。一戰(zhàn)之后的西方軍火商，看著中國的軍閥打仗，非常高興。他們一船一船地把軍火運過來，戰(zhàn)后的剩余軍火，爛槍破炮，都找到了買家，把個中國變成了各國輕武器的博覽會，連四川、甘肅都有了洋軍火的身影。

仗打狠了，兵也就慢慢練出來了。只是，把老百姓禍害得太慘。大家打的都是內戰(zhàn)，跟原來軍。事現(xiàn)代化的本意，差得太遠。

編輯汪微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