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伶之死

王鵬程

1

1920年6月的上海已有些炎熱。

這天，是黃蓮英新戲上演第二周，可前場鑼鼓響了幾遍，還是不見角兒登場，老板急得頭上都冒汗了，觀眾是沖著黃蓮英來的，可現(xiàn)在她卻不知去向……

第二天。郊區(qū)的麥田里發(fā)現(xiàn)了黃蓮英的尸體，是被繩索勒死的。她穿著整齊，但身上的金銀首飾被洗劫一空，看來是一樁謀財害命案。

警察寧國興在現(xiàn)場發(fā)現(xiàn)一道車輪印，不是鄉(xiāng)村里常見的那種小車輪子，而是轎車車輪印。肯定是這輛轎車把黃蓮英帶到這兒，然后下手。看來這轎車是他破案的一個突破點(diǎn)。

黃蓮英的小姐妹告訴寧國興，前天傍晚有輛黑色掛著白窗簾的轎車停在戲院轉(zhuǎn)角處，后來黃蓮英上了這輛車，因為那天晚上沒戲，所以誰也沒注意黃蓮英到底是不是回來過。寧國興問她們，知不知道黃蓮英有多少首飾，她們說具體說不上。但黃蓮英喜歡在自己的首飾背面打上一朵小小的蓮花。

寧國興很快查清，轎車是上海商會朱葆三的。接著又了解到，朱葆三的三兒子朱子富特別喜愛看黃蓮英的戲，還常單獨(dú)約黃蓮英出來吃飯?？磥碚业街熳痈?，事情可能就會有出落了。寧國興來到朱家，把事情對朱葆三一說，朱葆三氣得渾身發(fā)抖，命傭人把朱子富叫出來。沒多一會，傭人出來說，三少爺不見了。

朱子富失蹤了？朱家的轎車，朱子富和黃蓮英的關(guān)系，加上朱子富的失蹤，朱子富成了謀殺黃蓮英的重要嫌疑犯。警察局發(fā)了通緝令。

那么朱子富真的是殺害黃蓮英的兇手嗎？他既然喜歡這個女戲子，為何又要謀殺她？此時的朱子富又在哪里？其實朱子富就在市郊的一個小鎮(zhèn)上，陪著他的是他的把兄弟閻端升。朱子富知道黃蓮英死了，惶恐不可終日。他一再嘮叨著，“不是我殺的，不是我殺的……”一旁的閻端升連連嘆息，“三少爺，現(xiàn)在說什么都晚了。”

“那你說，我怎么向警察說清楚？”朱子富拉住閻端升就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閻端升搖搖頭，“現(xiàn)在你唯一可做的就是趕緊逃，逃了也許能有一條活命。”

朱子富搖頭，“不不，我逃了更加說不清楚了，我要找出真正殺害黃蓮英的兇手?！?/p>

閻端升一聲長嘆：“我的大少爺啊，現(xiàn)在警察發(fā)現(xiàn)了你們家的車，你能說得清楚這事和你沒關(guān)聯(lián)？”

朱子富咬著牙說：“我一定要找出那個開我車子，害死黃蓮英的王八蛋……”

2

閻端升是個洋行跑街的，朱子富是闊少爺。這兩人是怎么認(rèn)識的？原來兩人都是戲迷。朱子富家有輛豪華轎車，那時有這樣一輛車是了不得的事。朱子富高興的時候就帶著閻端升一幫人去看戲捧場子，或者接戲子一起吃夜宵一起瘋狂。朱子富現(xiàn)在回憶起，那晚是他把黃蓮英接出來的，他們一起上樓喝酒，后來他喝醉了酒，就什么也不知道了。他怎么也想不起來，是誰把車子開出去的。因為那天是他打發(fā)朱家的車夫先回家的。那黃蓮英到底是怎么死的？朱子富連自己都說不清楚，他怎么向警察說啊。

閻端升說，三少爺你現(xiàn)在是跳進(jìn)黃浦江也說不清了，“三十六計”走為上策，先躲過這陣子再說，事情慢慢總會清楚的，到時候你再現(xiàn)身也不遲。朱子富想想這話也對，就合計著如何脫身。閻蓮升說可以去他蘇北老家，那是個小地方?jīng)]人會注意的。朱子富此時已沒了主意，只好聽從閻端升的安排。

再說，黃蓮英在當(dāng)時也算是個小有名氣的京劇角兒，許多喜愛她的戲迷對黃蓮英的死表示了憤慨，強(qiáng)烈要求警察局早日抓到殺人兇手。寧國興感到了壓力，隨著案情的深入，他知道現(xiàn)在首先得找到朱子富，可是朱子富像在人間蒸發(fā)了一樣。

這天，有個報童給寧國興送來一張紙條，上面只有一行字：朱子富今晚在浦東白蓮涇準(zhǔn)備逃跑。寧國興一個激靈，問報童是誰給他紙條，報童說是個穿長衫的男人。寧國興也顧不得許多，此時寧肯信其有，他決定當(dāng)晚跑一趟。

這晚沒有月亮，只有白蓮涇漁船的燈火略略泛出一點(diǎn)光亮。朱子富膽戰(zhàn)心驚跟著閻端升幾個兄弟，往小船的方向走去。閻端升突然叫住朱子富，“三少爺，外面危險，你把這個帶上吧?！闭f著，閻端升遞過來一把黑黝黝的手槍，朱子富嚇了一跳。忙說：“我要這東西干嗎？”

“帶著，這東西防身。”閻端升硬是把槍塞在了朱子富手里。就在這時，前面突然亮起了幾支手電筒光柱，有人在向他們喊話，“朱子富，你跑不了……”

朱子富嚇得差點(diǎn)癱倒在地，這時有人抬起他的手，“砰”的一聲，他手里的槍向警察開火了。朱子富從來沒玩過槍。這一聲槍響嚇得他尿都流了出來。正不知如何是好，猛然間有人狠狠推了他一把，“快跑，快逃命啊……”

朱子富抱頭逃竄，這時又有人向警察開火，警察的槍也響了。

“不許開槍，不許開槍……”寧國興大聲叫喚，可為時已晚，朱子富身中數(shù)彈，倒在地上。寧國興看到朱子富這時還有一口氣，朱子富死死盯著寧國興，用急促微弱的聲音吐出幾個字：“不是我……”

朱子富死了。有人以為可以結(jié)案了。因為朱子富殺害了黃蓮英，而朱子富逃避警察追捕，被當(dāng)場擊斃。案子看起來是順理順章?？芍熳痈凰狼巴鲁瞿侨齻€字，讓寧國興不得安寧。朱家這么有錢，一個有錢人家的少爺為了一個戲子的金銀首飾，會去害她性命？寧國興覺得案子沒這么簡單。

3

寧國興從案發(fā)現(xiàn)場發(fā)現(xiàn)，作案的并不是一個人，那么另外的人會是誰？閻端升自然進(jìn)了寧國興的視線。寧國興得知，閻端升經(jīng)常去福裕里，福裕里是個妓女窩，閻端升有個相好金惠珍就在那里。寧國興吩咐手下，盯住金惠珍。

這天，寧國興的手下拿來一個鉆戒。說是金惠珍近日出手的，寧國興拿過一看，差點(diǎn)跳了起來，因為他發(fā)現(xiàn)鉆戒背面有一朵小小的蓮花。

晚上，金惠珍回到房里，打開燈，一聲尖叫，原來房里坐著一個人。這人說：“你不要害怕，我是警察，我姓寧。你如實回答我?guī)讉€問題，就沒你的事，你若是給我耍花招，那就沒你好日子過。”

金惠珍連忙點(diǎn)頭，說愿意配合警察。

寧國興問她這枚印有蓮花的戒指是從哪里來的？金惠珍說戒指是閻端升給她的，閻端升是個“脫底棺材”，吃喝嫖賭五毒俱全。她和他相好已經(jīng)二年了，有時沒錢也會上她這兒來，說他日后總會發(fā)大財?shù)?，發(fā)了大財自然少不了她的好處。這幾天他有錢了，真的給了她一枚鉆戒。金惠珍手頭正好要用錢，就把戒指當(dāng)了，沒想著惹出事來了。

寧國興把這枚戒指交到警察局長手里，說殺害黃蓮英的不止一人……

“等等……”警察局長還沒等寧國興說完就急忙阻止了他，說：“這案子已經(jīng)了結(jié)，我正準(zhǔn)備向上面請功，你多什么事？”

“現(xiàn)在案件又有新的線索，我們不能不查吧。”寧國興理直氣壯地說。警察局長看了他幾分鐘，問：“那你準(zhǔn)備怎么樣？”

“追捕犯罪嫌疑人……”寧國興的話音還沒落，警察局長極不耐煩地?fù)]了揮手，“你去辦吧，別給我弄出麻煩來就是?！?/p>

寧國興是在麻將桌上抓住閻端升的，閻端升沒有顯出慌張，他沖著寧國興一笑，說：“你冤枉好人了……”

寧國興也冷冷一笑，“作為一個名警察，是人是鬼，我總是分得清的。”

寧國興想現(xiàn)在可以結(jié)案了，殺害黃蓮英的真正兇手會得到應(yīng)有的下場?？墒?，寧國興想錯了。沒出三天，閻端升就被放了出來。寧國興不解地跑到局長那里，問這是為什么？

警察局長不以為然地說，“你證據(jù)不足，抓人家做什么？”

“戒指，那一枚戒指就是最好的證據(jù)。”寧國興叫了起來。警察局長把那枚戒指丟了出來，“就這么一枚假戒指你就胡亂抓人，你還當(dāng)什么警察……”

寧國興拿起戒指一看，叫了起來，“不是這枚，那只戒指上面有一朵蓮花，這枚沒有，這才是假的……”

警察局長一拍桌子，“你搞到我這里來了是不是，你不要穿這身警服就說一聲，自己去找好去處?！?/p>

寧國興悶悶不樂出了警察局，他不明白，這并不復(fù)雜的案情，怎么越來越復(fù)雜了。

4

這天，金惠珍找到寧國興，說閻端升從警察局出來見著她就冷笑。她感到害怕。

寧國興吃不準(zhǔn)閻端升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他能這么從容地從警察局出來，說明他的本事不小。他只好囑咐金惠珍多加小心，有事及時和他聯(lián)系。

過幾天是金惠珍母親周年忌日，她想回鄉(xiāng)下祭掃。閻端升說他要送金惠珍回鄉(xiāng)。金惠珍知道當(dāng)初黃蓮英就是這樣上了他們的車，遭遇了他們毒手。金惠珍忙把這事告訴了寧國興。

寧國興略一思索，說你放心去好了，我會暗中保護(hù)你。有寧國興這樣的話，金惠珍放心了許多。可坐上閻端升的車，金惠珍還是很不安，閻端升倒是很放松，一路上有說有笑。到達(dá)金惠珍母親的墓地，金惠珍去上墳了，正當(dāng)金惠珍在墳前磕頭時，突然被一個人攔腰抱了起來，金惠珍回頭一看是閻端升，以為閻端升要對她下毒手，大叫救命。閻端升用力抱緊她，兇恨地說：“別動，有蛇……”

金惠珍這才發(fā)現(xiàn)，一條毒蛇正吐著舌頭，緊緊盯著他們。閻端升抱著驚恐的金惠珍慢慢向后退去……

遠(yuǎn)遠(yuǎn)瞧著這一切的寧國興，看著他倆上車，沒有多久，揚(yáng)起的塵埃就把他們的車遮住了。

這天，警察局長把寧國興叫過去，說朱家對朱子富的死提出了置疑。朱家是有錢有身份的人家，現(xiàn)在案件弄到這個份上，寧國興是有責(zé)任的。警察局長勸寧國興還是離開警察局。當(dāng)著警察局長的面，寧國興脫下了警服。

脫下警服后，寧國興特地找到金惠珍。金惠珍說她不想再管黃蓮英被害的事了，她不想再給自己惹麻煩。

事情到了這里，似乎又該告一段落了。

那天傍晚。閻端升來到金惠珍住處，說今晚要和她好好玩一玩。金惠珍還沒作出反應(yīng)，就被閻端升拉到了車上。車子開得很快，來到郊區(qū)的一個農(nóng)田。金惠珍跟著閻端升走出車來，閻端升指著天邊將落下的太陽問金惠珍好不好看。

金惠珍難得這樣放松，說好看。閻端升笑著說，“你們女人的回答總是一樣的，當(dāng)初黃蓮英也是這么回答我，我同樣用回答她的話來回答你，這是你看到的在人世間最后一個太陽了……”閻端升說著話，手里已經(jīng)拿出一根麻繩向金惠珍逼來。金惠珍一下明白他要做什么了，驚恐地大叫起來，“你要做什么？救命，救命啊……”

“再叫救命也沒用了，你那個姓寧的警察已經(jīng)救不了你了?！遍惗松齼聪喈吢叮拔乙屇愫忘S蓮英一樣死法，這就是背叛我的女人的下場……”

“這么說，黃蓮英真是你殺害的！”不知何時，寧國興站在了他們身后。閻端升有些意外，馬上又恢復(fù)了平靜，他突然拔出一把手槍對著寧國興，“我知道你會來，可你的那些同僚們第二天會發(fā)現(xiàn)，你一個脫了警服的警察，和一個婊子一起死在這里。這對明天的報紙可是一大新聞啊，哈哈……”

寧國興一言不發(fā)地瞧著閻端升。

閻端升得意中有些忘形，“你一定想知道，我是怎么殺害黃蓮英的，我可以告訴你全部真相，因為你馬上不能再開口說話了。那天，我和朱子富一起把黃蓮英接了出來，朱子富喝醉酒后，我把黃蓮英帶到這里，就用這根繩子勒死了她。你們懷疑上朱子富時，是我給你們送的紙條，告訴你們朱子富藏身之地，你們來抓他時又是我讓朱子富跑的，還有意抓住他的手，向你們打了一槍。朱子富是被你們亂槍打死的……本來這案子可以結(jié)了。沒想到這個婊子把鉆戒拿了出來……你們警察局長也真不值錢，我通過熟人用二枚鉆戒就把他擺平了……”

“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寧國興點(diǎn)了點(diǎn)頭，閻端升還想說什么，寧國興用手阻止了他，“不用再說了，你的話留到警察局再說吧?！?/p>

閻端升一回頭，十幾個警察已經(jīng)將他圍住，還沒等他回過神來。他已經(jīng)被警察捆了起來。值此轟動上海灘的黃蓮英被殺案正式告破。

警察局長再次找到寧國興，因為這次破案神速，上面對他們警察局進(jìn)行了嘉獎。警察局長拿來警服，要寧國興再次回到局里。寧國興搖了搖頭，他離開了上海，誰也不知道他最后去了哪里。

（責(zé)編/方紅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