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鳳蘭 周秀蘭
摘 要:語法化是語言發(fā)展演變過程中的一個重要方面,是當代認知語言學關(guān)注的重要課題之一。語法化體現(xiàn)了人的認知及語言的共性。本文在前人研究的基礎(chǔ)上,擬以英語人體詞“head”和漢語人體詞“頭”為例,分析英漢人體名詞的語法化過程、語法化特征及機制。
關(guān)鍵詞:人體詞 head 頭 語法化 比較分析
一、引言
語法化研究的是語法形式的來源及其固化的問題,是語言學家們長期關(guān)注的問題。認知語言學非常重視語法化研究,因為語法化研究是從語言歷時變化來看語言共時現(xiàn)象的,它將語言共時和歷時研究聯(lián)系起來的同時,探討了語言認知動因和語言變化對現(xiàn)代語言形成的作用,因而更有利于語言與認知關(guān)系的研究。
認知語言學認為語言離不開認知,認知是語言的基礎(chǔ)。認知就是人類對外界周圍事物的體驗、感知。Lakoff & Johnson(1980)認為,人類在最初認知世界的時候可能是從自身在空間環(huán)境中的變化和運動開始的,是通過自身和外界事物上下前后、里外遠近、中心和邊緣的關(guān)系來表達對事物的認知的。在認知過程中,隱喻和轉(zhuǎn)喻是兩種主要的途徑。因此,隱喻和轉(zhuǎn)喻在語法化過程中起著非常重要的作用。
二、人體名詞及其語法化研究概述
顧名思義,人體名詞是表示人體部位的名詞,如口(mouth),頭(head),手(hand),腳(foot)等。Lakoff用隱喻來解釋人對外部世界的認知過程,他認為隱喻無處不在。在他所列出的認知域中,空間關(guān)系是最基礎(chǔ)的。人類在認知的過程中常常將人體名詞經(jīng)隱喻投射到空間域。Ungerer & Schmid(2001)列出了英語中大量的用人體名詞隱喻物體的實例。漢語也如此。可以說英漢語言中幾乎所有的人體名詞都能找到隱喻的用法,即從人體域映射到物體域表空間意義。這時的空間意義分兩種情形:一種是人體名詞用來表示與身體部位相對應(yīng)的物體部位,屬隱喻認知過程;另一種是人體名詞不再用來指具體物體的某部位,而是與物體的整體有關(guān),指該部分所占的整個物體的空間,具有抽象意義,屬轉(zhuǎn)喻認知過程。這種空間關(guān)系往往被突顯而成為中心意義。這就是人體名詞的語法化過程。
語法化是目前國內(nèi)外語言學界,尤其是認知語言學界普遍關(guān)注的熱點問題之一。Hopper & Traugott (1993:1),Ungerer & Schmid(1996:256),Lakoff & Johnson(1999),Langacker(2000:297)等對此都進行過研究。我國學者稱語法化為“實詞虛化”,并很早就對此現(xiàn)象進行過研究。西方最早使用“grammaticalization”一詞的是法國語言學家梅利(A.Meillet)。他認為語法化是研究“自主詞向語法成分之功能的轉(zhuǎn)化”(轉(zhuǎn)引趙艷芳,2001:162),因此,語法化研究常被局限于詞匯層面,如Taylor(1996:349),Langacker(2000:297)等都持此觀點。而Hopper & Traugott(1993:1)則認為語法化包括以下兩層含義:第一,研究語法形式和構(gòu)造是如何出現(xiàn)的,是如何被使用,又是如何影響語言形成的;第二,研究詞項如何隨時間的推移成為語法形式的過程。我國學者王寅(2005:69)則將語法化研究的主要內(nèi)容大致歸納為以下幾個方面:1.狹義的語法化,主要指“實詞虛化”,側(cè)重研究詞義由實詞到虛詞的變化,詞匯及詞組如何變成詞法和句法中的范疇和成分的過程;2.廣義的語法化,指將詞匯層面的研究擴展到語篇和語用層面;3.最廣義的語法化,指最典型的概念結(jié)構(gòu)、事物結(jié)構(gòu)等如何顯性成為語法手段和句式構(gòu)造。
本文借鑒國內(nèi)外研究者的研究成果,以英語中的“head”和漢語中的“頭”為例,分析比較兩種語言中的人體名詞是如何經(jīng)隱喻和轉(zhuǎn)喻而獲得語義拓展,再到意義突顯轉(zhuǎn)移而語法化的。
三、英語“head”與漢語“頭”的語法化過程比較分析
(一)“head”與“頭”的原型意義
根據(jù)朗文當代英語詞典(Longman Contemporary English Dictionary,1995),英語中人體名詞“head”的原型意義為:the top part of your body which has your eyes, mouth, brain etc in it. 牛津詞典(Oxford Dictionary,2004)也把head的原型意義解釋為:the part of the body on top of the neck containing the eyes, nose, mouth and brain. 可見,英語中“head”的原型意義是指“身體上部具有口、鼻、眼、嘴、大腦等的部分”。漢語人體詞“頭”的本意指:人體最上部或動物最前部長著口、鼻、眼等器官的部分(現(xiàn)代漢語詞典,2006)。由此可見,英語中的“head”和漢語中的“頭”原型意義是相同的。根據(jù)認知語言學的觀點,語言中詞義的形成與拓展與人的認知、文化、歷史、生活經(jīng)歷等密切相關(guān)。由于人類認知的共性和語言、文化、生活環(huán)境等的相異性,同一個詞多數(shù)情況下有著相同的原型意義,同時又有著既相同又相異的拓展意義。
(二)“head”與“頭”的語義拓展
根據(jù)Lakoff & Johnson(1980)的觀點,人類在建立概念系統(tǒng)過程中以自己為中心,把源于人類身體的空間范疇投射到其它范疇,把自己的體驗引申到其它事物進行分類和描述。前人的研究表明,將身體部位詞由身體域投射到物體域來表示空間概念是英漢語言的共性之一。這是“head”和“頭”都有相同的空間意義——用以指物體的上部、前部或頂部。如:
(1)a.山頭兒 筆頭兒 床頭兒
b.the head of a nail the head of a flower
“頭”是人或動物身體的重要部位,沒有頭人或動物就無法生存,因此,英漢語言中都有用“head/頭”來喻指人類群體的領(lǐng)導者或動物群體中地位最高者的用法。如:
(2)a.他是這幫人的頭兒。(現(xiàn)代漢語詞典 P1374)
b.the heads of the government
She resigned as head of department (Oxford Dictionary P810)
“頭”在漢語中可用來指數(shù)量。雖然“頭”是身體上最重要、最引人注目的部位,但就體積而言,所占比例卻不大,因此,漢語中的“頭”也被用來指物體參與部分的數(shù)量很小。如:
(3)地上到處都是粉筆頭兒。
(4)不算零頭兒,這批貨共計二萬三千元。
英語中的“head”沒有漢語中“頭”的以上用法,但英語的“head”卻和漢語的“頭”一樣,可與數(shù)詞連用,起到量詞的作用。試比較:
(5)a.潭中魚可百許頭。(唐·柳宗元《小石潭記》)
b.There are two hundred head of sheep on the farm. (Oxford Dictionary P810)
英語的“head”可用來表示抽象的思維能力,漢語中的“頭腦”“大腦”也可以表示這一能力。如:
(6)a.不要被勝利沖昏頭腦。(現(xiàn)代漢語詞典 P1374)
b. I wish youd used you head.
英語的人體詞“head”和漢語的人體詞“頭”既有相同的拓展語義,也有不同的拓展語義。漢語中由人體詞“頭”拓展出的下列語義與英語不同。
由于“頭”可以指長形物體的一端,那么物體的兩頭就確定了一個界限分明的范圍,這種物體的物理范圍的極限被映射到抽象事物,用來指行為或情感的合理范圍,通常用于描述某些極端的情況。如:
(7)他做事有時很過頭。
(8)老王氣過了頭。
此外,漢語中除了上述提到的社會地位和重要性外,其他等級范疇如“品質(zhì)、價值”等也常用“頭”來建立概念。如“頭等大事”“頭等艙”“頭等獎”等,這也是與英語的不同之處。
(三)“head”與“頭”的語法化過程比較分析
在英漢兩種語言中,幾乎所有的人體詞都能找到隱喻的用法。這種隱喻多數(shù)是空間隱喻,表示空間關(guān)系。英漢語言中常見的用人體名詞表示空間關(guān)系的情況主要有兩種:一是人體名詞從人體域向物體域做詞義引申,屬于隱喻的過程;二是表示人體的名詞被用來表示空間關(guān)系,是從概念范疇向語法范疇的引申,屬語法化的過程。第一種情況在英漢語言中都很普遍,而且詞義引申的過程也基本相同,以上分析就說明了這一點。第二種情況一般僅限于少數(shù)幾個詞,它們兩種語言中雖都屬于語法化,但其語法化的過程有些不同。現(xiàn)以英語“head”和漢語“頭”為例,對這兩個詞語法化的過程比較分析如下:
英語中人體名詞的語法化是指把人體名詞對應(yīng)的空間關(guān)系用單詞形式表達出來,主要是介詞或副詞,如at the head of, by the side of, at the back of,其對應(yīng)的空間關(guān)系分別是“在……之上、前邊,向前;在……旁邊;在……后邊,向后”,這些含義通過單詞“ahead”“beside”“back”就可以表達,這就是語法化,即詞匯的語法化過程。“Head”的語法化過程可通過以下例子說明:
(9)the head of a bed
(10)the head of a line
(11)ahead of time, go ahead
通過例(9)和(10)我們可以看出,在英語中,“head”由表人體部位的名詞隱喻物體的相似部位,然后又從物體域引申到抽象域。隨著和head結(jié)合的名詞逐漸抽象化,“head”本身的實義也逐漸淡化,而它所表達的空間意義在使用中被逐漸抽象化,最后轉(zhuǎn)變成單詞形式,如“ahead”,由“head”演變成“on top of”“top”或“on”?!癮head”在使用時經(jīng)常與介詞of連用,仍然沒有脫離屬格形式,這說明“head”正在經(jīng)歷語法化的過程中,也說明語法化是個漸進的過程。
漢語中表示空間關(guān)系主要靠方位詞,其基本結(jié)構(gòu)為:表物的名詞+人體名詞,如山頭、床頭、里頭、外頭等?!邦^”在漢語中用來構(gòu)成空間隱喻的頻率較高,而且還高于英語。它所突顯的空間意義一般為“相對于整個人體來講處于上頭的位置”。漢語中“頭”在構(gòu)成復合詞時具有很強的結(jié)合力。與“頭”結(jié)合的名詞由實體名詞過渡到地點名詞,再過渡到方位名詞,在這一過程中“頭”的意義不斷虛化、抽象。如:
(12)床頭 墻頭
(13)煙頭 粉筆頭
(14)街頭 村頭
(15)上頭 下頭
從例(12)到例(15),“頭”作為實體詞的語法功能逐漸弱化,作為方位詞的表示功能逐漸增強,即“頭”從自由語素逐漸演變成表示地點的后綴,甚至變成復合方位詞的黏著語素。這樣,作為人體名詞的“頭”,其意義不斷虛化,在漢語中變成了一個相當能產(chǎn)的后綴,完成了語法化的過程。
四、英漢語言中人體名詞語法化的特征與機制比較
如前所述,英漢語言中絕大多數(shù)人體詞都可用來表空間意義,但只有少數(shù)幾個在使用過程中參與語法化。這說明語法化是語言共有的,不是個別語言中的現(xiàn)象。不同語言中的語法化有著諸多的相似性。以上分析表明,英漢語言中人體名詞的語法化具有如下相似的特征:
第一,兩種語言中人體名詞的語法化都經(jīng)歷相同的步驟:首先,身體名詞勾畫出身體的某個部分,身體是基體(base),部分是側(cè)面(profile);其次,該人體名詞用來勾畫物體中相同的部位;再次,這個名詞變成方位名詞,勾畫出一個相鄰的空間或該部分所占的空間;最后,突顯轉(zhuǎn)移,突顯方位名詞所表示的空間關(guān)系。(吳靜,2003:34)在這一過程中人體名詞的語義得到了拓展。
第二,進入語法化的人體名詞由具體的、特定的意義轉(zhuǎn)變?yōu)槌橄蟮?甚至虛化的意義,有時在發(fā)音上也出現(xiàn)弱化,如漢語中的“街頭、村頭”等,這樣可以適合更多的語境。
第三,正如在一種數(shù)萬字(詞)的語言中,只有少數(shù)詞可以參與語法化一樣,在表人體部位的名詞中也僅有少數(shù)幾個人體名詞可以參與語法化,體現(xiàn)在英漢兩種語言中都是如此,而且都跟空間方位有關(guān)。由此,也可以說,語法化跟人類經(jīng)驗最基本、最具體的方面有關(guān)。
通過分析不難看出,在英漢兩種語言的人體名詞語法化過程中,隱喻和轉(zhuǎn)喻這兩種認知機制起著非常重要的作用。Bybee(2002)認為,有許多基本機制導致語法化過程,但最主要的是認知過程,而非語言問題。本文的分析也說明了這一點。雖然人體名詞在經(jīng)隱喻和轉(zhuǎn)喻認知機制發(fā)生語義拓展的過程中受英漢不同文化、歷史等具體因素的影響,語法化過程在語言的體現(xiàn)形式上有或多或少的差異(這些差異主要受不同民族文化、地理、歷史等因素的制約),但總的認知機制是一致的。
五、結(jié)語
幾乎所有的人體名詞都能用來指物體相應(yīng)的部位,這是隱喻化的結(jié)果。語法化是在隱喻化的基礎(chǔ)上進一步引申,將位置意義引申到空間意義。無論是英語還是漢語,只有少數(shù)幾個人體名詞能夠參與語法化的過程。本文通過對“head”和“頭”語法化過程的分析,發(fā)現(xiàn)這兩個人體名詞在語法化的過程中有相似與區(qū)別。相似表現(xiàn)為:它們都經(jīng)歷了由人體名詞經(jīng)隱喻或轉(zhuǎn)喻而表示物體相應(yīng)的部位,再進一步引申為表示空間關(guān)系,然后空間關(guān)系圖式化,用語法標示詞表達出來的過程。區(qū)別表現(xiàn)為:表示空間關(guān)系時,漢語常以復合詞的形式出現(xiàn),但“頭”的語法功能發(fā)生了變化,由實詞直接轉(zhuǎn)化成了方位詞;英語中人體名詞的轉(zhuǎn)化形式有兩種情況,一種是人體名詞直接轉(zhuǎn)化為方位詞,然后再轉(zhuǎn)化為副詞;另一種是將“介詞+人體名詞+of”短語中的介詞弱化為前綴,然后和人體名詞結(jié)合構(gòu)成新的空間標示詞——介/副詞。此外,分析表明,漢語人體詞“頭”比英語人體詞“head”的語法化特征要明顯得多,漢語中的“頭”作為詞綴的構(gòu)詞能力比英語中的“head”活躍得多。這體現(xiàn)了“頭”或“上”在漢民族文化中的重要地位,與兩民族的文化有關(guān)。而且,使用中我們發(fā)現(xiàn):英語中的“head”正處于語法化的過程中,漢語中“頭”的語法化過程已基本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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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鳳蘭 周秀蘭 遼寧錦州 遼寧工業(yè)大學外語系 121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