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法考泄題大案揭底

金　福

2008年12月23日上午，備受關注的中央紀委監(jiān)察部駐司法部紀檢組監(jiān)察局二室原主任林建東故意泄露國家秘密、受賄案在杭州市中級人民法院開庭審理。

此案由浙江省人民檢察院偵查終結后交由杭州市人民檢察院審查起訴。杭州市檢察院檢察長吳春蓮、杭州市中級法院院長翁鋼糧分別擔任此案第一公訴人和審判長。從兩人的身份可以看出，這起案件的敏感及重要性。

謝友情，膽大包天下“黑手”

想撈錢，順便出手售“奇貨”

這件案子最初的導火線，源自深圳的一個考生——石玉丹。石玉丹現(xiàn)年27歲，畢業(yè)于中國政法大學，而后出國留學。留學回來后，父母對她期望很大，希望能夠有所作為。可是，要想在司法界有作為，就必須先通過司法考試，這可是個難關。眾所周知，國家司法考試是法官、檢察官和律師的職業(yè)資格考試，任何人初任這三種崗位，都必須先通過司法考試。該考試以其難度高、題量大、競爭性強和通過率極低，被稱為“天下第一考”。石玉丹盡管是名牌大學畢業(yè)，而且又是海歸派，但先后兩次參加司法考試，都未能通過，足見這“天下第一考”確是名不虛傳。

石玉丹在走上工作崗位之前就碰了壁，這可急壞了她的父母。好在她父母也并非等閑之輩，在深圳當?shù)乜墒怯悬c實力的。父親石某原系部隊軍官，從小在部隊大院里把女兒帶大，后來轉業(yè)到地方，擔任深圳某醫(yī)院的黨委書記。與前妻離異后，又與深圳法制報的李某結了婚。這個李某原先曾在司法部工作過一段時間，在公關方面頗有能耐。

當石某向現(xiàn)任妻子李某談起女兒石玉丹司法考試一事時，李某當即想到了她在司法部的老熟人——林建東。因為，就在不久前，林建東就曾經(jīng)為了他兒子的事找過李某，李某將這事托付給丈夫石某，最終才將事情辦成。

林建東的那件事，就是幫他不爭氣的兒子考軍?！，F(xiàn)在在部隊里混和早些年不同了，這和地方上當機關干部一樣，都得考個身份來才行。當公務員要考，干司法工作要考，而到部隊當軍官，也必須考入軍校才行。如果考不上軍校，當不了軍官，轉業(yè)后就不可能到機關事業(yè)單位當干部，只能到企業(yè)打工，那就太沒出息了。那次，當林建東找到李某后，李某憑著石某在部隊里的老關系，幫助打招呼，最后讓林的兒子考入了軍校，讓林建東感覺到李某和石某夫婦確實會辦事，也很給面子。

這回，當李某向林建東提出要在司法考試方面幫助石某女兒石玉丹“輔導”一下時，林建東立即興奮起來，覺得這是個幫助朋友“還情”的好機會。在電話里立即表示“看機會”，有可能的話會盡力幫忙的。

林建東年近五十，原系國家司法部某副部級領導的秘書，后來一步步發(fā)展，升任為中央紀委監(jiān)察部派駐司法部紀檢組、監(jiān)察局二室主任。由于全國紀委系統(tǒng)的職務一律高配一級，他這個室主任屬于副局（廳）級。另外，由于國家司法考試事關重大，和其他一些重要的考試項目一樣，近年來也常有反映試題泄密，但都未曾查實。為了加強對司法考試的監(jiān)督管理，司法部特地派出紀檢組監(jiān)察局的同志參與監(jiān)督工作，而林建東，正是負責全國司法考試中舞弊行為的查處工作的。

2007年7月25日至8月9日，林建東受領導指派參加國家司法考試命題的現(xiàn)場監(jiān)督工作。他在獲取了存放在試卷密碼箱的密碼后，私下用該密碼打開了自己負責監(jiān)管的密碼箱，摘抄了2007年國家司法考試試卷(校對稿和過程稿)一至四卷的大部分試題和答案。

2007年9月6日，離當年司法考試尚有9天的時候，林建東找了個機會到深圳“出差”，于9月6日、8日兩天，在深圳博林諾福特酒店客房內，分兩次將當時還是絕密的2007年司法考試相關題目及答案，以口述的方式泄露給石玉丹，再由石當場記錄下來。

從上述案情可以看出，林建東瀆職徇私的主要原因，確實是想幫老朋友的忙，還個“人情”。他自己在被查處后也多次表達了悔意，認罪態(tài)度誠懇。在法庭最后陳述時，還這樣懺悔：“自己并非為了謀取私利，而是礙于人情，不講原則講朋友義氣，知法犯法，這教訓太深刻了！”

然而事實并非如此。其實，林建東在為了還“人情”偷出試題及答案后，覺得“奇貨”可居。手里攢著這價值連城的“寶貝”，不讓它發(fā)揮點作用，產(chǎn)生點“利潤”，委實可惜。于是，貪念由此而生，他自己也想做點“小生意”，弄筆“小財”發(fā)發(fā)。

這個時候，他想到了兩個“小朋友”，一個是江蘇海門的張某，一個是江蘇寶應的王某。

張某系江蘇海門市人民法院研究室書記員，于2007年8月經(jīng)人介紹認識。在得知她準備參加當年全國司法考試后，林建東留下了她的電話號碼。到深圳“出差”時，當即打電話讓張某趕到深圳相見。9月8日晚，即在將考題及答案透露給了石玉丹后，林建東便在同一酒店“接見”張某，將包括“社會主義法治理念”論述題等在內的2007年司法考試主觀題和部分客觀題泄露給了她。張某表示，回去以后她會想辦法報答的，并要林建東告知銀行信用卡。林便將自己的牡丹卡號碼告訴了張某。事后，張某果然將1萬元錢存入林建東的卡內，并打電話告訴了林建東。9月12日左右，在張某的要求下，林建東又將行政法試題和答案通過傳真泄露給了張某。

在與張某的交易完成后，林建東還想再賺一筆，于是又想到了江蘇省寶應縣國法法律服務所主任王某。王某已經(jīng)是法律事務所主任了，可還沒有通過司法考試，這讓他很丟臉，也不利于工作的開展。在認識林建東后，也很希望他能夠幫忙。9月12日下午，林建東向王某泄露了包括“社會主義法治理念”論述題等在內的2007年司法考試主觀題和部分客觀題的內容。王某順利通過司法考試后，為表示感謝，于當年12月31日專程到北京送給林建東3萬元。

為愛情，石玉丹奉獻“絕密”

為轎車，李曉亮“出售”愛情

林建東涉及的司法考試泄密案，就好比是一部傳奇小說，一環(huán)扣一環(huán)，環(huán)環(huán)險奇。接下來的一環(huán)，就要講到石玉丹與李曉亮的愛情故事。

石玉丹與李曉亮本是同學關系，曾經(jīng)在北京一起學法律，都想成為出色的司法工作者，干一番事業(yè)。兩人戀愛的事被石玉丹父母知道后，遭到了無情的反對?？赡苁赣X得李曉亮家庭條件比較差，覺得自己女兒應該找個更好的，或者應該有個更好的發(fā)展方向。于是，嚴厲要求女兒與李曉亮斷絕關系。

就這樣，李曉亮就成了石玉丹的“前男友”。可是，他們私底下仍舊常有聯(lián)系，正因為這個藕斷絲連的舊情關系，造成了林建東泄密受賄案一步步陷入了深淵。

石某與李某夫婦是為了自己的寶貝女兒而聯(lián)系上司法部林建東幫忙，讓他為女兒順利通過司法考試而冒著違法被查的巨大風險，可是，這個女兒卻又把好不容易搞到手的這個絕密資料轉手奉獻給了父母親很不滿意的前男友李曉亮。

在石玉丹與李曉亮的平常聯(lián)系中，石告知她可能會拿到今年的考題和答案，問他是否也參加考試，如果參加的話，她愿意與他共同分享“絕密”。

2007年9月10日，李曉亮買了當天往返北京、深圳兩地的機票，趕到石玉丹住處樓下。十幾分鐘后，他帶走了“復習材料”。而驚天案件的序幕，也由此拉開。

思想單純的石玉丹還特意叮囑李曉亮，絕對不能把資料再交給別人。但事實上，石玉丹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李曉亮欺騙了她，這年，他根本就沒有報名參加司法考試。之所以要騙她，是為了想撈筆好處。在他得知石可能會擁有試題及答案后，便將這一消息告知了他在北京合租一屋的室友于樹泉。于樹泉是一名專業(yè)槍手,經(jīng)常替人家考試，從中獲取巨額報酬。當他從李曉亮口中得知這一消息后，覺得發(fā)財?shù)臋C會到了，于是，要求李提供給他用來出售賣錢。為了提高李的積極性，于對李承諾：“事成后，送你一輛10萬元的汽車，或者等價的現(xiàn)金！”就這樣，李曉亮當面答應石玉丹不把資料轉交給別人，但到了北京后的第二天即9月11日，即把到手的2007年司法考試第一卷至第三卷試題與答案交給了于樹泉。

于樹泉不愧為干這一行的老手。在李曉亮去深圳之前，他就得知可能拿到準確的試題和答案，于是，就早早地向那些考生放出風聲，“司法考試準確試題和答案，1萬至7萬元一套”。

9月12日，于樹泉又指派同伙劉振華，專門從北京趕赴浙江寧波，幫助考生柏偉(另案處理)等人傳遞答案、收取贓款并監(jiān)督其復習。9月14日晚至16日中午，于樹泉在北京通過QQ傳輸、復印后分發(fā)等方式，將從李曉亮處獲得的2007年司法考試試題與答案，以每套1萬到7萬元不等的價格，販賣給北京、浙江寧波、浙江金華、山西臨汾、河北唐山等地20余名考生，非法獲利數(shù)十萬元。

9月15日，劉振華分兩次在寧波一考場外，通過對講機等通訊設備向參加考試的柏偉等人宣讀該試題與答案。

事后，據(jù)查，該答案涉及試題220道，前3卷占總題量的73.3%，平均答對率為92.4%。

經(jīng)浙江省保密局鑒定，涉案的司法考試試題及答案屬于機密級國家秘密，共涉及機密級國家秘密7項，保密期限截至司法考試各卷試題啟用之前。

考生遲到，臨場表現(xiàn)“怪異”

層層追查，揪出“幕后高手”

2007年9月16日，是當年司法考試的最后一天?？荚団徛曉缫秧戇^，但是寧波某考點的一個女考生，仍然在翻閱著手中的復習資料，遲遲沒進考場。這一行為，引起了監(jiān)考老師的注意——司法考試難度大、題量大，歷年來，考生總是早早地進入考場，爭取在規(guī)定時間內完成考試?？伤秊槭裁磰檴檨磉t，而且還在翻看著資料？

好心的監(jiān)考老師立即上去提醒，這時，她才慌張地把資料放在考場外的課桌抽屜，走進考場。

監(jiān)考老師懷著對監(jiān)督工作的高度責任感，從桌子抽屜里找出那些材料時。拿起來一看，他驚呆了——上面寫的內容，竟然和拿到手中的考卷的試題，驚人相似。這樣的復習資料，“針對性”也太強了！

顯然，題目泄露了！監(jiān)考老師當即報警。考試結束后，考生被帶進了辦公室。

情況上報后，經(jīng)有關部門核查，該份資料和司法考題、答案基本一致。 這名叫謝靜波的女生隨后交代了作弊經(jīng)過。寧波海曙區(qū)檢察院偵查發(fā)現(xiàn)，與謝有同樣“資料”的還有該考點考生張敏、柏偉；考試當天，提供“資料”的賣家還在考場外利用對講機為他們報答案。3位考生約定事成后支付對方12萬元。

2008年3月，上述三名考生司法考試舞弊案在寧波審理。寧波海曙區(qū)檢察院以柏偉、謝靜波、張敏非法向他人購買系國家機密的司法考試試題、答案，行為構成非法獲取國家秘密罪，向區(qū)法院提起公訴。法院一審判決3人非法獲取國家秘密罪成立，柏偉被處有期徒刑1年2個月，謝靜波、張敏各被處有期徒刑1年。

因謝靜波作弊被發(fā)現(xiàn)，劉振華、于樹泉、李曉亮、石玉丹等4人相繼被抓獲。

2008年6月19日，這4人站在了法庭被告席上。庭審中，4名被告人都進行了懺悔。劉振華事先寫好了整整兩頁紙的懺悔書。李曉亮在最后陳述中坦言 “害了前女友一家”，他說：“石玉丹因為愛情，把材料交給我；我出于友情，把材料交給于樹泉。我為我的私欲，付出了太大的代價，我好后悔！我的想法不單純，我為一己私利，害了太多的人?！狈ㄍド希顣粤吝煅柿?。

法院經(jīng)審理后認為，石玉丹、李曉亮、于樹泉、劉振華明知國家司法考試考前試題及答案為國家秘密，違反保守國家秘密法的規(guī)定，故意泄露國家秘密，其中石玉丹、李曉亮、于樹泉泄露機密級國家秘密7項，情節(jié)特別嚴重，劉振華泄露機密級國家秘密4項，情節(jié)嚴重，其行為均構成故意泄露國家秘密罪。2008年7月10日下午，寧波海曙區(qū)人民法院依法對這起司法考試泄題案作出一審判決，以故意泄露國家秘密罪判處石玉丹有期徒刑三年、李曉亮判有期徒刑三年六個月、于樹泉判有期徒刑四年六個月、劉振華判有期徒刑一年。

在上述人員被檢察機關查處的同時，一場全國性的調查也迅速展開。在北京、寧波、金華、臨汾、唐山等地，共有20余名考生卷入該案。

買家被一一揪出！販賣國家機密的“幕后高人”也逐漸浮出水面。據(jù)檢察機關調查，“復習材料”的源頭，竟然是國家司法部負責考試監(jiān)督工作的副廳級官員林建東！

被調查，林建東傲然“耍賴”

斗智勇，鄭武洪“虎口拔牙”

林建東被“下線”一家家扯上以后，再也逃脫不了罪責了。根據(jù)最高檢指定，該案由浙江省檢察院反瀆職侵權局負責辦理。重任落到了反瀆職侵權局副局長兼?zhèn)刹樘幪庨L鄭武洪身上。

瀆職犯罪是近年來檢察機關打擊的重點之一。 2005年8月，浙江省檢察院反瀆職侵權局在全國率先掛牌成立。從法紀檢察處到反瀆職侵權局，變化的不僅是名稱，更是打擊腐敗的思路和方式。反瀆職侵權工作進入了新的歷史發(fā)展階段。

鄭武洪在反瀆職侵權方面有著豐富的經(jīng)驗。他在1988年大學畢業(yè)后，即被分配到省檢察院法紀檢察處工作。他深知，瀆職犯罪可能沒有貪污受賄，可能沒有為自己謀取私利，但有可能給社會和人民造成更大的危害。

談起林建東案子的查處，鄭武洪很有感慨。他說：“社會的認可度提高了，反瀆工作的辦案難度也提高了，因為我們的對手不少就是法律工作者?！编嵨浜檎f，檢察機關的辦案技巧也在與時俱進，傳統(tǒng)的政策宣講和正面訊問已經(jīng)不管用了，反瀆人員得學會“智慧”辦案。

他所談到的一個最重要的對手，就是自認為很懂法律的司法部監(jiān)察局二室原主任林建東。林建東故意泄露國家秘密、受賄案讓鄭武洪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戰(zhàn)。

在初步偵查中，鄭武洪和他的同事們發(fā)現(xiàn)，林建東曾到過深圳，并在一家賓館入住，而這名考生也在這天到賓館和林建東見面。剛開始審訊時，林建東承認自己將考題泄露給考生，但考題從哪里來的，卻閉口不說。這種狀況持續(xù)了一個多月，審訊沒有任何突破。考慮到林關押多日，一天，鄭武洪給他帶去了一根香蕉，第二天，又給他買了些蘋果。林建東心情大好，和鄭武洪聊起了天：“我看你人不錯，開庭時，我如果翻供，你不會怪我吧？”鄭武洪心里咯噔一下。林建東接著說：“我是法律碩士，也咨詢過律師，你們最多掌握了我到過深圳，并和考生見面，但見面后我們做了什么，你們不可能有直接證據(jù)，只要不講清試卷來源，你們無法形成證據(jù)鎖鏈。”

林建東的話顯示出了他知法犯法的傲氣，而且戳到了鄭武洪的痛處。確實，林建東是通過口述的方式將考題告訴考生的，除了考生的口供，沒有其他證據(jù)證明林建東泄露了考題。如果繼續(xù)從泄密問題上攻口供，這個案子將沒有出路，必須調整思路。于是，反瀆局一邊申請延長偵查期限，一邊在外圍展開了調查。

經(jīng)過一個多月的排摸，檢察官終于發(fā)現(xiàn)，林建東在司法考試之前有幾筆可疑收入，其中一名匯款人承認向林建東購買了考題。掌握了這些信息，鄭武洪再次出現(xiàn)在林建東面前時顯得胸有成竹。

“我們不說司法考試，來說說你的經(jīng)濟問題吧，6000塊錢的卡是怎么回事？”面對這突如其來的提問，林建東愣住了?！耙徽f說1萬塊錢的那個事吧？”審訊步步緊逼?！耙灰獊韨€金額更大點的，10萬元怎么樣？”幾個問題拋出后，林建東突然跪了下來，淚流滿面。之后，林建東交代了整個案情的來龍去脈。

“懂法的人既是最難開口交代的，也是最好開口交代的，因為他們知道后果，關鍵是要戳到他們的要害?！逼綍r，鄭武洪常對反瀆檢察官說，不要抱怨案子難辦，要花心思研究辦案技巧，只有這樣，反瀆案子才會有新突破。

2008年12月23日上午，備受關注的司法部監(jiān)察局二室原主任林建東涉嫌故意泄露國家秘密、受賄罪案，在杭州市中級人民法院開庭審理。

檢察機關認為，林建東的行為已構成故意泄露國家秘密罪、受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