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虹
新中國第一起重大惡性劫機案發(fā)生在1983年,被劫持的機長王儀軒講述了當時發(fā)生在駕駛艙里的情景──
駕駛艙里警報鈴響
我永遠也忘不了1983年5月5日。那天,我們要飛沈陽─上海航班,當然,航班號─296,一架英制的“三叉戟”飛機。飛機上一共有96名乘客,其中3個是日本人,其余的都是中國人。
我那時候是飛行大隊長,同時也是教員,飛行的時候就是機長。那次我飛這個航班,是要考察我們的一個機長,他叫和長林。他以前只是在白天放過單飛,因為這趟航班回來的時候肯定是夜航,所以剛好可以考察他的夜航能力,如果他通過考察了,就能夠全天候放單飛了。
296號航班正式起飛時間是10時49分,機組人員一共有9個,其中有3個乘務員,兩個領航員、1個報務員和1個機務人員。還有我和和長林負責飛行。我們機組人員有配餐,在正常起飛的情況下,我們是到上海后吃午飯的。但因為這次起飛得比較晚,所以飛了二三十分鐘,到大連上空的時候,我就對領航員王培富說,你出去弄點吃的回來,等咱們到上海再吃飯就太晚了。
王培富回來的時候,一進駕駛艙就說:“后面第三排的那6個人好像不太對勁兒,不老實,一直在嘀嘀咕咕的。”我聽了以后半開玩笑地說:“準備好!準備好!把咱們反劫機的工具拿出來!”因為在那之前一年,發(fā)生過一起劫機未遂事件,局里的領導反復告誡我們要提高警惕,隨時做好反劫機的準備,所以我們在飛機上準備了一些工具,包括木棒、消防斧,還有繩子。
大家把工具拿出來以后,我又囑咐把門鎖上。正這樣說著的時候,我們身后就有動靜了──有人想要闖進駕駛艙。就在這時,駕駛艙里的警報鈴響了,這是我們事先和外面的乘務員約好了的,一旦他們發(fā)現(xiàn)有情況的話,馬上趕到后艙按警報鈴,我們前面一聽到鈴聲,就知道后面出事了。
空中被多人劫持
警鈴響起的同時槍聲也響了,劫機者從外面往里面打槍,打了十多發(fā)子彈。子彈落在地板上,把地板都穿透了。當時他們實際上是在打門鎖,但是打不開,最后他們用腳踹開了門,舉槍就把舉起棒子和消防斧的王永昌和王培富打傷了。
我們機組的另外兩個人──林國榮和馮云武,趕快把受傷的人抬出了駕駛艙。我們駕駛艙里只剩下了我和和長林兩個人。這時,幾個劫機犯全進來了。其實從他們打槍的時候開始,我和和長林就一直在晃動飛機,制造顛簸,為的是讓劫機犯難受,干擾他們的劫機行動,結果晃了半天也沒管用。我們一看沒用,就讓飛機緊急下降,因為我們要盡快想辦法著陸。
雖然地面的情況一點兒也看不見,但是根據經驗,我覺得我們當時是在渤海灣上空。沒想到為首的劫機犯沖進駕駛艙以后,跑到我身邊猛推駕駛桿,嘴里還大聲喊著:“148度!148度!漢城!”他喊的這個148度是飛行航向,我一聽,心里吃了一驚:在渤海灣這個位置上,148度就是漢城方向啊!我想這是個什么人呀?他懂行呀!后來我才知道,這個人就是卓長仁。他是遼寧省航校畢業(yè)的。
卓長仁一推駕駛桿,飛機就超速往下俯沖,警報器響了,警報燈也亮了,但是當時情況太緊張了,我?guī)缀鯖]有注意到。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高度已經很低了,我趕快向上拉。
在這個過程中,報話機里一片嘈雜,地面沿海一帶的機場都在向我們喊話!我當時一直在駕駛飛機,根本不能分神,也不能動,連頭都不能回,所以也沒辦法和地面通話。卓長仁他們很快就破壞了通訊系統(tǒng),中斷了我們和地面的聯(lián)系。
296號航班在經過了一陣劇烈顛簸之后,駕駛艙里的局面完全被劫機者所控制。
此刻,卓長仁的手槍頂在我頭部。我不知道自己還有多少時間可以拖延,只知道,同地面的聯(lián)系已經完全中斷,也不可能和副駕駛有任何交談,只能獨自應對。
我決定向北飛15度,那是大連方向,我想首先爭取到大連落地。于是,就趁著拐彎的時候讓飛機掉了個頭,從羅盤上看,148度和15度在不懂行的人眼里是沒有多大差別的,至少有的羅盤看上去差不多,因為飛機上有好幾個羅盤嘛!
我們向北15度大約飛了一分鐘,卓長仁就不干了,他說:“不對!不對!148度不是往北,是往東南飛!”說這話的時候,他就站在我背后,拿槍不斷地敲打我。
我們只好稍稍向東調整了一下飛行方向,但卓長仁還是不停地說:“不對!不對!往東飛!繼續(xù)往東飛!往左改!再改!”我們又改了一點,我心里想,大連去不成了,就準備去丹東吧!就這樣,我們往丹東的方向又飛了一兩分鐘。卓長仁發(fā)現(xiàn)方向還是不對,又說:“不行!再改,再改,再往東邊改!”這樣一改,就真是往東飛了。對著朝鮮平壤那個方向了。
往東再往南飛去
這段飛的時間比較長,繞來繞去的,大概有40多分鐘吧。半路上,卓長仁把我們傷員擦血的毛巾拿過來放在了操作臺上,我用余光看了一下,白毛巾上全是血。他警告我說:“你要不聽我們的話就是這個下場!咱們同歸于盡!因為我們要不在漢城落地,回去肯定被槍斃,前面那幾個人不是都被槍斃了嗎?所以你必須聽我們的!”
飛了一段時間以后,我們到了平壤的東北邊,當時我們看不到地面的情況,只是根據大概的方向做出判斷。當然,我們的判斷沒有錯,因為我們很快就看到機場了,那里有個大的軍用機場。那時候我們大概是在四五千米的高度,不是很高了,我能肯定那是朝鮮的機場,所以就開始準備下降。但是卓長仁不讓,他叫我們繼續(xù)往南飛,去漢城。
我想,接下去該怎么辦呢?按照當時的政策,一旦遇到了劫機事件,機組首先要做的是迷惑對方,如果迷惑不成的話就要搏斗,搏斗還不成,那就要當“一發(fā)紅色炮彈”了,也就是要機毀人亡了。但飛機上有一百多人。我們當時制定政策的時候比較“左”,我很想和和長林商量一下怎么辦,但駕駛艙里都是卓長仁他們的人。我就想,到南朝鮮就南朝鮮吧!我們先落地把人保住,然后再通過外交途徑解決問題。
只飛了很短的時間,我們就過了“三八線”。一過“三八線”,南朝鮮方面的戰(zhàn)斗機馬上就圍上來了。后來我們聽說,當我們進入南朝鮮領空的時候,漢城還拉響了空襲警報。其實當時很危險,如果我們的飛機再往西南邊飛80公里的話,就會進入南朝鮮的一個很大的軍事禁飛區(qū),即使是他們國內的飛機,如果穿越那個禁飛區(qū)的話都會被炮擊。
那時我們已經能看清地面的情況了,所以我就讓和長林趕快找機場。他趴在駕駛臺上向下看了一下說:“那兒有一個小機場!跑道好像是瀝青的!”
那個機場是美國的一個專門起降直升機的機場,跑道很短很窄,根本不適合起降客機。但是當時我哪兒顧得上觀察考慮這些呀!因為擔心跑道可能不長,我有所防備,所以目測低一點,一進跑道就落地,飛機接地后馬上踩剎車,然后拉反推、反噴,飛機就停住了。
飛機停穩(wěn)后我看了一下時間,大概是下午1時15分的樣子,就這樣,我們闖進了漢城東北方向的一個小鎮(zhèn)──春川鎮(zhèn)。
選自《新民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