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翠華
(一)
在朋友的眼里,我是典型的幸福女人。丈夫邵杰從機關(guān)下海,正趕上房地產(chǎn)市場迅猛發(fā)展,幾年間就成了成功人士。我自己大學(xué)畢業(yè)后留校,作為優(yōu)秀青年教師的典型破格晉升職稱,成為了學(xué)院最年輕的心理學(xué)教授。同事和朋友都說,活到這分上,你算得上是“五星級”女人了。
可是,我沒想到自己平靜的生活會被一次平常的講課激起水花。那次,市公安局請我為刑警們做一次女性心理學(xué)講座。講課的間隙,我發(fā)現(xiàn)臺下有位中年男子,一直不錯眼地注視著我,一旦和我的目光相遇,他就微笑著略略點點頭。后來我知道,這個人就是屢立戰(zhàn)功的刑偵隊長王鵬飛。
當(dāng)晚,公安局辦了一桌酒招待我,不勝酒力的我應(yīng)接不暇。觥籌交錯之中,坐在我對面的王鵬飛用手指夾起了兩只酒杯,趁別人不注意向我點了點頭,然后自顧自地斟滿酒一飲而盡,他就這樣接連喝了三次,一共六杯酒。那晚我和王鵬飛沒說一句話,但作為成年人我們彼此都清楚,對方已經(jīng)注意到了自己。
一個月后王鵬飛打來了電話。我當(dāng)時正伏案寫講義,想起他那奇特的敬酒方式,忍不住笑出聲來,這一笑馬上拉近了兩個人的距離,也給我們的交往定下了輕松的調(diào)子。聊天時,他開起玩笑特好玩。王鵬飛興奮的時候會說:“何教授啊,再給我們講一回課吧,哪天我去娶你?啊說錯了,是去接你?!睂λ@種小小的把戲,我并不往心里去,男人嘛,嘴上總是要占點便宜的。
一天,王鵬飛打來電話,說我那次講座啟發(fā)了他的思路,一起陳年舊案剛剛偵破,得了五千元獎金,要請我吃飯。我收住笑,鄭重地說“王隊,我不想找什么借口,我不能去也不想去”,而且我頓了頓又說,“我以后也不會赴這種飯局?!?/p>
王鵬飛沉默了一會兒說:“對不起?!比缓筝p輕地放下了電話。
我記得一句話:在適當(dāng)?shù)臅r候,人應(yīng)該插上欲望的門閂。我對幸福的理解是丈夫、女兒和事業(yè),至于別的快樂,我認(rèn)為都是不會長久的。我以為和王鵬飛的交往到此就該結(jié)束了,惆悵幾天后就會漸漸淡忘了此事。
早春的一個陰雨天,我正看著窗外發(fā)呆,王鵬飛主動打來了電話:“你好嗎,小何?”我心里瞬時灑滿了陽光,失而復(fù)得的快樂讓我興奮不已,我調(diào)皮地說:“隊長,我以為你失蹤了,差點就要去報案了?!蔽也坏貌怀姓J(rèn),和王鵬飛交往是件令人愉快的事情,有這樣一個異性知己也未嘗不可,反正自己不會和他見面,不會做出什么過分的事。
(二)
2005年夏季,全市開展了一次掃黃打黑行動,可從頭至尾,晚報上的報道都沒有刑偵隊長王鵬飛的名字。想想王鵬飛已很久沒有電話,我把電話撥了過去,手機不開,辦公電話也沒人接,我心里突然充滿了不祥的預(yù)感。
8月初的一天,我去市檢察院找一個同學(xué),忽然聽到有人提到了王鵬飛。我急忙問同學(xué):“王鵬飛?——怎么這名字聽著這么耳熟呢?”同學(xué)壓低聲音說“他是公安局刑偵隊長,剛被撤職,聽說要查他,弄不好得關(guān)進去?!蔽业男念D時如刀剜一般的疼。我無法想像,傲氣、自信又倔強的王鵬飛此時會是什么狀況?
此時,邵杰去南方出差,6歲的女兒去了奶奶家,我一人在家里沒日沒夜地?fù)艽蛲貔i飛的手機。我固執(zhí)地想,無論他在哪里都要找到他,就算他真進了監(jiān)獄也要去看望他,他曾經(jīng)給自己帶來那么多的快樂,現(xiàn)在他落難了,自己絕不能袖手旁觀。
一個深夜,手機突然通了,那長長的靜候音讓我緊張的心怦怦直跳。終于,王鵬飛略帶沙啞的聲音傳來了:“小何,是你嗎?”
我激動得聲音都有些顫抖了:“王鵬飛,你為什么不開機?”王鵬飛有些落寞:“事情還沒結(jié)束,許多人都打電話來問,不想接,只好把卡換了。今晚閑著沒事又把原來的卡換上了,沒想到這么巧,你的電話剛好就進來了?!薄拔覄偪赐觌娨暎e著沒事就給你撥了一個電話……”我沒說實話,我不想讓王鵬飛有被人可憐的感覺。
第二天,我約王鵬飛去城郊的酒吧。這是我第一次單獨和一個男人約會,而且在這種多少帶點曖昧色彩的地方。這要在平時是絕不會發(fā)生的,可現(xiàn)在我顧不了那么多了。
王鵬飛面容憔悴,眼里滿是迷茫。原來,他在辦一個案子時,接受了對方的吃請,幫人說了話,造成了一定的負(fù)面影響,上二級機關(guān)于是停止了他的工作。
王鵬飛一杯接一杯地喝酒,我不放心拿走了他的杯子,他又從衣兜里掏出一只精致的打火機,點著了一支煙。出事后,許多人都幸災(zāi)樂禍,妻子一直在埋怨他,他氣頭上罵了幾句,妻子一怒之下和他分居了。望著煩躁不安地吸著煙的王鵬飛,這個曾如豹子般勇猛的男人讓我心疼不已,我心里涌起了一種母愛,很想把他抱到懷里安慰,讓他枕著自己的腿睡上一會兒。巨大的憐憫和同情讓我在瞬間做出了一個無比大膽的決定。
我把略帶醉意的王鵬飛帶回了家,輕輕地吻了他失意的額頭。在寬大的床上,我靜靜地聽著王鵬飛的敘說,然后兩人瘋狂地做愛,王鵬飛盡情地發(fā)泄著他的失落和無奈。身為心理學(xué)教授的我懂得,這是安慰王鵬飛的最好方式,也是讓他走出低谷的最好辦法。
當(dāng)一切都平靜下來,王鵬飛有點哽咽:“小何,你是個好人,只有你和我交往不帶任何功利目的。來你這兒之前,我總覺得人人都在幸災(zāi)樂禍,現(xiàn)在我不這么想了,我聽你的,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蓖A送?,他又問,“如果一切都穩(wěn)定下來,你會不會又不理我了?”
我喃喃地說:“鵬飛,這輩子,我只為你放縱一次?!?/p>
(三)
王鵬飛走后,我換了手機號碼,我覺得發(fā)生了那件事以后,再和他聯(lián)系性質(zhì)就變了,而且,我所能做的也只有這些。我恢復(fù)了往日的平靜,每天看書、寫論文、打掃衛(wèi)生,等著出差的丈夫回來。
春節(jié)前邵杰回來了。躺在丈夫熟悉的臂彎里,我心里突然有種惶惶不安的感覺,我暗暗地安慰自己,反正再不和王鵬飛聯(lián)系了,把這段往事塵封在記憶中,不會有事的。
第二天早晨,我洗漱完,邊回臥室邊說:“邵杰,今年過年去海南好不好……”話沒說完我就呆了——邵杰正從床底下鉆出來,一手拿著拖鞋,一手拿著一只锃亮的打火機。
我心里咯噔一下,這是王鵬飛的打火機,他怎么這么粗心,把它掉到了床下?霎時,我腦子里亂哄哄的,不知道該說什么。我們的臥室從來沒進過外人,邵杰又不抽煙,這個謊言無論如何也沒法圓。
沉默本身就是一個殘酷的回答。邵杰的手微微地抖動了起來,臉色變得鐵青,他猛地摔掉打火機,抓過我的肩死死地盯著我問:“他是誰?為什么?”望著咬牙切齒的邵杰,我把王鵬飛三個字咽了回去。王鵬飛就像溺水的人正在掙扎,再經(jīng)不起任何一點拉扯了,憤怒的邵杰會葬送掉王鵬飛的一生的。我痛苦地?fù)u頭:“邵杰,你相信我,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p>
“真夠深的,你還好意思讓我原諒你!”他使勁一推,我倒在了地上,他恨恨地走了出去。
兩個月后,邵杰和我離了婚。邵杰很傷心,他給我發(fā)來電子郵件:“我了解你,畢竟夫妻這么多年,我相信你說的每一句話。但我不能原諒的是,你一直為那個人保密,為那個人忍受一切,他真的就比我和女兒重要嗎?你的單純,你的義氣,在我眼里曾是那么可愛,可今天,我覺得你真是太傻了,你將來會后悔的!”
我無言以對,惟有茫然地望著電腦。我不知道該怎么辦,一切的一切都因我而起,我對不起邵杰,對不起年幼的女兒,我不能再對不起王鵬飛。
昔日羨慕的目光這時變成了憐憫和嘲笑。我選擇了逃避。12月一個清冷的早晨,我拎著一只衣箱離開了家,我向?qū)W校遞交了辭職書,去一所外地中學(xué)做了語文教師。在清冷和孤寂中,我一遍遍地回味著那段往事,我不得不承認(rèn)邵杰的話,女人有時候真是很傻。一年后,下派基層的王鵬飛連破幾起積案,得到了領(lǐng)導(dǎo)的刮目相看,不久,他官復(fù)原職。這期間,他曾給我打過幾次電話,我沒有接電話。慢慢地,官場復(fù)雜的人事關(guān)系讓他無暇再考慮這些,他漸漸淡忘了我,淡忘了那一夜的撫慰和柔情,更忘了他曾經(jīng)丟失過的一個打火機。
(責(zé)編施保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