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旭東/編譯
令人驚嘆的技藝
“只要屏住氣,往下潛!”73歲,已當了祖母的江順伊高聲叫道。隨著海浪的潮涌和風聲的呼嘯,在頗為寒冷的11月的一個下午,我將腦袋沉入水中,使勁地劃動胳膊,雙腿蹬水??墒遣⒉灰娦В航壴谖疑砩现?公斤的腰帶顯然不夠抵消穿在身上增厚的保暖潛水衣。我只能不斷地擊水,但仍漂浮在海面上。
像海豹一樣在浪間起伏的江女士朝著我咯咯地笑。她輕巧地潛入水下,待浮上來時手里已抓著一只海膽,而我則只有在一旁喘氣的份。
濟州島位于韓國本土以南約100公里的海面上,是該國最大的海島。我來這里就是要親眼見識一下名聲遠揚的“撈海女”(sea women)的世界。通過苛嚴的訓(xùn)練和體能的適應(yīng),這些女性在收獲海膽、鮑魚以及其他海味時,能在濟州島附近海面攝氏10度的水中,下潛到20米深的海底,屏氣長達4分鐘。
這種謀生方式正在迅速衰亡。隨著污染和水溫升高對海洋生物造成的傷害,年輕一代的當?shù)嘏赃x擇了較為安全、較為舒適的職業(yè)來謀生,以潛水撈取海味謀生的婦女,在過去40年期間已由3萬人下降到5400人,如今從事這項職業(yè)的大多數(shù)女性的年齡已在50歲以上。如果數(shù)量上的銳減以每年恒定的趨勢繼續(xù)下去的話,那么她們終將成為濟州島歷史上的無足輕重的注腳。
“作為一個研究人員,我感到擔憂,因為正是撈海女這種獨特的文化和歷史使得濟州島如此與眾不同。”以濟州島為生活基地的作家韓利華指出。他撰寫了大量有關(guān)撈海女的作品和報道?!叭欢斘疑钊胨齻兊纳睿儞Q角度來關(guān)注這一現(xiàn)象時,我就為她們不必再干這種既困難又艱辛的職業(yè)而感到欣慰?!?/p>
“注意這邊!”47歲的撈海女蔡珠茶看我上氣不接下氣,便說道。她拋給我一根連著圓形浮標和漁網(wǎng)的繩子,繩子的另一頭綁在她的腰上?!白ゾo。我游,帶你出去?!?/p>
在遼闊的海面上游了幾百米后,蔡女士劃動著腳上的腳蹼,流暢地潛入10米深的海底。從水面上望去,我看到她有時快速翻動著海底巖石;有時仔細探查海底裂隙。那種看上去十分優(yōu)雅的方式會使你相信,她似乎不必呼吸空氣,而是以呼吸海水來生存的。在她的手里拿著的一個鐵鉤的幫助下,一只海螺被撬了起來。
又過了幾分鐘,最后,蔡女士翻身向上,敏捷地蹬了幾下水,將胳膊貼近身體,迅速浮上海面。我料想她正在大口喘氣??墒浅龊跻饬?,她嘴里發(fā)出一長串高聲調(diào)、頗有節(jié)律的口哨。“當我們浮上海面時都要吹口哨,”她解釋說,“所有的撈海女都會吹這種口哨。”它就是這里以海謀生的女性們誘人的歌聲。由母親傳授給女兒。
不過沃倫·查珀爾博士,位于波士頓的馬薩諸塞綜合醫(yī)院的麻醉科主任在上世紀90年代曾對撈海女進行過研究。他指出,吹口哨并不僅僅是一個多世紀的傳統(tǒng)?!爱斈愦悼谏?,撅起嘴唇時,會膨脹肺部的小氣囊,這些小氣囊在潛水時可能破裂。”他解釋。吹口哨可以清空肺部,減少浮力,為她們下一次潛水作好準備?!斑@種行為類似鯨類和海豹在下潛時呼出空氣?!彼f。
查珀爾發(fā)現(xiàn),撈海女類似于海洋哺乳動物的功能還不僅于此。像韋德爾海豹一樣,撈海女用她們的脾臟作為氧氣儲存器。當她們潛入水中時,脾臟收縮,將富氧的血紅細胞輸入循環(huán)系統(tǒng),從而使她們能在水下待的時間更長一些。
撈海女的潛水技能長期以來也令生理學(xué)家們驚嘆。上世紀七十年代期間,紐約州立大學(xué)布法羅分校的蘇姬紅和赫曼·拉恩就研究過那些還未使用潛水衣的撈海女的情況。兩位研究人員發(fā)現(xiàn),在冬季,她們身體的耗氧量是普通韓國人的兩倍。
“這種機理很可能是她們的甲狀腺給體內(nèi)的‘火爐添加了燃料,因此她們能消耗更多的氧氣,產(chǎn)生更多的熱量來保持體溫?!辈殓隊柦忉屨f?!斑@是一種極其不平常的適應(yīng)性?!?/p>
從小學(xué)藝的撈海女
撈海女從童年的7歲起就在母親找到的隱秘的、不會被水下巖石卡住的地點開始訓(xùn)練。首先在靠近岸邊的水面收獲海藻和海菜,然后再到深一些的海域去捕撈一些賣得出價錢的貝類、螃蟹、蝦類等海產(chǎn)品。她們還要學(xué)會在面臨危險的情況下保持冷靜的方法。這些訓(xùn)練既要認真實踐,還要有耐心,并且也是很費時的。
這些女性也意識到她們的工作十分危險,死神隨時可能因差一口氣而降臨。“有時候你想在水下再待一會兒去撈另一只海螺,”江順伊說?!敖Y(jié)果由于憋氣太久,當你浮上海面時,就會出問題?!?/p>
因此這種情況也可解釋為什么大多數(shù)撈海女把她們的潛水時間限定在90秒以內(nèi)?!叭绻阆聺摃r間過長,潛得過深,在水下時可能還能支撐一下,因為你的胸部受到海水的擠壓。”查珀爾說,“而當你返回海面時,你的肺部擴張,氧氣從你的血液中釋放出來,進入肺部。你就昏厥過去了?!?/p>
所以撈海女們總是成群結(jié)隊地潛水?!叭绻愕耐榫驮诟浇?,她們馬上就可以拍打你,讓你蘇醒?!?5歲的樸安鷗說,“否則,你可能會沉到海底去了?!?/p>
不過現(xiàn)實是,撈海女很少會使自己把氣屏到臨界程度:因為沒有那么多東西可撈。濟州島附近的海水污染已使大量的水下植物死亡,繼而導(dǎo)致她們要捕撈的、以植物為食的貝類、蝦類、蟹類也明顯減少。“只剩下了海膽?!睆埮空f。為了維持家庭收入,許多撈海女開始在岸上種起了蔬菜,或到海邊的小旅店、賓館和餐館打工。
據(jù)歷史記載,直到十七世紀之前,濟州島上的男女居民們都是以潛水捕撈為生的:男人到深水區(qū)域撈鮑魚,而女人則在近岸處撈海藻、海菜。然而當國王命令男人們?nèi)瓴稉契U魚后,這些男人們由于覺得這項工作太危險而逃離了濟州島。結(jié)果留下的婦女們只得冒險去海里捕撈。
隨著收入的增長,濟州島上的婦女獲得了更多的經(jīng)濟權(quán)以及在韓國本土的婦女享受不到的女權(quán)自由。她們有權(quán)利離婚和再婚。她們進一步組成了婦女潛水協(xié)會。這一團體為海邊的村莊建造學(xué)校,修通道路。1932年,正是在這一團體的組織下,撈海女奮起反抗了日本人對該島殖民化企圖。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撈海女們的富裕之日就是她們消亡之時。到了上世紀六十年代,她們中的許多人已掙到了足夠的錢來買地、買房以及讓她們的子女接受教育,以便到韓國本土尋找新的機遇?!拔覀兊淖优僖膊挥萌ハ潞2稉屏?。”49歲的高達鷗,她居住的村子里最年輕的撈海女說,“如果她們試圖像我們那樣潛水的話,可能會淹死的。我的女兒甚至不會游泳。”
一天,我在海邊遇到一群剛從海里上岸的撈海女,她們的潛水服在陽光下閃閃發(fā)光,網(wǎng)袋中塞滿海膽。其中有一些人還背著用原始的橡皮筋弓箭射中的海魚。此外還有章魚和海參。盡管如今的收獲不如過去那么豐富,但是撈海女們對她們的捕撈技藝仍然表現(xiàn)出了毫不掩飾的自豪。
當我向居住的小旅館走去時,感到僵硬的膝蓋腫了起來,并且疼痛使我走起來一瘸一拐的。通過察看,我發(fā)現(xiàn)皮膚上有一個刺痕?!澳惚缓D懘痰搅?。”幾個婦女都告訴我。但她們都表示癥狀并不嚴重,只不過要兩個星期才能恢復(fù)正常行走。
“這樣你將永遠記住與我們在一起的日子。”其中一名撈海女說道。
確實,在疼痛消失很久之后,我發(fā)現(xiàn)自己對于濟州島撈海女們有了很深的感受 —— 她們堅強的決心,她們在自己生活方式將要消失的遺憾中所顯露出來的自豪。她們也是欣慰的,因為她們給了自己的女兒尋找到一條走向不同人生道路的機會。
在我與這些撈海女待在一起的最后的日子里,我有一天背上配有氧氣瓶的潛水設(shè)備,潛入海底,坐在那里觀察她們的捕撈工作。在我的上方,這些自強的女性輕快地時而上浮,時而下潛。突然陽光穿透水面,直射海中,我被這一瞬間的美景 —— 她們?yōu)樯娑@示的堅韌力量感動著。
“干這種活要冒生命危險,”蔡女士告訴我,“但我依然熱愛潛水?!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