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保平
1921年10月10日,在民國十年“雙十節(jié)”,梁啟超在天津有一個講演,題目是“辛亥革命之意義”。談到“十年雙十節(jié)之樂觀”時,梁任公對未來充滿了樂觀與信心,這是他從中華民國的“黃金十年”中看到了巨大的進步而生出的。
在教育方面,梁任公認為“越發(fā)容易看得出來”,他舉例說:“從前小學生逼他上學,好像拉牛上樹,如今卻非到學堂不快活了;大學生十個里頭,總有六七個曉得自己用功,不必靠父師督責。一上十五六歲,便覺得倚賴家庭是不應該的,時時刻刻計算到自己將來怎樣的自立。從前的普通觀念,是想做官才去讀書?,F(xiàn)在的學生,他畢業(yè)后怎么地變遷,雖然說不定,若當他在校期間,說是打算將來拿學問去官場里混飯吃,我敢保一千人里頭找不著一個?!?/p>
在梁任公看來,以上情形“十年前卻斷斷不會有的”。有趣的是,梁所打包票斷斷不會有的事,經(jīng)過了近一百年的輪回,恰恰是會有的。事情放在現(xiàn)在,誰也不敢說這話??纯唇暧萦业墓珓諉T報考熱吧,今年10月25日央視新聞聯(lián)播報道,2010年“國家公務員考試”網(wǎng)上報名昨天結(jié)束,135萬人通過資格審查,輕松突破去年105萬的紀錄,創(chuàng)歷史新高。135萬考生競爭9275個崗位,其中僅有15526人將走向公務員崗位,是86∶1的錄取比例,相對于高考2∶1、考研4∶1的考錄比,公務員考試成為中國競爭最激烈的考試,被稱為“國字號第一考”。根據(jù)權威人士對媒體表示,2010年全國高校畢業(yè)生將超過631萬人,設135萬考生中,七成是當年的大學畢業(yè)生的話,按比例計算,十個大學生之中,就有一人打算到官場里混飯吃。
從一千人沒有一個想去官場里混飯吃,到十個人就有一個人想到官場里混飯吃,倘若梁任公再世,不知道要做何感想,不知道他還敢不敢打那么大的包票,也不知道他對于中國還會不會再有那樣的樂觀與信心。就我等難望梁任公項背的人看,也要做搖頭無奈狀,徒嘆昔非今比。
梁任公所說的“十年前”是封建皇權專制的時代,是官本位的官僚社會。在那個時代,教育的一個重要任務就是培養(yǎng)官僚,讀書人最大的出路,最大的期望,最大的成功,最大的榮耀,就是通過科考,一舉成名天下知,撈個一官半職。讀書是為了做官,想做官就要去讀書,是從前的普通觀念。
現(xiàn)在,這種觀念輪回而普通了,比如改革開放時代,比如市場經(jīng)濟社會,但內(nèi)核——“官僚社會”,仍然沒有改變。1949年,費正清在《美國與中國》一書的結(jié)尾預言:新的政權將很難克服它由之而生的那個母體社會已經(jīng)延續(xù)了千年之久的官僚化的傳統(tǒng)。預言不幸被應驗,官僚化是驅(qū)之不去的鬼魅。
從表面上看,工作體面、收入穩(wěn)定、福利待遇好是吸引人們吃官飯的主因,但我們有沒有分析過,為什么公務員體面性、穩(wěn)定性和保障性要比社會平均水平高?公務員的體面性源于一貫的社會評價——升官發(fā)財、光宗耀祖和傳統(tǒng)的文化精英心理——治國平天下,公務員的穩(wěn)定性和保障性則因為隨著財政的持續(xù)增長,待遇可“水漲船高”。轉(zhuǎn)型社會人人自危和市場經(jīng)濟變化莫測,讓人承受心靈的恐慌與撕裂,使穩(wěn)定成為一種價值追求,公務員的職位符合這一追求。更為關鍵的是,政府的執(zhí)法權幾乎不受立法權和司法權的制約,一個掌控著公共資源和話語權的“人”,不受有力的約束,在利益分配上“偏心”地為自己謀點好處不是很容易的么?
受過系統(tǒng)知識訓練的精英不是進入市場去創(chuàng)造財富,而是爭相涌向分配財富的官場,這肯定無助于一個社會總體財富的創(chuàng)造與積累。而且,有多少棱角分明、才華獨具的人在官僚體系里被磨得圓滑不堪、庸碌過日,在溫水中被抹殺?沒有人統(tǒng)計,這是人才的多大損失。
母體社會的傳統(tǒng)有些就像疾病的后遺癥,如若在社會制度上不做大的“手術切除”,而且還要變相地走老路、搞遺傳,是斷然不會有大改觀的。時間流逝近一個世紀,世界的文明潮流洶涌,中國社會痼疾卻難以消除。當年,梁任公一定是從青年人不愿意拿學問去官場里混飯吃,而感到千年的官僚社會被摧垮了,看到了新社會的希望,才敢打“千人無一”的包票??上磥黼y以假設,他無法透視歷史。今天的我們再來看梁任公的包票、樂觀與信心,真是思潮起伏,嗟嘆復嗟嘆?!?/p>
(作者單位:《長江商報》評論部)
責任編輯:張功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