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梅
能夠用來聽雨聲的植物,被記入詩詞,好的是芭蕉和殘荷。殘荷聽雨,是夏末秋至,節(jié)氣轉(zhuǎn)涼,多的是一份蕭瑟凄涼。芭蕉葉大,舒卷有致,承接的是春夏之雨,落上去是自然界的天籟,靈動,清雅。芭蕉盛放偉岸的氣勢,風(fēng)雨只能助勢。
雨直接落到地上,了無情趣。用寬袍大袖的蕉葉來托,珠圓玉潤地滾在蕉葉經(jīng)絡(luò)分明的行間,吧嗒有聲,則是“瀟灑綠衣長,渾身無限涼”。聽廣東民間器樂曲《雨打芭蕉》,極盡雨打芭蕉之聲、之狀、之趣,活躍開朗的節(jié)奏,絲毫沒有夜雨孤燈的愁苦。
雨落蕉葉把一卷卷古詩詞浸潤得厚重濕潤,古代的文人移蕉近窗,聽出一份鄉(xiāng)愁,聽出一份離情,讀著又把人往悲情的路上引,反倒不合這種植物原本的粗獷豪放,那份愁緒哀情,未必是幾滴雨點(diǎn)能化得開的。寫芭蕉的詩詞里,有閑散澹泊意味的是楊萬里的那首《芭蕉雨》:“芭蕉得雨更欣然,終夜作聲清更妍。”周瘦鵑先生很是推崇。
俗話說,“紅配綠,丑得哭”,可芭蕉的綠常被與紅色相提并論,也是恰到好處的搭配。韓偓很會捕捉顏色的對比,而且還表達(dá)很有綠肥紅瘦的韻致:“深院下簾人晝寢,紅薔薇架綠芭蕉?!边€有“綠了芭蕉,紅了櫻桃”的經(jīng)典配得轟轟烈烈,俗艷透頂,大俗成就大雅。讓我想起同樣經(jīng)典的搭配,《紅樓夢》里的配色:蔥綠配桃紅。反倒嫵媚淡雅??此坪⑼鳟?毫不掩飾用盡調(diào)色板上的所有顏色;卻仍然和諧,熱烈而坦蕩,奔放而天真,濃重而妥帖。
蕉葉上可題字,是文人雅士隨處可取的簡牘。兒時誤打誤撞,撕蕉葉數(shù)條,那條狀葉恰似練習(xí)本的分欄,愜意涂鴉,染滿指綠汁的清芬。母親大訝,把這些我引為杰作的綠葉清掃,連同不成文的散落的心思。芭蕉葉大,撕去數(shù)條,還是蓊郁,綠蔭遮院。我們哪里是賦詩作文,那時是什么也不懂得,整整一個嬉耍的童年。
懂得的是懷素,在繁書浩佚中遇見一代草圣,折服欽佩。漫長的歲月也遮不住他的逸氣真率。懷素有意種芭蕉,因為貧窮,因為毅力,可芭蕉卻為懷素提供任其潑墨的萬卷天書。以蕉葉代書,聽芭蕉雨聲,練他的字,飲他的酒,把方正的漢字寫得那么飄逸,那么流暢,似乎永無困頓。萬株芭蕉的茂盛滋養(yǎng)著一個自由灑脫的生命,成就嘯傲塵世的氣魄。行行狂草,直落蕉葉,綠葉墨色,是“筆下唯看激電流,字成只畏龍蛇走”的大氣、從容、柔韌。
誠然,何須怨芭蕉,是心的驛動,意的雜沓,不能在喧囂或者波動中淡定、瓷實般不受外擾,看來懷素于萬株萬葉的紛亂中安然,才沉淀出一番境界。
[簡評]“雨打芭蕉”是一個千古的話題,它牽引出無數(shù)文人悠遠(yuǎn)綿長的思絮,浸潤著燦爛的中華文化。芭蕉聽雨,是一件清雅之事,在傳統(tǒng)詩詞里更多在表現(xiàn)離愁別緒,孤獨(dú)憂愁。但在作者看來,“芭蕉聽雨”,更適合表現(xiàn)粗獷豪放、自由灑脫和從容淡定?!鞍沤妒⒎艂グ兜臍鈩?風(fēng)雨只能助勢”,“萬株芭蕉的茂盛滋養(yǎng)著一個自由灑脫的生命,成就嘯傲塵世的氣魄”,所以懷素才能肆意揮灑出萬卷天書?!鞍沤堵犛辍钡募妬y沓雜,正可以沉淀出安然淡定的品性,升華出更高的人生境界。作者打破了人們的思維定勢,從另一個角度看待問題,他賦予“雨打芭蕉”全新的意義。文章構(gòu)思新穎,立意獨(dú)特,哲理意味濃厚,很值得一讀。
[作者單位:西北工業(yè)大學(xué)附屬中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