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樹林子里過夜（外一篇）

黨興昶

手拿打狼的棍子，手拿砍蛇的鐮刀，手拿驅(qū)趕蚊子的馬尾巴纓甩子——我們出發(fā)了！

我們想試試膽量，我們要在樹林子里過夜。

樹梢的上邊，只有一小片被戳亂了的天空，星星們眨巴著眼睛，是在給我們壯膽兒，還是故意逗我們玩哩？

小風(fēng)兒輕吹著樹葉，發(fā)出極細(xì)微極動聽的聲音，它們是在和我們拉話嗎？

有幾種小蟲子，以不同的音調(diào)，不同的旋律，唧唧唧唧地叫著，像一支十分動聽的交響樂，我們感到很新鮮。

樹葉的味道，香蒿的味道，青草的味道，都混合在一起了，簡直要把我們陶醉了。

偶爾也傳來幾陣怪聲。

是狼嗥呢，還是家狗為我們打更？是蛇行呢，還是花鼠子來給我們作伴？是鬼火呢，還是夜行人照明的燈光？

我們誰也不作猜測，誰也不去分辨，只是互相講述著小人書里英雄的故事。

即使有點害怕，誰也不聲張。

其實夜很長，只是以前躺在暖炕上熟睡，從沒有感覺到。

我們?nèi)贾艘欢洋艋稹?/p>

在火堆旁唱歌，在火堆旁亂跳，在火堆旁撿被燒死的螞蚱吃。

有了火光就不再是黑夜。

我們誰也不知道，是什么時候是怎樣睡著的。

是黎明前的寒氣，把我們凍醒。我們發(fā)現(xiàn)我們都像小樹一樣，像草兒一樣，像野花一樣，渾身都沾滿了露水。

于是，我們就圍在一起，看東邊天空一點一點地泛紅，等待一個早晨隆重地到來。

走回村子的時候，我們好像長大了不少，我們懂得了以前不曾知道的事情，增加了從來沒有的新鮮感受。

可大人們都故意板著臉，說我們是傻大膽兒。

這片黑土地呀

大人們說：“我們這片黑土地呀，埋下一根牛骨頭，就能生出一條犍牛來。”

于是，那天二屠戶殺牛，我們撿來一根剔去肉的又粗又長的牛骨頭。

我們悄悄地把牛骨頭埋在二道壕的地邊上了。

春天里看幾回，夏天里看幾回，我們常常到二道壕去，我們沒敢聲張，只說到運河邊玩。

可始終沒有看到長出的犍牛。

我們看到在埋下牛骨頭的地方，莊稼長得分外茁壯。到了秋天，準(zhǔn)有好收成哩。

大人們說：“我們這片黑土地呀，埋藏著好多好多動聽的故事哩?！?/p>

于是，那天打過賭，我們用鐵鍬往地里深深地挖，挖了一處又一處。

草甸子上挖過，河套里挖過，坡地上也挖過。

我們沒有挖出什么故事。

這時候，我們自己也好笑，故事是什么樣子？

我們只是挖出了一些帶花紋的瓷盤，生著綠銹的銅錢，還有殘破的大刀片……看起來也怪有意思的。

大人們說：“我們這片黑土地呀，是奇怪的大磁鐵，專吸人們的心呢?！?/p>

于是，那天我們脫去了上衣，光著膀子把心貼在黑土地上。

太陽在東邊的時候試過，太陽在西邊的時候試過，太陽在地下的時候也試過。

大地沒能把我們的心吸住。

有一天，我們看到有幾位從外地歸來的老人，他們把身子緊貼在黑土地上，大滴大滴的淚珠落下，許久許久也不起來。

他們是被磁鐵吸住了吧？■

發(fā)稿/趙菱 tianxie1013@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