Ｔｉｍｅ

花　布

你可曾注意過，你身邊再普通不過，卻又極具意義的東西？

比如，0、1、2、3、4、5、6、7、8、9。

這幾個數(shù)字，躺在你家的鐘表里，躺在你父親的手表里，躺在你電腦右下角的功能欄里……

我們早就和它們血脈相通、息息相關(guān)，永遠(yuǎn)分不開了。

分開了，就要死！

1

“起床了，親愛的?！?/p>

“起床了，懶豬！”

“起床了，你個死丫頭！”

“你聽沒聽見！起床！起床！起床！”

……

在惡搞鬧鐘第四次叫囂時，我用枕頭把它砸到了地上。它歪歪扭扭地躺在地上，心不甘、情不愿還五音不全地哼哼著，寧死不屈。

我懶洋洋地睜開眼，瞥了一眼鬧鐘。

才七點(diǎn)而已。

今天是星期日，今天是我睡大覺的日子。我閉上眼，身體蜷成大蝦的姿勢，繼續(xù)昏天黑地地睡。在下一個鬧鐘響起的時候，才驚雷般清醒。

我骨碌一下，從床上翻起來，抓起那只不屑的鬧鐘。

“九點(diǎn)！”我一蹦從床上掉了下來，摔得腿腳一陣麻木，一邊跑出臥室一邊罵罵咧咧地把鬧鐘摔在墻角，“該死的鬧鐘！為什么不早點(diǎn)響！”

第二只鬧鐘砸在地面上，發(fā)出震耳欲聾的聲音，似乎比第一只還不甘愿。

我知道，它們?nèi)羰怯醒腥?，一定會和我吵一架，明明是自作自受，還要埋怨它們。

我的確是個沒有時間觀念的女人，從小如此。

小時候，我上課經(jīng)常遲到，考試的時候，更是無法合理地利用時間，常常卷子寫了一半，鈴聲就響了。長大后，這毛病日趨嚴(yán)重，約會遲到、上班遲到，甚至吃飯也遲到，一日三餐常常沒有固定時間。

為此，宋林不止一次地批評過我。

他說：“羅大姐，真該把你送到香港去，讓你看看那里人的時間概念！”

“我這叫隨遇而安，能活大歲數(shù)！”我毫不示弱地強(qiáng)詞奪理。

“時間就是生命??！”宋林搖頭晃腦地嘆氣，很無奈，也很高興地在我腦門上連敲十三下。

這是他對我的懲罰，自從做了他女朋友，他就規(guī)定約會不許遲到，遲到一次，就多敲我一次，直到我長記性為止。不過，交往三個月，我已經(jīng)沒記性了十三次。

我記不住宋林“嚴(yán)厲”的懲罰，這是天性，從小到大，從大到死都改不掉了。

2

洗手間的鏡子很大很亮，是宋林特意為我買的。

他說，有一面很大很亮的鏡子，就能時刻提醒自己，提醒自己善用青春，提醒自己善用時間，等到老的時候，就能從鏡中人物的皺紋白發(fā)，讀出許多過去的精彩。

我倒覺得，宋林有點(diǎn)吹毛求疵。

很大很亮的鏡子里，我細(xì)致地抹著粉底、口紅、睫毛膏，折騰了半個小時，鏡子中的“女鬼”就活生生地變成了“仙女”。

我才不怕自己變老，更不害怕變老后的空虛，我的時間概念就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這一秒快樂，就不會去想上一秒的悲痛和下一秒的忐忑。

想到時間，我不由看了一下表。

已經(jīng)九點(diǎn)四十了！

跌跌撞撞地跑下樓，我摸著腦門，鉆進(jìn)了公交車，宋林那小子，敲我的時候，從不手軟。十四下??！連敲十四下我的腦袋非腫起來不可！

我給宋林打電話，想事先求饒。

剛撥了宋林的號碼，一個人突然撞了我一下。我艱難地在人群中蹲下，撿起手機(jī)，繼而憤怒地瞪了一眼那個撞我的人。剛才的力道，讓我覺得，那人是故意的。

那是個女人，五十歲左右的樣子。

她已經(jīng)坐在了剛剛空下來的座位上，似笑非笑地望著我。

我立刻感覺自己上當(dāng)了，如果不是手機(jī)掉了，我完全有時間搶在她前面，得到那個位置?，F(xiàn)在，望著車廂密密麻麻的人，我想我只有站一路了。

果然，老女人在對我笑完之后，壓低聲音說了一句話。

“晚了！”她說。

我實(shí)在沒時間和她吵架，宋林已經(jīng)在電話里吼了起來：“羅米可，你現(xiàn)在在哪？！”

我呲牙咧嘴地把手機(jī)貼到耳朵上，說道：“我今天起晚了，對不起??！我馬上就到，馬上！”

宋林沒再說話，在一陣發(fā)動機(jī)嗡鳴的聲音后，似乎是一瞬間就把電話掛了，一陣盲音。

我知道宋林一定生氣了，讓你站在大太陽下，等一個半小時，你生氣不？我也生氣了，生自己的氣，更生那個老女人的氣，如果不是她，或許我可以早一分鐘向宋林解釋，早一分鐘，也許結(jié)果就不是這樣了。

我突然覺得，時間真是個寶貝??！

可惜世上沒有賣后悔藥的，更沒有可以讓時間倒回的方法，我只好郁悶地?cái)D在人群里，從一個又一個人的縫隙間，狠狠地瞪著那個老女人。

女人則保持了一路的似笑非笑，似乎在告訴我，她勝利了。

公交車晃三晃，終于停下來，我飛快地跑下車，四面八方地尋找宋林的影子。身旁，公交車又晃晃悠悠地開動，那個老女人從車窗探出頭來，笑嘻嘻地望著我。

她陳詞濫調(diào)地說：“晚了！”

“呸！”我對她吐了口唾沫，什么人?。啃覟?zāi)樂禍！可下一秒，我卻感到一絲恐慌。

3

我給宋林打了十八通電話，沒人接。

我又打第十九通，轉(zhuǎn)成了語音留言信箱。我?guī)е耷徽f：“宋林，我錯了！你原諒我吧！我下次一定準(zhǔn)時！”

宋林依舊不理我，我知道他其實(shí)一直在等我的電話，只是恨鐵不成鋼不愿理我而已。他太注重時間觀念了。他在鐘表廠上班，他每天要做的就是調(diào)試鐘表的準(zhǔn)確率，精確到毫秒。他經(jīng)常對我說，他最討厭的就是不珍惜時間的人。

時間是他的命。

我現(xiàn)在拿宋林的命玩耍，他能不生氣嗎？

我倚在公交站牌上，郁悶地盯著手機(jī)，等宋林打來原諒的電話。這時候，我才發(fā)現(xiàn)遠(yuǎn)處圍了一堆人，在馬路中間組成一個圈子，密不透風(fēng)。

身旁有人說：“怎么了？”

“好像撞人了。聽說是個小伙子，打電話過馬路，被車撞了。”

……

我聽不下去了，站起來，瘋了一樣向人群沖去。剛跑幾步，電話響了，是宋林打來的。

我飛快地按下接聽鍵，喊道：“宋林，你沒事吧？”

宋林說：“我能有什么事，不過你等著我敲你十四下吧！”

我有點(diǎn)想哭，說：“親愛的，我以后再也不遲到了，你出來吧。”

宋林說：“你以為我跟你一樣小孩脾氣啊，我有點(diǎn)急事，所以先走了。你別等我了，趕緊回家吧?！?/p>

我覺得宋林還在生氣，因?yàn)樗穆曇麸@得很煩躁。不過，還好那個被車撞的人不是他，我也就安下心了。

我又重新走回公交車站，等車。

二十一路很快就來了，我站在人群后，排隊(duì)等著上車。這時，我聽見一陣熟悉的笑聲，抬頭一看，又是那個老女人，真是陰魂不散！

我從人群里擠出來，打算坐下一班車。

老女人還坐在靠窗的位置，探著白花花的大腦袋對我笑。我不甘示弱地瞪著她，她一點(diǎn)也不生氣，一點(diǎn)也不難受。

車開動的時候，她故意對我說了一句話，意味深長，她說：“怎么樣，晚了吧?！?/p>

如果旁邊不是有人看著，我真會拿磚拍她。

4

我在床上翻來覆去，又在網(wǎng)上折騰了半天，實(shí)在是太無聊了。星期天的時間真難熬，沒有一點(diǎn)事做，實(shí)在難受。我想給宋林打電話，又怕耽誤他的事，他早就說過，他有事時禁止給他打電話。

ＱＱ響得正合我心，我手忙腳亂地點(diǎn)開對話框，是好友宋寶兒。

寶兒是醫(yī)院的實(shí)習(xí)醫(yī)生，她和宋林一樣，對待時間猶如生命，她說，她的時間就是拯救病人的良藥，馬虎不得。

我的網(wǎng)名叫“時間去死”。寶兒的網(wǎng)名叫“請給我五分鐘”。我立刻和她聊了起來。

時間去死：親愛的，你真是我的救星！

請給我五分鐘：你又怎么了？是不是又跟宋林吵架了？

時間去死：別提了，我約會又遲到了。

請給我五分鐘：你太沒有時間觀念了，要是我早把你甩了！

時間去死：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死丫頭，我那高級水果都喂狗了吧！

請給我五分鐘：好了，不和你鬧了。我這有個小故事，你看嗎？是關(guān)于時間的傳說，正好讓你受受教育。

寶兒發(fā)來的故事，很新鮮。

據(jù)說，時間這種東西（暫且稱為東西吧）是很神秘的，最早可以追溯到原始時期。那時候，人們就已經(jīng)懂得根據(jù)日月星辰來調(diào)整作息。后來，人聰明了，時間也漸漸規(guī)范了。北宋時期，蘇頌把鐘表原理和天文觀察儀器結(jié)合起來，制作了第一個可以規(guī)范和記錄時間的儀器。后來，瑞士人根據(jù)這個原理，做了第一只表。

關(guān)于時間的解釋，科學(xué)家是這樣說的：

時間是具體事物的組成部分，人的眼睛可以看到、手可以觸到的具體事物，都是處在一定時間段中的具體事物，都具有時間的具體規(guī)定，沒有時間規(guī)定的具體事物是根本不存在的。

看到這里，我樂了：這么厲害！也就是說，我們要是不在白天上班，晚上睡覺，八十歲之前學(xué)會走路、戀愛、結(jié)婚，我們就不是具體事物了！

請給我五分鐘：你別胡說八道，繼續(xù)看。

廢話下面，是一個神話傳說，沒有根據(jù)的：

時間是掌管一切的神，他們合理利用和分配每一個人的時間，大到從生到死，小到打一個瞌睡。那些善待時間的人，時間之神會賦予他更多成功的時間，那些不在乎時間的人，時間之神則會對其進(jìn)行懲罰。

我看到這里，已經(jīng)覺得寶兒很可恨了，把我當(dāng)三歲孩子耍嗎？先是告訴我時間是具體的東西，再告訴我時間是神仙，真當(dāng)我傻子??！

見我怒罵她，寶兒甩了個“炸彈”給我：難道不是嗎？時間是跟隨我們一生的東西，我們出生時就有時間標(biāo)注，死亡時，墓碑上也會刻上哪年哪月死，甚至戀愛、結(jié)婚的時間，都記得很清楚，一切都掌握在時間之中。

時間去死：我無語。

請給我五分鐘：你好好想想吧，你在浪費(fèi)時間，也是在浪費(fèi)生命，早晚有一天，你會后悔的。

時間去死：難道時間還真能變成神，懲罰我不成。

請給我五分鐘：也許，真的會。

寶兒說完這句話，就下線了。

我愣愣地望著那個灰色的頭像，總覺得寶兒最后這句話，意義非常。在下一秒，我不知道腦袋是不是壞掉了，突然浮現(xiàn)出那個老女人的模樣。

她好像一下就蹦出來了，站在我面前說：“晚了！”

我打了個冷顫。

5

宋林已經(jīng)一個星期沒聯(lián)系我了，我打了無數(shù)通電話，沒人接。

我只好去宋林工廠找他。我還是沒見到宋林，只見到一個和他一起校正鐘表的同事。

那個同事認(rèn)識我，他和宋林關(guān)系很鐵。

“米可，你怎么來了？”他看見我，一邊擦鼻子一邊跑過來。

“我……”

“對了！宋林怎么最近都沒來上班啊？”他反而問起我來了，“打電話也沒人接。”

我愣了一下，看來是白跑了一趟。我說：“我也找不到他，要是你見到他，趕緊聯(lián)系我啊！”

他應(yīng)了一聲，又回去工作了，邊走邊嘀咕：“怪了，宋林從來沒有曠過工??！這小子是怎么了？”

是啊，宋林是怎么了？在我和他第十四次約會遲到后，他神奇地消失了。

回家的路上，我一路都在折騰手機(jī)，我給宋林認(rèn)識的，以及認(rèn)識宋林的人，都打去了電話詢問，結(jié)果無人知道宋林去了哪里。我慌了，甚至給宋林遠(yuǎn)在他鄉(xiāng)的父母去了電話，結(jié)果，還是沒消息。

那天是下午五點(diǎn)半零三十八秒，以前我連自己的生日都記不清楚，可那天，那幾個時間的數(shù)字，一針一線地縫進(jìn)了我腦袋里。

又痛又害怕。

后來，我突然想起寶兒發(fā)給我的時間傳說，腦子里冒出來不切實(shí)際的可怕想法：宋林接下來的生存時間，是不是被剝奪了？

偶爾，你可能也會有這種感覺，在活得鮮活真實(shí)時，總覺得時間是虛幻縹緲的東西，總覺得自己一輩子都不可能出事，可等到發(fā)生意外或者心里有事的時候，立刻就變了，變得善于利用時間，恐懼時間，害怕下一秒出什么事。

有人說，人臨死前，會記起很多東西，都是那些從不在乎，卻真正烙刻在心里的東西。

據(jù)說那時，人們連哪年哪月哪日哪幾分鐘都能記起來。

我想，如果我一輩子再也見不到宋林，我到死都擺脫不掉“五點(diǎn)半零三十八秒”了。

我不知不覺又走到了公交車站，還是二十一路，我回家必須乘坐的公交車。

站臺上大概有六、七個人，玻璃廣告櫥窗里，是化妝品廣告，大美女在嘴邊豎著指頭，悄悄說著一句廣告語：只要十天，美白無瑕！遠(yuǎn)處，五點(diǎn)半剛剛下班的人們，蜂擁而來。路邊，是到了夏季八月份，準(zhǔn)時綻放的槐花。

我忍不住顫抖起來，原來，我們的生活真的被時間控制著，無一例外。

時間甚至比空氣都重要，它無處不在，整個宇宙都被它壟斷了。

6

我在車?yán)飻D來擠去，總算找了個座位。

我盯著窗外看，還想著宋林能去哪，該不該通知他父母他失蹤的消息，該不該報(bào)警？

這時，有人捅了我的小腿肚子一下。

我縮了一下腿，下意識地望向腳旁，嚇得吸了口涼氣。

是那個老女人，她不知為什么，又跑到公交車上了，而且鉆到了我前面的座位下面。

她還是似笑非笑地望著我，說：“晚了?！?/p>

我大叫一聲，站起來，指著她罵：“你有病吧！為什么老纏著我！你出來！出來！”

她不動，還鉆在座位底下，沖我笑。車?yán)锏娜说故嵌甲⒁獾轿伊耍粋€個像看瘋子一般盯著我。

“我不是瘋子，她才是瘋子！”我結(jié)結(jié)巴巴地指著老女人，對車廂里的人們說，“底下有人，是個瘋子！”

沒人搭理我，他們的眼神冷漠無情，他們沒時間管我的閑事。

公交車晃蕩著停站了，我不顧一切地跑下車。

7

這是宋林失蹤的第四個星期了，我報(bào)了警，班也不上了，天天出去找他。

我感覺每一天的時間都不夠用，我去了百貨公司，去了網(wǎng)吧，去了飯店。城市太大了，我盡量把每一秒鐘，都用在尋找宋林上，可依舊毫無結(jié)果。

我甚至到電視臺登了尋人啟事，把所有的錢都扔了進(jìn)去，讓他們滾動播放。

我覺得，時間真是可惡的東西。

8

寶兒來的時候，我剛回來。我疲憊不堪地挪著腳步，走進(jìn)樓道。她蹲在門口，見到我，滿臉哀傷。

“這大半夜的，你又跑哪去了？”她扶住我，小心翼翼地問，“又去找宋林了？”

我點(diǎn)點(diǎn)頭。

她替我開了門，扶我坐下來，一邊忙活著幫我倒水，一邊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話：“可可，你別再這樣了，我心疼。我知道你喜歡宋林，可人不在了，你也別這么折騰自己啊。你要知道，你才二十出頭，你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你不能把時間都浪費(fèi)在這上面?！?/p>

“找不到宋林，讓我活一百年也沒意思?！?/p>

寶兒坐在我身邊，無奈地說：“你這是何苦??！我……”

我懶洋洋地望著她，突然覺得哪里不對勁，一把抓住她，說：“你是不是見過宋林了？他在哪？！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可可，你別激動?！彼醋∥?，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宋林他……他已經(jīng)死了。”

我覺得天旋地轉(zhuǎn)，掙扎著站起來，一下就暈了。

9

醫(yī)院里的墻，格外潔白，沒有任何裝飾品，只有一只表，嘀噠嘀噠地叫喚著。

寶兒埋怨我：“你到底幾天沒好好吃東西了，血糖都低到這種程度了！”

我啞著嗓子說：“宋林……宋林是怎么死的？”

寶兒說：“是……被車撞死的，送到醫(yī)院的時候，已經(jīng)不行了。我也是前一陣才聽說。急救科的醫(yī)生告訴我的。他們說，宋林是在和你約會的那天撞車的，圍觀的人挺多，聽說宋林撞車的時候，還在打電話?！?/p>

我哭了起來，原來，那個被撞死的小伙，就是宋林。

寶兒也哭了，她說：“其實(shí)，你那天要是不遲到，宋林也不會死?！?/p>

是的，如果我準(zhǔn)時赴約，我就不會給宋林打電話，宋林也不會等我那么長的時間，更不會拿著電話過馬路。

是我害死了宋林，在一分一秒間，用遲到之后的時間害死了宋林。

寶兒還在自顧自地說：“可可你知道嗎，其實(shí)我也喜歡宋林。還記得你對宋林表白的那天嗎？其實(shí)那天，我也想對宋林說出心里話的，可惜，我躊躇了，一直不敢說，在我去廁所的五分鐘，你已經(jīng)向他告白了。如果能再把那五分鐘給我，我一定不會輸給你的?！?/p>

我終于明白寶兒網(wǎng)名的意思了。我覺得我真是個混蛋，我這么不珍惜和宋林在一起的分分秒秒，還不如把他讓給寶兒，起碼，現(xiàn)在他不會死。

突然，我想到了宋林那天打給我的電話，我說：“不對！宋林那天還給我打電話了，他不可能在出事后給我打電話的！”

“你別胡說八道！”寶兒摸摸我的頭，“這怎么可能！那天那條大街上，出事的就宋林一個人，他被車撞了，怎么還可能會給你打電話！”

“不對！宋林沒死！絕對沒死！我肯定沒記錯！”

我氣急敗壞，臉白成一片，寶兒的臉更白。

10

宋林很涼。

我輕輕撫摸他的臉，沒有他平時的溫度。我覺得奇怪，又使勁拍了拍，他還是不動。

“不會??！”我回頭看了看寶兒，寶兒抱著雙臂，她的背后升騰著冷氣。

我打算繼續(xù)拍宋林的臉。

寶兒走過來，拉住我，說：“可可，你別這樣，你讓我很難受。我說過，宋林已經(jīng)死了，你不信，現(xiàn)在我?guī)銇硗Ｊg，看他的遺體，你難道還不相信嗎？”

“不對！”我甩開寶兒，打算繼續(xù)叫宋林，看能不能把他叫醒。

寶兒一把拉住我，強(qiáng)硬地拉出了停尸間。

11

寶兒把我接到了她家，她說要看著我，怕我做傻事，因?yàn)槲铱傉f宋林沒死，還總是想著出去找宋林。我知道，我根本一點(diǎn)病都沒有，我只是覺得那個電話太蹊蹺了，宋林死了，死人還能給我打電話嗎？

我勸寶兒：“你別一天到晚都看著我了，我根本沒事?！?/p>

寶兒說：“你說死人沒死，這還沒事嗎？”

我說：“那你說，宋林撞車后的那個電話怎么解釋？”

寶兒說：“我覺得一定是你記錯了。”

我沒記錯！那個老女人陰險地撞擊我的力道，我都記得。

突然我說：“寶兒，還記得你發(fā)給我的那個關(guān)于時間的故事嗎，你覺得這個世界上，真的有時間之神嗎？”

寶兒擰著眉毛說：“你真是病得不輕了！”

“我想起一個老女人?！蔽壹拥卣f，“那個老女人總是跟著我，而且，車?yán)锏娜撕孟穸伎床灰娝频?。我那天給宋林打電話，她故意撞了我一下。我覺得，她很神秘！沒準(zhǔn)，她就是控制時間的人。她在懲罰我，懲罰我一輩子都無法見到宋林！”

寶兒根本不理我，扭身進(jìn)了房間。

她的表情完全像見了精神病患者。

12

我在大街上飛奔，手機(jī)一直叫，沒停。

我逃了出來，趁著寶兒出去買東西的時候，我翻窗戶跑了。我得去二十一路找那個老女人，不！是時間之神，我想求求她，看看能不能把時間倒回，救救宋林。

我愿意付出一切。

二十一路上，還是很多人，我上上下下好幾班，就是沒見到那個老女人。

我急了，向司機(jī)打聽：“師傅，那個經(jīng)常坐二十一路的老太太怎么沒來?。俊眴柾晡揖秃蠡诹?，人家是神仙，能輕易讓別人看見嗎？

沒想到，司機(jī)說：“你說那個瘋子啊，聽說被她親戚送到精神病院了?！?/p>

“瘋子？”

“是??！我也是聽我?guī)煾嫡f的。那女人挺可憐的，那年高考，因?yàn)樗鹜砹?，忘記叫她女兒去考試，結(jié)果，她女兒什么學(xué)校也沒考上，回來坐這二十一路，恍恍惚惚的，一不小心被車撞死了。后來，那女人就瘋了，說如果不是因?yàn)樗⒄`了時間，她女兒也不會死，然后沒事就跑到這二十一路上找她女兒。我們不忍心趕她下車，已經(jīng)見怪不怪了?！?/p>

我急了，吼道：“那天我說車座下有人，你們怎么都不理我？！”

司機(jī)也急了：“吼什么吼！一個瘋子，在不在車上誰會在乎！”

我絕望了，宋林死了，我救不了他。

手機(jī)還在響，是寶兒打來的。

我呆滯地按下接聽鍵，她就在里面喊了起來：“可可，你跑哪去了，快回來！我告訴你，你千萬別做傻事啊……”

后面的話，我沒聽就關(guān)機(jī)了。我覺得接下來的每分每秒，都沒有絲毫意義了。

13

夜色很黑，月亮躲在云后面。

天曉得現(xiàn)在幾點(diǎn)了，我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是感覺不到累。

走著走著，我竟然來到了民心河邊。這個時間，這里早就沒人了，一片死黑。好在路燈還亮著，我就坐在路燈下歇息。

我看見一個人坐在河邊，穿著白色病號服，笑嘻嘻地對我招手，竟是那個老女人。

我走過去，她把手放下來，似笑非笑地望著我，似乎在從里到外打量我，然后，她指了指河水，滿臉神秘，似乎里面有什么寶貝疙瘩。

我好奇地蹲下身，望向河里，什么都沒有，黑漆漆的。這時，一雙手狠狠推了我一下，我像個石頭疙瘩般，掉進(jìn)了河里。

我是個旱鴨子，一點(diǎn)都不會水。

我拼命掙扎，從水里努力探出頭來呼救，可這個時間，人們都在睡覺，除了那個老女人在河岸上一邊拍手一邊喊叫，一個人都沒有。

她笑著對我說：“我告訴過你，晚了！”

14

宋林和寶兒望著變成植物人的我，滿臉愧疚。

寶兒用力捶打宋林，邊哭邊罵：“混蛋！都是你！想出什么裝死的辦法來嚇可可，不然，她也不會出事！那天你救了那個被車撞傷的小伙子找到我時，我就不該答應(yīng)你這蠢辦法！可可她怎么了，她不就是沒時間觀念嗎！”

宋林抱住腦袋，邊捶邊說：“怪我！都怪我！我只是想用這個法子徹底改了可可的臭毛病，只是想嚇嚇?biāo)眩]想到……”

寶兒頹喪地?fù)ё∥?，說：“可可，我們對不起你！我們都是兇手，是我、宋林，還有宋林那些朋友聯(lián)合騙了你！是我們害了你??！”

我想出聲告訴他們，我沒有死，我還有意識?？梢稽c(diǎn)辦法都沒有，我那張失去肌肉彈性的嘴巴，根本就動不了。

是的，我沒有死，我只是被剝奪了繼續(xù)生活的時間。被那個老女人，現(xiàn)在可以稱為時間之神的女人，拿走了我剩下的時間。她說，我對時間不在乎，那么干脆就讓我不受時間束縛。她無法要我的命，卻把比我生命還要珍貴的時間拿走了。

我在河里掙扎的時候，企求她原諒我，企求她放過我。

她冷冰冰地對我說：“晚了?！?/p>

我想起那句對時間注解的話：沒有時間規(guī)定的具體事物是根本不存在的。

接下來，我將以“不存在”的狀態(tài)，繼續(xù)生活，沒有任何時間限制地生活。

不知道，那個老女人何時才能寬恕我。

15

大街小巷的人們都拿著晨報(bào)看，上面有一條有趣的新聞。

市精神病院的一名患者，在夜間神秘逃出，并嚴(yán)重傷害了一名少女，第二天，又安然無恙地回到了醫(yī)院。

警方已經(jīng)對此案進(jìn)行調(diào)查，稱精神病院管制有嚴(yán)重疏漏，市領(lǐng)導(dǎo)對院長進(jìn)行了嚴(yán)肅批評。

幾天后，市精神病院的病房外，都裝了鐵欄桿，還有攝像頭。

老女人似笑非笑地望著忙碌的工人，一字一頓地說：“晚了?！?/p>

你相信這個故事嗎？如果相信，請善待你生活中的分分秒秒。也許，在你虛度年華的時候，老女人已經(jīng)輕飄飄地穿過了精神病院的層層監(jiān)管，一步步向你走去。

她如果剝奪了你的時間，就等于剝奪了你的一切。

小心！

（本文純屬虛構(gòu)）

編輯 趙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