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語言研究的理論目標是語言系統(tǒng),采用的方法是通過構建?驗證和調整模式來表述語言系統(tǒng)?表述語言系統(tǒng)就是表述其公設性基本特征?各理論學派都有相應的理論模式?就其宏觀構造而言,可以分出層級模式和層次模式?從語言系統(tǒng)可操作性的角度出發(fā),本文重點討論層級模式和層次模式的操作可行性,并以此為模式構建和調整提供依據?
關鍵詞:層級組織;半自主層次;操作可行性
中圖分類號:H030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0-5544(2009)01-0007-07
Abstract: The theoretical goal of linguistic study is the linguistic system. The method adopted is modeling. The model constructed, tested and modified is used to account for the linguistic system. To account for the linguistic system is to account for its postulated basic features. Every theory builds its own theoretical model. Their model can fall into two types according to their macrostructure. They are hierarchical model and stratified model.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the operation of the linguistic system, this present paper mainly discusses the operational plausibility of both models and provides some evidences for the construction and modification of the model.
Key words:hierarchical model;semi-automatic stratified model; operational plausibility
一?問題的提出
本文的論證從兩個問題開始:1)什么是模式?2)如何論證模式?模式是用來表述語言系統(tǒng)及其操作的標記形式,它涉及語言學理論目標和研究方法?要理解模式就有必要理解語言和語言學之間的關系?
眾所周知,語言學是研究語言的科學?這就引出另外兩個問題:1)語言是什么?2)如何進行語言的科學研究?就第一個問題,作為語言科學的不同理論學派,謹有不同的定義?有些研究將“語言本質”作為理論目標?但是,不同的理論甚至對“語言本質”都有不同的定義?當然,聲學研究中的不同理論表述,至少對聲音的定義是不會有異議的;力學研究中的不同理論表述,至少對力的定義也不會有異議?
科學研究過程中,理論論證一般始于科學公設,而科學公設又必須是不證自明的,至少是很容易就證實的?但是,公設在許多語言學論著中已經被貶為假設性理論陳述?如果語言學論證要始于語言,那么我們不得不放棄有爭議的“語言本質”,尋求一組沒有理由提出異議的科學公設性語言特征,并將其作為語言學理論論證的起始點?這樣的語言特征可叫作“語言的基本特征”?筆者(程琪龍 2006)認為,基本特征至少包括語言的動態(tài)物質特征和人類特征?
根據物質特征,語言可以分出語言系統(tǒng)和語言現(xiàn)象?前者的物質載體主要是大腦神經網絡,后者的物質載體主要是物理聲音?兩者最大差異是:神經網絡是有生命的,有限多維的,是內因;而物理聲音是無生命的,無限線性的,是外因?兩者的主要關系是后者作為前者的輸入或輸出,前者則是處理輸入輸出的生理機制?語言物質運動過程主要是在外因作用下,作為內因的語言系統(tǒng)的變化?語言,尤其是語言系統(tǒng),它的物質載體是人身體的一部分,反映了人類的自然屬性?它的操作是人際交際中的操作,比較直接地反映了系統(tǒng)的社會文化屬性?它同時也可以參與思維,尤其是有意識的思維,反映了系統(tǒng)的思維屬性?這些基本特征是很容易證實的,故可以作為公設性的語言基本特征?根據語言系統(tǒng)和語言現(xiàn)象之間的關系以及兩者間的異同,語言研究的理論目標主要是語言系統(tǒng)?
語言系統(tǒng)作為一種物質,它是動態(tài)的?語言系統(tǒng)的動態(tài)性可以細化為Lamb(1999)所說的三種過程:操作過程(operational process)?發(fā)展過程(developmental process)和演化過程(evolutional process)?由此推導,語言系統(tǒng)是可以操作的系統(tǒng),是從初始生理狀態(tài)在人際交際和思維過程中發(fā)展起來的系統(tǒng),是從原始系統(tǒng)演化過來的系統(tǒng)?
從語言基本特征的角度出發(fā),對語言現(xiàn)象成因的解釋,就是對語言系統(tǒng)及其基本特征(包括動態(tài)性)的表述;對語言系統(tǒng)成因的解釋,就是對語言系統(tǒng)發(fā)展可行性和演化可行性的表述?因此,將語言學的理論目標設定為語言系統(tǒng)是合理的?在具體研究中,研究者可以就在某一時空維中對語言系統(tǒng)進行研究,并對具體時空關系中的語言系統(tǒng)做出理論描述?換言之,語言系統(tǒng)的研究可以是對操作的系統(tǒng)及對其過程的研究,可以是對起始于初始狀態(tài)的系統(tǒng)發(fā)展過程的研究,也可以是起始于原始系統(tǒng)的演化過程的研究?
在論述語言和語言學關系時,另一個傾向仍然不容忽視?語言研究(和語言學研究對立)不是指僅對語言現(xiàn)象的解析,例如對小句的解析和抽象描寫?停留在語言現(xiàn)象分析的研究本身只是對語言現(xiàn)象的研究,它不是語言學的理論目標?如果語言研究只限于語言現(xiàn)象分析,例如,在小句級階上只限于具體小句的分析,并將已分析的小句作簡單的組合疊加成“系統(tǒng)”,如此分析的結果仍然無法最終獲得逼近語言系統(tǒng)的模式?主要原因是語言現(xiàn)象和語言系統(tǒng)有著不同的物質載體,同時又有顯然不同的內部結構?語言現(xiàn)象的具體分析結果,和語言系統(tǒng)有著不可逾越的差異?因此,分析結果的簡單疊加不能直接作為表述語言系統(tǒng)的合理模式?
根據語言系統(tǒng)和語言現(xiàn)象之間的關系,語言學主要研究語言系統(tǒng),而不是研究語言現(xiàn)象?但是,鑒于語言系統(tǒng)和語言現(xiàn)象之間特殊的對立統(tǒng)一的關系,將語言系統(tǒng)作為語言學理論目標的同時,需要將語言現(xiàn)象作為語言學研究的對象?如果理論目標是語言系統(tǒng),而語言系統(tǒng)的許多細節(jié)我們是無法直接觀察到的,這樣就引出了語言學的方法論問題?語言學和其他許多科學一樣,實際上自覺或不自覺地選用模式法作為它的研究和理論表述的方法?
模式法是一種重要的科學方法?研究者在無法觀察到研究客體時,構建一個模式,并用該模式來表述和逼近研究客體?語言系統(tǒng)模式主要表述語言系統(tǒng),表述語言系統(tǒng)就是表述語言系統(tǒng)的基本特征?因此,語言系統(tǒng)模式必須有神經可行性?操作可行性?發(fā)展可行性和演化可行性?模式方法和 Putnam的語境真實論(contextual realism)的哲學觀點基本一致?實際上,所有有關語言的理論表述都不是語言系統(tǒng)本身,而是一種二階語言(或稱二等語言,也稱元語言)?①任何理論表述中將其二階語言描繪成真實語言都是言過其實的?語言學家能做的,也正在做的,只是通過二階語言來表述真實語言?由于二階語言和真實語言系統(tǒng)有距離,所以我們需要對二階語言進行驗證?二階語言就是本文所說的理論模式?
基于科學方法論的成功經驗,語言系統(tǒng)的研究是指理論模式的構建?驗證和調整,并使其逐步逼近語言系統(tǒng)?語言現(xiàn)象的分析只是語言研究中分析-綜合-驗證的一個步驟?而完整的語言研究步驟,即完整的理論模式構建?驗證和調整的過程,既有對語言現(xiàn)象的分析,更應該包括在理論模式框架中綜合的步驟?但是,有一點必須堅持,所表述的語言系統(tǒng)必須是可以處理語言現(xiàn)象的系統(tǒng),理論模式必須有能力正確處理語言現(xiàn)象的輸入輸出,通過表述模式的操作過程,解釋語言現(xiàn)象的成因及其和語言系統(tǒng)的互相作用方式?
毫無疑問,模式構建的過程同時又是假設-驗證的研究過程?假設的基礎涉及語言現(xiàn)象的分析以及分析結果的綜合,也涉及已知神經生理特征等?由于模式是假設的,它是否在逐步逼近語言系統(tǒng),需要通過各種實驗來驗證?假設的模式可以是各種各樣的,要對不同模式進行取舍,并就此充實和調整正在構建的模式,我們需要對各種模式進行驗證,基于驗證做出取舍決定?
模式構建者又如何來驗證模式呢?筆者的回答是:1)驗證以語言系統(tǒng)基本特征為標準;2)驗證應該是基于匯集證據(convergent evidence)的驗證,簡稱匯集實證?語言系統(tǒng)模式的匯集實證的具體實施包括:語言現(xiàn)象輸入輸出的操作可行性實驗?語言心理實驗?語言神經生理實驗?語言計算模擬實驗等?這些實驗實際上具體表現(xiàn)了語言學和認知科學交叉的必要性?根據認知科學的觀點,語言理論表述可以在不同層面上進行,例如,符號層面?心理信息處理層面?神經網絡層面?神經元層面等?但是,這些層面只是理論表述的一種限定性理論視角?我們是做語言研究的,不是做語言學研究的?我們已經論證了,模式表述的是語言系統(tǒng)的基本特征,而不是某層面的理論客體?不同層面只作為匯集證據的不同部分,它們都可以幫助構建語言系統(tǒng)模式?得到的匯集證據視角越多,證據的論證力度也就越大,模式逼近系統(tǒng)的可能性也就越大?在如此驗證過程中,心智層面和大腦層面只是研究者的理論視角,是研究者窺視語言系統(tǒng)的方式,不是語言系統(tǒng)本身?語言系統(tǒng)本身不存在這兩個層面?語言系統(tǒng)只存在于大腦之中,但是研究者可以從心智心理角度看大腦,也可以從神經生理角度看大腦?兩者所看到的大腦也不完全是大腦本身,也只是用來表述的理論模式而已?兩者雖然出發(fā)點不同,表述的精度也不同,但它們都試圖表述語言系統(tǒng),都應該表述語言基本特征,因此都必須經過以上所說的匯集驗證?
本文從模式內部的義形關系及其操作可行性的角度出發(fā),重點驗證Goldberg(1995)的小句構式(construction)及其層級模式,并和Lamb(1999)和Jackendoff(1990,2002)等的層次模式作一比較?正如本文一開始就表明的,語言研究不是去評判哪種理論模式優(yōu)越,語言研究主要是構建?驗證和調整模式,以此表述和解釋語言系統(tǒng),并以此逐步逼近真實語言系統(tǒng)?對模式及其各種特征的取舍,必須以語言系統(tǒng)的基本特征為標準?
語言系統(tǒng)模式各個學派?各種理論可能都不同?在宏觀層面上,層級模式和層次模式的差異比較明顯?出于模式構建的需要,我們有必要從語言系統(tǒng)的基本特征出發(fā),在構建系統(tǒng)模式的過程中,驗證這些不同的理論模式,基于驗證對這些理論模式作出取舍判斷?本文主要驗證并討論兩種模式的操作可行性?
二?層級模式和層次模式
層級模式和層次模式是兩種不同的系統(tǒng)模式?層級模式中,抽象范疇及其實例范疇連接而成的關系網絡,各范疇處于上下關系中的相對位置?層級組織就是由各層級的不同范疇根據承接關系連接構成的組織?各層級上的每一個范疇都涵蓋義和形之間的關系?層級組織有神經生理機制的支持?神經科學的研究成果似乎都表明,大腦皮層神經功能區(qū)的排列,大致上就是一種層級組織?但是,并非所有的層級模式都不悖于操作可行性?
層次模式是概念語義和語法各自形成半自主體系的系統(tǒng)模式(例如,Lamb的神經認知語言學或其前身層次語法的關系網絡模式?Jackendoff的平行模式)?和層級模式不同的是,層次模式將所有的語義內容連成一個系統(tǒng),將所有的句法形式連成一個系統(tǒng)?盡管如此,兩種模式都是義形關系的模式,所不同的是如何組織義形關系?以小句的系統(tǒng)模式為例,層級模式和層次模式的構造可以圖示如下?
在層次模式中,一個語符關系是語義和語法之間的關系?例如,圖1中的語符關系1,它的語義是S1,語法是G1?兩者通過連接關系共同構成這個語符關系?在層級模式中,一個語符關系就作為一個范疇,它是更抽象范疇的下位?例如,圖2中語符關系S/G1構成一個整體性范疇,它作為更抽象范疇的下位?
本文從模式操作可行性的角度出發(fā),重點驗證和討論小句的層級模式以及層次模式?為了深入討論層級模式的認知操作可行性,我們有必要將詞匯層級組織的討論作為小句層級模式驗證的鋪墊?
三?詞匯的層級組織
心理詞庫的研究已經表明,詞匯層級組織是存在的(Aitchison 2003)?以“動物”及其下位各范疇為例?動物的下位可以有“鳥”“哺乳動物”“昆蟲”等?“鳥”可以進一步分出“麻雀”“金絲鳥”“布谷鳥”“老鷹”等?
作為一個詞項,它至少有概念語義和表達形式?以上的詞匯層級組織應該是詞匯的概念語義層級?
層級組織中的每一個概念語義范疇,又可以連接一組概念語義特征?范疇“鳥”及其表達形式可能是較早習得的基本范疇(Ungerer and Schmid 1996)?范疇“鳥”可以連接的概念語義特征至少有 “有硬嘴”“有羽毛”“有翅膀”“會飛”……?在操作中“鳥”的概念語義及其語言表達,以及它們的概念語義特征,可以互相激活?例如,小孩看到會飛有羽毛的東西,可能會稱其為“鳥”?如果后來小孩看到了一只麻雀,并聽成人說這是麻雀?通過可視特征,“麻雀”和“鳥”共享一組概念語義特征(見圖4所示)?
麻雀的激活,可以通過共享的概念語義特征,激活“鳥”?結果,“麻雀”和“鳥”之間構成了連通關系?通過共享的概念語義特征,麻雀被判定為“鳥”?以同樣的方式兒童在“金絲鳥”“布谷鳥”“老鷹”等和“鳥”之間構成了連通關系?這樣,“鳥”和多個下位范疇構成層級的繼承關系?神經科學的研究成果告訴我們,這樣的神經機制是存在的(Young et al,1995)?當然特征中有些可能被所有下位實例范疇共享(例如,有羽毛),有些則被部分實例范疇共享(例如,會飛,因為鴕鳥等可以歸入“鳥”,但它們不會飛)?親屬相似性的范疇則又有不同的連接關系?
根據以上闡述,層級組織確實有操作可行性?但它的操作僅限于兩個范圍:1)判定范疇歸類的認知操作;2)操作軌跡不遍及整個層級組織?例如,判斷“麻雀”屬于哪一范疇,不必激活“鳥”的上位,也不必激活“麻雀”的下位?筆者的研究成果還揭示另外一種事實,詞匯層級組織還可以在和句法連接時起一定的作用?這個問題將在以后討論詞匯和句法接口時,再進行詳盡論述?下文第四節(jié)則集中討論小句構式范疇所構建的層級組織?
筆者的研究中還發(fā)現(xiàn),歸類判斷的認知操作和轉喻的認知操作基于相同的連接組織?例如:
(1)The Wall Street were all crazy yesterday.
在我們的經驗知識中,“華爾街”可以連接“交易所”,“交易所”可以連接“交易經紀人”?由于只有“交易經紀人”才可以和“瘋”共享概念語義“心理狀態(tài)”,即“瘋”屬于(連接)上位的“心理狀態(tài)”,“人”有(連接)“心理狀態(tài)”,所以句首名詞短語The Wall Street只有在通過兩層連接關系到隱性的“交易經紀人”才完成理解操作,并獲得該語義?
四?構式及其層級的操作缺陷
Goldberg的論元結構構式語法(construction grammar),它的基本單位是構式?構式語法有兩個意思:一個是指研究構式的一門學科,另一個是由構式連接構成的系統(tǒng)?我們將后者稱作構式系統(tǒng)?
構式系統(tǒng)組成涉及兩個方面:1)構式之間的承繼關系;2)以及構式內部的連接關系?構式由概念語義和語法功能連接構成,概念語義在進一步由動作框架和論元結構融合構成?如果構式是義形連接關系,那么構式承接應該是義形連接關系?構式系統(tǒng)通過承接關系連接構成層級組織?
構式是義(語義)形(句法)兩個部分連接構成的范疇?構式層級組織就是各義形構式按照承接關系連接構成的層級組織?由于構式是義形連接范疇,所以構式的連接既有語義的因素,又有句法的因素?承接關系就是一種冗余關系?兩個構式之間冗余量越大,習得越方便?
雖然認知語言學及其論元結構構式層級組織,它們并不關注其理論模式的操作可行性,但要用構式系統(tǒng)來表述語言系統(tǒng),那么構式系統(tǒng)自然需要通過操作可行性的驗證?下文對構式系統(tǒng)模式操作可行性的驗證從兩個方面進行驗證?一個是構式外部的層級組織,另一個是構式內部的連接關系?
構式層級的驗證:就構式語法而言,詞項和小句都是構式,它們都是義形連接的范疇?和詞項(或稱心理詞庫)的層級組織一樣,小句也是一個層級組織,兩者都是構式層級組織?雖然構式是義形連接的范疇,但是詞項層級組織主要是詞項的概念語義連接關系,而不是表達形式的連接關系?論元結構構式卻不同,在層級組織中,構式之間的承接關系,或各構式之間的相同部分,它們既有概念語義的,又有表達形式的?Goldberg(1995)在討論承接關系時,也涉及到概念語義和表達形式?但是,和認知語言學的其它研究一樣,在義形關系中概念語義是主要的?
根據上一小節(jié)的探究,詞項構式層級系統(tǒng)被證明是具有一定認知操作可行性的理論模式?它的認知操作主要是判斷歸類(或范疇化)的操作過程,還涉及轉喻認知操作?構式層級組織的歸類操作,不僅在詞項系統(tǒng)中存在,在小句系統(tǒng)中也存在?我們以Goldberg(1995)構建的構式系統(tǒng)為例(見圖5),討論小句構式層級組織是否也有操作可行性?
根據圖5所示,Goldberg認為構式的最高層是主謂構式,它下控不及物構式和及物構式?而不及物構式和及物構式承接主謂構式?當然,及物構式下面也可以控制兩個構式:使移構式和雙及物構式(A)?雙及物構式(A)是雙及物典型構式,它可以下控延伸五個雙及物構式(B—F)?
在判斷過程中,根據承接關系,我們可以說任何構式都可以歸屬于其上位構式?例如,雙及物延伸構式(B)歸屬于雙及物構式?又如,雙及物構式是一種及物構式?但是,它們的承接內容是不同的?(B)和(A)的語義特征相似,句法特征相同;雙及物構式僅部分承接及物構式的義形特征?
根據以上的討論,我們可以得出這樣一個結論?小句和詞項一樣,它們都可以通過構式的特征實施判斷歸類操作,兩者都有一定的操作可行性?兩者不同的是,詞項只含概念語義特征;而小句既有共享的概念語義特征,有些還有共享的句法特征?
當然,語言系統(tǒng)的操作主要是理解?產出?問答和語義推理的認知操作?而這些操作過程能否在構式系統(tǒng)中實施呢?即構式系統(tǒng)有沒有(理解?產出)操作可行性呢?我們以理解下句的操作過程為例?
(2) John gave her a necklace.
在詞匯語法層面上,它的輸入是詞匯語法結構?由于輸入結構和雙及物構式(A)相同,所以雙及物構式(A)激活,并通過連接關系激活論元結構和動詞語義框架,完成理解操作過程?從計算語言學的角度出發(fā),如果層級組織需要起作用,那么在激活雙及物構式之前,層級組織啟動并從最高層級向下輸送信號,直至雙及物構式選中并激活?如果這樣的操作過程存在的,那么我們每一次理解小句的操作過程,都必須首先用最高層級的主謂構式和輸入結構比較?很顯然這樣的操作過程是不可行性的?如果輸入是詞匯語法結構,那么理解操作是設法激活相應的詞匯語法結構,而不是去遍歷層級組織去尋找義形構式,因為任何概念語義都可以由詞匯語法結構根據其連接關系來激活?
根據以上論證,我們得到兩個結論:1)層級組織的操作主要是判定范疇歸類的認知操作; 2)層級組織的操作軌跡不遍及層級組織,而只集中于詞匯語法結構中?因此,層級組織在小句構式系統(tǒng)中仍然可以實施歸類判斷,但至少不參與理解操作過程?
我們的研究發(fā)現(xiàn),構式系統(tǒng)的認知操作缺陷不僅僅出現(xiàn)在層級組織中,還出現(xiàn)在構式內部關系中?
構式的驗證:在Goldberg的構式系統(tǒng)中,構式是義形連接的范疇?其中概念語義是豐富的百科語義,在構式語法中表述為動詞語義框架(verb semantic frame)和論元結構(argument structure)的融合(fusion)?②例如:
(3)John handed Mary a letter.
表述該小句的構式是:
動詞框架的參與者和論元結構的論元可以解讀為:參與者根據融合原則識解為論元?其中融合原則就是識解的語義條件?論元結構則連接語法(功能)結構?構式就是融合后的論元結構和語法(功能)結構之間的連接關系?如果構式具備操作可行性,那么它的理解操作過程就是從語法到語義的過程,即從語法(功能)結構到論元結構以及動詞框架的操作過程,其中包括從語法功能到論元?參與者的理解過程?筆者認為,論元結構構式無法合理表述如此理解操作過程?下文我們用兩個小句作為理解過程的驗證語料:
(4) Tom gave Ted five dollars.
(5) The book cost him five dollars.
大家都接受前句是雙及物結構;而后句是否屬于雙及物結構,有爭議?Hornby(1974)將兩者歸入不同的句型?根據Hornby的歸類方法,兩句的語法功能是:
主語-動詞-賓語-賓語2
主語-動詞-賓語-附語
當然,詞匯語法結構的輸入是詞串?每一個詞可以從詞庫中調出各自的詞性(在此暫不詳細討論多詞性的消解)?語法功能的確定,不是在詞庫中實施的,而是在小句的整體處理中實施的?于是乎語法功能分類及其表述形式,至少作為理解操作的基礎是不全的?可操作的義形關系中,各詞項首先具備的標記應該是顯性標示詞性的語法單位或類型,而不是詞項的語法功能?但是,用語法單位結構來表述小句,兩個小句卻是相同的,它們都是:
名短1-動詞-名短2-名短3
因此要使構式有操作可行性,同時又想保持語法功能的差異,我們必須表述語法單位和語法功能之間的關系,分清相同語法單位名短3和不同語法功能賓語?附(屬)語之間的體現(xiàn)關系?
另一種可能的做法是將兩句都歸入雙及物構式,其中名短3在任何情況下都是賓語2?這樣處理的優(yōu)越性是語法功能和語法單位同構,因此模式不需要重設兩種語法結構來保持系統(tǒng)的操作可行性,模式甚至可以只選擇語法單位的組合結構作為句法結構,以達到理解操作輸入的可行性,以此彌補語法功能在表述方面的缺陷?這樣處理雖然句法表述經濟了,語義和句法之間的關系卻復雜了?以上兩個小句的句法結構要和不同的語義論元結構連接?這樣的內部義形連接,Goldberg的構式語法是沒有的?
當然,還有一些研究雙賓結構的論著甚至將名詞短語?介詞短語等都歸入句尾的第二賓語(王寅 2008)?實際上,句尾不同語法成分的小句表達概念語義是不相同的,例如:
(6)John gave Mary a book.
和層級模式相比,層次模式直截了當?shù)乇硎稣Z言系統(tǒng)的操作過程是義形之間的過程?在理解的操作過程中,它只激活相關的語法結構,而無需遍歷層級去匹配相同的“語法結構”?
六?小結和余言
首先,層級模式是有一定操作可行性的,但它的操作功能僅限于判斷歸類,而且判斷操作不遍及整個層級組織?從模式操作可行性的角度出發(fā),層級模式可以是詞庫的合理表述模式,但卻不是小句的合理表述模式?層次模式可以調整到保持其操作可行性?因此,就模式的操作可行性而言,層次模式有可取之處?
層次模式可以是各種各樣的,不同變體具體表現(xiàn)在語義層的異同和語法層的異同?其中爭論比較大的是語義層?如果模式是可以操作的,那么其語義系統(tǒng)(或語義層)應該是連通語言表達和感知?運動?情感等非語言認知系統(tǒng)的?這樣的語義系統(tǒng)應該是概念語義系統(tǒng)?因此,合理模式的概念語義系統(tǒng)既能夠表述它和非語言認知系統(tǒng)的連通關系,又能夠表述和語言表達系統(tǒng)的連通關系?就小句而言,概念語義系統(tǒng)至少在連通語法結構系統(tǒng)的同時,還必須能夠連通和感知?運動相關的情狀(包括事件和性狀)?概念語義既要表述不同語法體現(xiàn)的差異,又要表述認知語義的異同?因此,層次模式也有必要進一步拓展和修整?筆者的做法是構建具有格式塔心理特征的概念框架來表述小句的概念語義(程琪龍 2006)?這樣的概念框架及其系統(tǒng),將作為概念語義系統(tǒng)中的一部分,出現(xiàn)在層次模式中?
鳴謝:作者曾應姜望琪教授和李戰(zhàn)子教授之邀,分別在北京大學以及南京國際關系學院陳述該理論觀點,并和專家同仁交流討論?
注釋:
① 術語的選用,在不危及正確理解的情況下,作者一般采用包容的態(tài)度,只將其視為命名學的問題不以深究?
② 筆者的研究發(fā)現(xiàn),Goldberg的融合原則有些仍然有缺陷?由于篇幅有限,融合原則的利弊將另行文述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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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項目:上海市哲學社會科學規(guī)劃項目“小句基本構式的認知操作系統(tǒng)”(2006BYY004)?
作者簡介:程琪龍,上海大學外國語學院教授,博士,博士生導師;研究方向:小句的義形關系及其計算模式;理論興趣:認知?功能理論?
收稿日期2008-01-13
責任編校通 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