瘳保平
據(jù)我考證,“端起碗來吃肉,放下筷子罵娘”,這句經(jīng)典名言誕生于上世紀八十年代,流行甚廣,到現(xiàn)在還時常掛在某些人嘴上。再談這個已經(jīng)讓人審美疲勞的名言,是笨賊偷石臼——吃力不討好,除非我能深入解剖它,拎出點新發(fā)現(xiàn)來。能不能呢?沒有把握。
我拎出的第一個新發(fā)現(xiàn),那就是:“端起碗來吃肉,放下筷子罵娘”是一句頂級荒謬的話。說這話的人不是罵娘的人,而是被罵娘的人,誰呢?顯然是“上面”。比如國家、政府、官員之類。他(它)們認為費了老大的勁,好不容易讓人民吃上肉,人民非但不感激,還抹著油嘴罵娘,豈不是“好心沒有好報,好柴燒爛灶”。
從饑饉動亂的年代走過來,改革了,開放了,吃肉了,富裕了,這個轉(zhuǎn)變是巨大的,是摸著石頭過河才得來的,多不容易。非但不懷一顆感恩的心,居然還罵娘!——這是自視有恩于民的人的心里話。
不過,從現(xiàn)代民主憲政意義上理解,事情全然不是這樣。首先,人民是國家主人,政府是人民對公共服務(wù)的需要而產(chǎn)生的,官員是人民請來“打雜的”,誰主誰仆,關(guān)系分明。其次,人民是納稅人,官員靠納稅人供養(yǎng),人民扮演著“親娘”的角色,誰該感恩,也很分明。
在“端起碗來吃肉,放下筷子罵娘”這句話當中,這個“娘”可以是國罵中的“娘”,也可以是供養(yǎng)你的衣食父母。倘若指前者,主人和仆人都可以隨口就來,不必特指。倘若指后者,這句經(jīng)典名句該從公仆嘴里說出,而不是主人嘴里說出。比如公仆因為主人給錢太少,管得太嚴而罵“娘”很好理解,惟獨人民罵“仆人”變成了罵“親娘”,就顯得荒謬不經(jīng)。
我拎出的第二個新發(fā)現(xiàn),那就是,“端起碗來吃肉,放下筷子罵娘”,是一句頂級陰險的話。人民“端起碗來吃肉”是普遍的事實,這碗中的肉并不是天上掉下來的,也不是誰施舍他們的,是他們用自己艱苦勞動換來的,是流了汗流了淚甚至流了血的。他們吃肉就該理直氣壯,完全沒有必要像是虧欠了誰似的,一幅誠恐誠惶、感動淚流狀。
人民吃肉的時候可能罵娘,也可能不罵娘,放下筷子后可能罵娘,也可能不罵娘。吃肉是吃肉,罵娘是罵娘,是兩回事,吃肉與罵娘之間沒有必然聯(lián)系。強行將兩件事拉郎配式地綁在一起,除非無知,難免讓人懷疑有陰險的用意:吃了人家的肉,還罵人家的娘,這么不識好歹的人,是不是該治一治,給點顏色讓他瞧瞧?
我拎出的第三個新發(fā)展,那就是,“端起碗來吃肉,放下筷子罵娘”,是一句頂級受用的話。這句話的用意是說不要得了便宜還賣乖,可是人民為什么要“小富即安”呢?馬斯洛認為,人的需要是有層次的,人有權(quán)利不斷地向更高的需求層次邁進,當人民有肉吃了,甚至富裕了還罵娘,那是因為人民有了更多更高的需求,比如社會公平、政治民主、自由幸福、自我發(fā)展……等等“人民日益增長的物質(zhì)文化需求”,這些需求滿足得不盡人意,你怪得他們要罵娘?試想,醫(yī)改改得看不起病,教改改得上不起學(xué),房改改得買不起房,人民的嘴巴能不癢癢嗎?
罵夠了,氣消了,心平了,通泰了,有利身心健康;有氣不能出,憋在心里,要么憋出病來,要么火山爆發(fā),因此,罵娘雖說欠文明,亦有利和諧。就算是作最壞的假想,我也覺得罵娘比起不能罵娘,沒有力氣罵娘要好上萬倍。難道不覺得“端起碗來吃肉,放下筷子罵娘”,比“端起碗來吃野菜,放下筷子喊萬歲”好萬倍?
正常的社會狀態(tài),就該人民對公仆橫挑眉毛豎挑眼,不滿意就罵娘。只是,手里拿著權(quán)柄,以“父母官”自居的人,要習(xí)慣挨罵還有很漫長的路,因為,這句“長生不老”的經(jīng)典名言還在被荒謬而不是合理地解釋和運用,還要我費這么大的勁在這里左一刀右一刀割來割去。
[選自《騰訊網(wǎng)》]
題圖/張建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