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淑賢
不尋常的乘客
1953年11月的一天,鐵道部的領(lǐng)導(dǎo)召集我們專列所有工作人員開會,說要執(zhí)行一次既重要又光榮的任務(wù)。同時宣布紀(jì)律,要求執(zhí)行任務(wù)的同志,嚴(yán)守崗位,不準(zhǔn)串車廂,注意保密。此后,鐵道部長滕代遠、公安部長羅瑞卿,數(shù)次來檢查我們的準(zhǔn)備工作。
12月的一天下午,大約3點鐘,專列從北京機務(wù)段開出,停靠到當(dāng)時的前門火車站。不大工夫,開來一串汽車,把許多書、文件、衣物、床上用品都搬了上來。我一看真叫吃驚,僅書就占了房間的三分之二,堆得足有二尺多高。沒有什么衣服,衣架上掛了一件打了補丁的舊睡衣,兩塊灰色的舊毛毯,上面有許多被香煙燒壞的小洞。洗漱用具就更簡單了,沒有牙膏、香皂,只有當(dāng)時很少見到的牙粉、肥皂,牙刷也沒有多少毛,只有一把紫紅色的梳子還稍微像個樣子。我怎么也猜不出這是一位什么樣的乘客。
當(dāng)時,我在乘務(wù)室工作。第二天吃過早飯,衛(wèi)士長李銀橋望著我說:“你還沒去看主席,應(yīng)該有禮貌,去見見主席吧?!蔽也钜稽c嘁起來,我怎么不想看毛主席?我早就想見毛主席了!
我懷著激動、幸福、又忐忑不安的心情走進毛主席房間的那道門,當(dāng)我看到那張熟悉的面孔時,想向他老人家問好,可喉嚨卻梗塞了。毛主席向我伸出手,我竟愣愣地沒有反應(yīng),李銀橋碰了我一下,我才如夢初醒,趕緊用兩只手握住毛主席的手……
毛主席這次出去,一呆就是3個月。1954年2月底,專列去接毛主席回北京。也正是從這次起,我被分配到毛主席的車廂,和李鳳榮倒班。
毛主席經(jīng)常叫我和李鳳榮同他一道吃飯,有時在餐車,有時在他的房間里。接觸那么多年,他一直吃紅糙米,而且常在里面摻小米、黑豆或芋頭。他飯量不大,但是吃得很快,可以說狼吞虎咽,而且邊吃邊看報,有時也聽京劇。他還喜歡吃青菜,大口大口地吃,沒嚼兩下,就咽下去。若講口味,夠成夠辣就行,辣椒和醬豆腐每餐必備。
有一次,飯都吃完了,毛主席將筷子伸向醬豆腐,提起筷子時,半塊醬豆腐連著表面菌絲拉得很長,像面條一樣,毛主席稍一猶豫,把半塊醬豆腐全塞嘴里。我說“多成呀!快吐了吧!”毛主席說:“它跟我搗蛋,以為我不敢吃它!我才不吐。我這個人哪,不喜歡走回頭路?!?/p>
贈我一首古詩
毛主席對身邊工作人員很關(guān)心,我們和他老人家談話也很隨便,從不隱瞞自己的觀點。
1956年夏天,毛主席去北戴河,專列剛啟動,毛主席就在客廳對我們說:“今天是禮拜六,你們有沒有約會呀?”有的同志低頭,有的同志在笑,“有,我有”,我脫口冒出兩句。
毛主席望著我,面帶微笑,親切地說:“跟什么人有約會?”我很不好意思,但又不能不回答,所以聲音很低地說:“跟男朋友”,并告訴毛主席,我的男朋友就是為他作食品檢驗的那個呂寶璋。
毛主席開玩笑地說:“我怎么聽人家叫他大呂?是因為個子高?還是脾氣大?”話出有因,毛主席這樣說是因為有一次呂寶璋上車取檢驗樣品時,在客廳門口和衛(wèi)士發(fā)生了沖突,被毛主席聽到了。毛主席說“他可厲害了,他有兩張嘴。只要他手下留情就好。要不然把全部東西拿去化驗,我們可要餓肚皮了?!?/p>
大家笑了。沉默了一會兒,毛主席忽然想到了什么說:“哎呀,攪了你們的好事,怎么辦?你們打算在哪兒約會?”毛主席皺著眉頭,還有些著急的樣子。我說:“說好了去中山公園玩,在門口,不過沒事。他一會到專列上來采樣,就知道了,我有任務(wù),他會理解的?!?/p>
毛主席搖搖頭說:“久了會出誤會的?!碑?dāng)時我認為這事說過去就完了,誰也沒有議論它。晚上,我給毛主席把削好的鉛筆送去,轉(zhuǎn)身要離開客廳時,毛主席說:“小姚,你等等,有個東西你拿給小呂看一看?!泵飨樖謱懥艘皇自姡?/p>
靜女其姝
俟我于城隅
愛而不見
搔首躊躇
我一看是首古詩,忙說:“主席,我們有紀(jì)律,凡是帶字的東西都必須上交?!薄澳銥槭裁茨敲蠢蠈?現(xiàn)在沒誰看到。我是不會打小報告的。”毛主席說著,做了個手勢“藏起來,帶給他。”
不久,我與小呂結(jié)婚了,我告訴了毛主席。他老人家詳細地詢問我愛人的一切情況,我都如實地說了。當(dāng)我告訴他小呂考上大學(xué)去念書時,他問我在哪所大學(xué),情況如何。我回答時,毛主席聽得很仔細,他高興地說:“告訴呂寶璋同志,要多學(xué)點本領(lǐng),將來好為人民服務(wù),以后有機會我還要見見他?!?/p>
“還是叫她回這里來工作”
在專列工作六七年,專業(yè)快丟光了,很想回原單位。1959年,我如愿調(diào)到原單位。毛主席乘車時,發(fā)現(xiàn)我不在,便問李鳳榮,李鳳榮告訴他我已回原單位去了,毛主席沉默片刻說:“你回去代我向小姚問好?!焙髞?,毛主席給我寫了一封信,祝我身體好,學(xué)習(xí)好,工作好。這封信被當(dāng)時領(lǐng)導(dǎo)壓下,沒有交給我。毛主席知道后很不高興,親自找來專運處王處長說:“小姚在我這里工作多年,熟悉了,還是叫她回這里來工作吧。”
那時,毛主席正在上海開會,我乘普通客車趕往上海,回到了專列上。我毫無拘束,像久別的女兒見到父親一樣。毛主席一把握住我的手說:“你回來了。聽說你回來,我很高興。身體好嗎?我給你寫了信,他們沒交給你。”說著用手指著我和李鳳榮說:“為了歡迎小姚,晚飯請你們兩人在我這里一塊吃?!?/p>
晚飯仍然是紅糙米,兩盤青菜,一碟紅辣椒和醬豆腐,毛主席指一指小桌子上的菜說:“辣子放我這邊,菜嘛,就放在你們那邊吧?!蔽覀兙拖褚患胰顺詧F圓飯一樣,都很高興,聊得很開心。
1963年秋天,我隨毛主席去南方,列車到長沙,大家下去參加晚會,我們幾個人在車上睡覺沒有去。毛主席沒見到我,就問李鳳榮我為什么沒有去。李鳳榮告訴他說我在車上睡覺。毛主席便叫衛(wèi)士專程到列車上把我接下去參加活動。毛主席見到我后對我說:“休息不光只睡覺一種方式,參加一些娛樂活動是很好的休息。”毛主席對我們的工作從沒有提過任何要求和批評,總是對我們的工作表示滿意和感謝。
1964年初專列到廣州,毛主席要下車了,我告訴他因要休產(chǎn)假,以后可能不能上車了。毛主席注視我片刻,笑了,說:“那是大喜事?!彼艺f:“小姚,那么我們合個影吧?!蔽液芗?,眼睛立刻涌起一層淚花。這正是我最大的愿望啊!這張照片給我留下了珍貴的回憶。
我在毛主席專列上工作的日日夜夜,做的是些服務(wù)性的工作,行車沒有規(guī)律,生活可以說相當(dāng)艱苦,但是毛主席的高尚品德,對我的關(guān)懷和教育,卻是終生難忘的財富。
選自《新周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