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三道門

石永平

砸鎖，火爐很可能碎，火爐碎了，就不能引燃煤球，就無法把鐵箱燒到400度；不砸鎖，想拿到密碼，就得把他活活燒死！

身陷死亡之門

五年來，只要一閉眼，李桂芬就會看見那扇門。門把手上繃著一根綠色毛線，緊緊拴住李桂芬的心。心被死死勒緊，突突顫抖，令她窒息。心終于被勒破，紅色的血濺到門上，凄厲的慘叫聲沖出胸膛。

女孩就躺在門邊的地板上，穿著暗紅領(lǐng)的白汗衫，她的臉是液態(tài)的。她不動，只有蛆蟲在動。但她仍在叫著：“媽媽！”

黑暗中，李桂芬從床上彈坐起來，渾身僵硬，汗水冰冷。無論搬多少次家，無論逃離多遠，她夜夜都會回到這個噩夢般的房間。只是，今晚的夢更加陰森恐怖，它逼近了。

“媽媽……媽媽……”女孩氣息奄奄的哭叫聲依稀可辨。

她醒了，可噩夢中的聲音卻沒停止──難道，噩夢變成了現(xiàn)實？

借著暗淡的月光，她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躺在一張鋼絲床上，沒蓋被子，身上只穿著一件薄薄的連衣裙。我這是在哪兒？她驚慌失措，翻滾落床，赤著腳，朝房門口逃去，卻又驀地站住了。因為，她又聽到了哭聲。

“媽媽……”哭聲就是從門外傳進來的。門外有什么？這孩子怎么會在這里？

李桂芬終于摸到了開關(guān)，慘白的燈光灑滿房間以后，她的思緒穩(wěn)定下來，終于想起：昨夜，我十點下班后，走回自己租住的小屋，在獨自穿過陰暗的巷子時遇到了襲擊。

小女孩還在門外哭。五年前，如果有人能打開那扇門，就不會發(fā)生那樣的慘劇。這次，說什么她也不能退縮了。她瞪大眼睛，顫抖著摸索門把手，整個心被恐懼緊緊攫住。嘴唇咬破了，她都沒有知覺。

“嘎──啦──”門開了。這一幕，酷似五年來的噩夢。

小女孩的哭聲一下子變得極其刺耳，讓她頭皮發(fā)麻。借著昏暗的燈光，她發(fā)現(xiàn)女孩躺在另一張鋼絲床上。她強抑心臟的狂跳，慢慢地挪過去，看到女孩頭發(fā)很長，遮在臉上，以致面目模糊。女孩身上穿著的，正是那件暗紅領(lǐng)的白汗衫！她以不可思議的動作坐起來，同時發(fā)出尖利的一聲：“媽媽！”

李桂芬頓時魂飛魄散，頭暈?zāi)垦＃吡Ψ鲋舱径?，才發(fā)現(xiàn)這是個仿真洋娃娃，身體和衣服都是塑膠做的。

李桂芬的心抽搐了一下，傷心欲絕──這洋娃娃長得太像她了！李桂芬忍不住伸手去抱?？裳笸尥迴暝?。她這才發(fā)現(xiàn)：洋娃娃的后腰處，拴著一根鋼絲，原來，洋娃娃是被鋼絲牽動的。

鋼絲通向床下……李桂芬倒吸一口涼氣，馬上想到：有人藏在床下！她本能地向后跳開，失聲驚叫：“誰？”

無人回答。李桂芬屏住呼吸，朝床下看，但床下卻空蕩蕩的。她更滿腹狐疑了──是誰在控制洋娃娃？

她盡力俯下身子。床下很暗，墻腳卻開著一個小洞，透出明晃晃的光，特別刺眼，小洞旁邊，還放著一封信。展開，只見上面寫著：

下面這則新聞，相信你永遠難以忘懷：

6月4日下午5時許，某縣城郊派出所的值班民警黃小丘將吸毒女李桂芬?guī)Щ嘏沙鏊{(diào)查。當(dāng)晚，派出所送李桂芬前往戒毒所。李桂芬告訴民警王親，其三歲幼女李思怡被反鎖在臥室中無人照顧。民警卻疏忽大意，未通知到相關(guān)人員。6月21日，李思怡的尸體才被發(fā)現(xiàn)……

你是不是追悔莫及、悲慟欲絕？這個噩夢讓你的一生墜入悲傷與悔恨的深淵。三歲，正應(yīng)該是在父母懷里撒嬌的年齡?？墒?，在她呼喚你的時候，你在哪里？那些瀆職的警察當(dāng)然難辭其咎，但悲劇的起因卻是你的自私。你只顧著追求吸毒的快感，卻喪失了人性，將三歲的幼女獨自關(guān)在房間里！

如果能挽回李思怡的生命，你愿意付出一切代價？愿意代她去死？但是，悲劇已經(jīng)發(fā)生，再也無法挽回。每個人都痛心疾首，但又有誰肯真正采取行動，來消滅這個世界的冷酷？只有我，我給你懺悔的機會。

現(xiàn)在，你終于有機會身處死亡之門中。你可以看到，這里都是鐵門，窗也被我堵死了。屋子里沒有堅硬的工具，所以不可能撬開門窗，也不可能挖開堅硬的水泥墻。求救，只會自費力氣，你和外界的一切聯(lián)系都已被切斷。

在墻角里，有一部只能接聽不能撥打的手機，除了接聽鍵，別的鍵全是壞的。你要保管好手機，因為它關(guān)系到你的死活。

每一步，我都會給你必要的提示，但最終選擇權(quán)在你手里?，F(xiàn)在，你應(yīng)該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洋娃娃身上的鋼絲和墻腳的小洞。只有作出正確的選擇，才有機會逃出密室；否則，你將和你女兒一樣絕望地死去。

讀著這封信，李桂芬悲痛不已。最后，顫抖漸漸平息，疑懼又占了上風(fēng)──寫信的人是誰？我會死在這里嗎？

她知道，她掉進了一個精心設(shè)計的圈套，被囚禁在與世隔絕的水泥牢房里。

第一道門

“洋娃娃和小熊跳舞，跳呀跳呀一二一，他們在跳圓圈舞呀……”這時，床上傳來小女孩清脆的嗓音。這是李思怡唯一會唱的歌曲，一下子把李桂芬拉到回憶中。她不禁撲在床上，貼著娃娃的臉，喃喃細(xì)語：“好聽，媽媽最喜歡聽思怡唱歌了。”

片刻之后，她才發(fā)現(xiàn)是那部手機的鈴聲，就小心翼翼地按下接聽鍵。手機里傳來一個男人陰鷙的聲音：“我想你已經(jīng)知道，不必再枉費心機尋找出路，只有遵守游戲規(guī)則，才能逃出這個地方?！?/p>

李桂芬大喊：“你是誰？為什么要這么做？”

“我打電話來，是給你指條生路，不是要聽你的質(zhì)問。如果你再說話，我就掛掉電話，并且再也不會打來，任你自生自滅。聽懂了嗎？”

李桂芬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說：“嗯，知道了。”

“我告訴你：鋼絲的另一端套在男人脖子上，鑰匙就串在他脖子周圍的鋼絲圈上。你知道應(yīng)該怎么做?！闭f完，他掛斷了電話。

她解開洋娃娃身上的鋼絲，使勁把床移開，趴在地上，朝拇指大小的墻洞里張望，看見隔壁地上蜷著個人，他的手腳被死死捆住，嘴巴和眼睛都被膠帶纏住了。那根鋼絲穿過洞口，拴在他的脖子上。他領(lǐng)口露出一把亮閃閃的鑰匙。

但手根本伸不進，她不可能拿到鑰匙。

李桂芬喊：“你聽得見嗎？我來救你……”然后，她用手指摳著墻壁，手指流血了。水泥墻卻毫發(fā)無損。百般努力之后，她氣喘吁吁，心如死灰。

“只有作出正確的選擇，才有機會逃出密室……”她還有別的選擇嗎？

“你會有辦法的。”恍惚間，洋娃娃說話了，她心頭一震：拿不到鑰匙，是因為鋼絲套在男人脖子上……

她脫下裙子，裹在手臂上，再把鋼絲纏在裙子上，雙腳蹬墻，用盡全力抽緊鋼絲。男人的脖子一下子被鋼絲勒緊，徒勞地掙扎、劇烈地痙攣。她把身體的重量全部壓在手臂上，鋒利的鋼絲切斷了脖子。

她兩眼通紅，握著這把血跡斑斑的鑰匙，奔過去，打開大鐵鎖。她拿起手機，溫柔地抱著洋娃娃，跨出了鐵門。

第二道門

但恐懼并未終結(jié)，她進入了另一個密室。

這個密室的鋼絲床上，躺著一個男人。他的頭被鎖在鐵箱子里。從小小的呼吸孔里，傳出他艱難的呼吸聲。

她湊近小洞一看，箱子里黑咕隆咚的，什么也看不見。她解開他手腳上的捆綁，對著小孔喊：“你是誰？我怎么才能救你出來？”

男人只能發(fā)出“嗚嗚”的聲音，看來他的嘴巴被堵住了，他的手朝箱子急切地比劃著。

明知不可能有工具，她還是去找。這間房的鐵門裝著一把更大的鎖，有鑰匙孔，也有密碼鍵盤。旁邊墻上寫著：“開鎖方法：密碼，或鑰匙?！?/p>

在床上，放著一只陶制的煤球爐，里面裝滿煤，邊上放著一盒火柴，里面有三根火柴。

“洋娃娃和小熊跳舞，跳呀跳呀一二一，他們在跳圓圈舞呀……”手機又響了，李桂芬急忙接聽。手機里的聲音說：“祝賀你闖過第一關(guān)?，F(xiàn)在，你看到了鐵箱和火爐。是不是想用火爐砸鎖？我提醒你：這只鐵箱的蓋子是特殊處理過的，當(dāng)溫度超過400度時，鐵箱表面就會顯示開鎖的密碼?，F(xiàn)在是你做出選擇的時候了?！?/p>

李桂芬陷入了極度的矛盾中──

砸鎖，火爐很可能碎，火爐碎了，就不能引燃煤球，就無法把鐵箱燒到400度；不砸鎖，想拿到密碼，就得把他活活燒死！

想到男人被烈火烘烤時會發(fā)出的慘叫，她就心驚膽戰(zhàn)，顫栗不已。

如果陶爐碎了，救出他也沒用。因為打不開密碼鎖，兩個人反正還是死路一條。死兩個，不如死一個。對，我殺了他再燒鐵箱，這已經(jīng)便宜他了。

想到這里，她到隔壁拿來鐵絲，纏在男人脖子上。在求生欲望的驅(qū)使下，男人拼拿掙扎，不停地指著箱子，但一分鐘后，他就一命嗚呼了。

她脫下連衣裙，將它仔細(xì)地團成一團，塞進爐口，用微微顫抖的手點著了它。煤球終于燃著了，越燒越旺，就像生命的希望。

她用力把男人的尸體翻過來，讓箱蓋朝下，把箱蓋放在爐火上，然后扭過頭去……

好一會兒，她才回過頭來，喜出望外地看見黑色的鐵蓋上出現(xiàn)一串白色的數(shù)字，將它們輸進密碼鎖，鐵門真的打開了！

經(jīng)歷了兩次大悲大喜，她精疲力竭，神志恍惚，但仍然沒忘拿手機。她抱起洋娃娃說：“寶寶睡著了哦。來，寶寶，我們回家了?！?/p>

第三道門

一跨進這個房間，鐵門就在身后“呼”地關(guān)上了，她被反鎖進了第三個密室。

這間屋子有很大的不同，里面空無一物。

走六步，她就來到另一側(cè)的鐵門邊。該死的，門上又是剛才那種大鎖，旁邊墻上仍是：“開鎖方法：密碼，或鑰匙?！?/p>

找到密碼或鑰匙，她就能逃出去！這時，手機又響了，里面說：“你已經(jīng)兩天沒喝水了。沒水，人最多只能活七天。這扇門外，就是你渴望的自由和生命，如果你是好人，就一定能出去。我不會再打電話了。再見了，李桂芬，祝你好運?！?/p>

五天。沒有水，她只能活五天了！

前兩次的經(jīng)驗告訴她，有些不起眼的物件，看似不重要，卻是那個男人為她留下的逃生線索。

她急切地尋找，終于發(fā)現(xiàn)一塊磚有點異樣。她用肘猛擊它。它終于松動掉落，背后是一只閥門。她拼命轉(zhuǎn)動閥門，聽到了“嘩嘩”的水聲。水聲是從墻上的小洞傳出來的。她興奮地朝里窺視，卻看到里面有個人，被捆綁著丟在水槽里。從上方水龍頭里流出的水沖在他身上，使他掙扎著。

李桂芬仔細(xì)觀察，終于弄懂了這個機關(guān)：隔壁密室中有一只玻璃魚缸，盛滿了水，一根水管經(jīng)過這個閥門，通向水槽。水槽被注滿后，水才會從小洞里溢出，她才能喝到水。但是，如果水槽被注滿水，那個男人一定會被淹死的。

又是一個殘酷的選擇──只有淹死他，她才能喝到水。

她想關(guān)掉閥門，但同時她發(fā)現(xiàn)，水槽底部是漏的，細(xì)小的水流不停地流到地上──太可怕了，如果關(guān)掉閥門，水槽里的水一旦漏掉，下次再開時，魚缸里的水就不足以盛滿水槽了。

她太想喝到水了！

那個男人反正死定了，何必同情他！

她把心一橫，任由水淹沒男人的手臂、脖子、嘴巴、鼻子。她已經(jīng)不在乎男人死前的驚恐萬狀。當(dāng)水從小洞口流出來的時候，她欣喜若狂地丟掉洋娃娃，把嘴貼在洞口，像嬰兒吮吸乳汁那樣貪婪。

她只喝到十幾口，水流就斷絕了。

她意猶未盡地坐下來，喘息片刻，絕望重新在心中萌動。是啊，她并沒有找到逃生的方法，死亡仍在五天后等待著她，怎么能坐下休息呢？

她搜遍了房間里的每一寸地方，都沒有發(fā)現(xiàn)生機。這里不可能有鑰匙、密碼，這是他的圈套！

但是，前面的兩次經(jīng)歷告訴她，那個混蛋不會騙她，他一定為她留下了逃生的機會──機會在哪里呢？惟一可以利用的，應(yīng)該就是墻洞。洞口太小，人絕對鉆不出去。她想法將洞口擴大，突然，“轟?。　甭曇魪谋澈髠鱽?，使她魂飛魄散。她抬頭仰望，看見整個天花板上的石灰不斷掉落，慢慢露出一片白色，密密麻麻寫滿了毛筆字。原來，天花板上寫著一封信：

桂芬：

我是李鄰。我們曾經(jīng)相愛過，并且有了孩子。但出于自私，我狠心地拋棄了你倆。噩耗發(fā)生后，我皈依了主，但上帝不肯原諒我，也不肯原諒世間的罪人。這些年來，我一直在深深的痛苦、自責(zé)、仇恨中度過。我精心設(shè)計了五年，就是為了等待這一天，讓罪惡的人受到懲罰！

你殺掉的那兩個人是瀆職的民警，黃小丘和王親，最后淹死的男人就是我。我愛過你，你的墮落至少有一部分是我引起的，所以，我沒有權(quán)力殺掉你。于是，我讓你做了三次選擇，給你三次活下去的機會：

第一個密室。那洞口附近的水泥磚其實早就被我取出，填進了土泥磚，如果你用手機的金屬外殼挖墻洞，就能救出黃小丘。他知道密碼，拼命想告訴你。

為了拿到鑰匙，你卻把他殺了。錯就錯在，你根本沒想到用手機挖墻，因為我告訴過你，手機關(guān)系到你的死活，所以你不想損壞它。你只想自救，不想救人。

第二個密室。那只小火爐，表面是陶，里面其實有個鐵圈。用鐵圈完全可以砸開鎖救出王親。王親臨死前用手指著箱子，其實是在告訴你：鑰匙在他嘴里。但你怕得不到密碼，又殺了他。

第三個密室。我給你打完電話后，就假裝成受害者躺在水槽里。如果當(dāng)初我不離開你，女兒也不會悲慘地死去！我是罪魁禍?zhǔn)?，怎能心安理得地活下去？所以，我把自己的生命交給你來判決。若是你不淹死我，念在你善良的份上，我就會帶你出去。你確實是自私到了極點，為了喝上幾口水，居然就狠心把我淹死。

你一定在想，我為什么不直接殺了你，而非要設(shè)計這么多機關(guān)。這是因為，我想讓好人活下去，讓惡人受到懲罰。如果你是惡人，就讓你嘗嘗思怡死時的滋味。你再也打不開鎖。屋子全是水泥磚砌成的，再也沒法用手機蓋挖開。洞口有個機關(guān)，只要受到壓力，就會觸發(fā)震動，震下天花板上的石灰，顯示這封信。躺下來慢慢看，反正你有足夠的時間，邊看邊等死吧……

選自《都市小說·懸疑現(xiàn)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