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民間信仰的神靈體系

在民間信仰研究中，為了達到對民間諸神的整體認識和宏觀把握，有必要為其構建一個體系。本文首先梳理了學界反映神靈等級、來源、禮制地位、流行范圍等屬性的已有體系，分析了其利弊，然后從社會史角度、以神靈職能為依據構建了一個新的民間神體系。它包括地理環(huán)境神、人口保障神、個人命運神、群體監(jiān)護神和綜合神五個大類，每一大類中又有若干小類。這一體系凸顯了民間諸神的職司，揭示了其在社會結構、社會生活、社會整合控制中的地位與功能。

關鍵詞：民間神靈信仰神系

作者王守恩，1954年生，山西大學歷史文化學院副教授，山西大學中國社會史中心研究人員，歷史學博士。

中國的民間信仰具有極大的包容性和雜糅性，是一種多元化復合型信仰。這個特點導致了民間諸神的龐雜性，其數(shù)量之眾多、神性神格之復雜非常突出，而且許多地方還有本地獨有之神。為了達到對民間諸神的整體認識和宏觀把握，學術研究需要構建和完善民間信仰的神靈體系，但學界對此課題的專項研究還很少見。筆者擬對中外學者已有的相關成果進行梳理，并在此基礎上提出一個新的民間神靈體系，以期拋磚引玉。

一、主要反映神靈等級、來源等的體系

民間神靈體系構建的基礎是對諸神的定性與分類。由于人們采取了不同的角度和依據，因而出現(xiàn)了不同的結果。目前學界主要存在的幾種體系各依其據、各有利弊。

顧希佳認為：“近代太湖流域的民間信仰中，有一個龐雜的神靈體系”。這里祀奉200多個有名有姓的大小神靈，人們將其分別置于上中下三個神靈系列：(1)上界天仙，包括三世如來、三天上帝、玉皇上帝三位最高神；其下有觀音、文殊、普賢、三官大帝、南極仙翁、真武大帝、文昌梓潼帝君、孔圣、關帝、張仙、值年太歲、八仙、財神、蠶神、藥王等一批高級神靈。(2)中界云仙，是以城隍、土地、灶君為主的一大批地方守護神，如南朝圣眾、劉王、金總管、李王、曹大將軍、朱令公、施王、晏元帥、張六五相、田公地母、痘官老太、太鈞仙娘、井泉童子等。(3)下界游仙，如職司陰陽二宅的土皇天子、地位低于上界天仙中之財神的五路財神等，另外還有馬?？偣?、船主相公等兇神惡煞?！懊總€神靈左右，往往還有一大批部屬隨從。如玉皇上帝的扶從就有金童玉女、長庚太白金星、馬趙溫岳四大元帥、六丁六甲天神天將、日宮月府玉虬、瑤象、豐隆、望舒、飛廉、惡來、雷公電母、風伯雨師、檢察神祗等”。這個由上中下三界神靈及其部屬隨從組成的體系，是依據諸神的等級地位對其定性分類的。它的主要特點是神靈高低有等、尊卑有序，既有三界之別，又有主從之分；諸神之間關系明確，各神地位排列固定。它包羅了太湖流域的民間神，凸顯了其在當?shù)孛癖娦闹械牡燃壍匚弧?/p>

傳統(tǒng)時代的官方把對神靈的祭祀分為正祀與“淫祀”。國家禮制中定有祀典，列出了官方祭祀的神靈，對這些神靈的祭祀就是正祀。神靈入典的基本依據是《禮記·祭法》中的規(guī)定：“夫圣王之制祭祀也，法施于民則祀之，以死勤事則祀之，以勞定國則祀之，能御大災則祀之，能捍大患則祀之”；“及夫日月星辰，民所瞻仰也；山林、川谷、丘陵，民所取材用也。非此族也，不在祀典”。歷代王朝的祀典雖然不盡相同，但都以此規(guī)定為指導原則。列入祀典的神靈組成了一個代表正統(tǒng)思想的象征系統(tǒng)，因而被視為正祀之神，其中不少也受到民眾的供奉。此外，民間還祭祀許多未入祀典之神，官方將其稱為“淫祀”、不予認可。正與“淫”是傳統(tǒng)時代官方意識對民間諸神的定性與分類，非官方的且不被官方認可的“淫祀”之神不具備正統(tǒng)性和合法性。實際上，在正祀與“淫祀”之間還有一些既受民眾崇拜又為官方認可的神靈，他們被稱為“私祀”、載入方志之中。王健認為：私祀“是祀典與淫祠之外民間神靈的第三種生存方式”；在此基礎上，他把民間諸神分為三類，“即祀典之神、私祀之神以及淫祀”。趙世瑜也有同樣的看法，不過他把私祀稱為雜祀，并指出正祀是必須崇拜的，雜祀是允許崇拜的，淫祀是不允許崇拜的。由此分類，我們可以構建一個包括正祀、私祀或雜祀、“淫祀”三類神靈的民間神體系。這一體系突破了傳統(tǒng)國家禮制的分類，但其主要依據還是官方意識。它可以表明民間諸神在正統(tǒng)思想中的地位及官方對他們的態(tài)度，反映國家宗教與民間信仰的異同及官方與民眾在信仰領域的關系。

有些學者著眼于神靈的來源為其分類與建構體系。例如：西方學者武雅士、王斯福等人將漢族民間信仰的對象分為神、祖先和鬼三類，認為神是帝國官僚的化身，祖先代表自己人，鬼則是外人和危險的陌生人的超自然代表。臺灣地區(qū)的林美容則把漢人民間信仰分為五大類，即祖先崇拜、人鬼信仰、神明信仰、自然信仰和巫術信仰。其中，前四類信仰的對象都屬于民間神靈。第一類即祖先神靈。第二類是祖先以外的死靈鬼魂以及一些邪魔鬼煞。第三類包括“上界神”(“指天界的天公、天上圣母、觀音等”)、“下界神”(“指派駐地上的神祗，如太子爺、土地公等”)和“草木神”(“指有應公、石頭公、樹神等自然界的神祗或是偶爾無意中會碰到的神靈”)。第四類指日月星辰、樹木石頭等神，如“太陽公、七星娘娘、太歲……天狗、大樹公、石頭公、石敢當?shù)取?。林美容的分法多出自然神一類，但其中的樹木石頭等神與第三類中的草木神是重復的，兩者似無什么區(qū)別。

美國學者韓森對中國民間信仰的神靈做了較細區(qū)分，將其分成8類：傳統(tǒng)神祗、平民神祗、佛教神祗、儒教神祗、道教神祗、一般神祗、自然神祗、區(qū)域性神祗。傳統(tǒng)神祗和平民神祗都是生前與某地有特殊關系者，但其身世不同。傳統(tǒng)神祗生前通常為官員、將軍或者君王，社會地位較高，曾為前代所承認。平民神祗生前并未出將入相，且多死于非命，因為靈驗而受祠祀。一般神祗指以類而非以姓名相稱之神，如城隍、土地等。這一體系主要反映了神靈的來源(一般神祗、區(qū)域性神祗除外)，而且部分兼及流行范圍，設定了區(qū)域性神祗的類別。此類神祗是與地方性神祗相對而言的。地方性神祗只在某個地方受到崇拜，如一些傳統(tǒng)神祗和平民神祗就是這樣的一地之神。區(qū)域性神祗則走出了其起源地，為更大地域的民眾所崇拜。

此外，鐘敬文把民間信仰的對象分為靈魂(包括人、物之魂，如鬼、宅神等)、自然神、圖騰、祖先神、生育神和行業(yè)神6類。呂宗力、欒保群則分中國民間諸神為5類，包括最高神、從自然崇拜發(fā)展而來之神、由鬼魂崇拜發(fā)展而來之神、社會性職能神、在民間影響較大的佛教道教之神。這兩個體系除主要反映神靈來源、流行范圍或等級地位之外，還部分兼及神之職能，使生育神、行業(yè)神、社會性職能神這樣的類別出現(xiàn)在民間神靈體系之中。

上述各種體系或簡或繁，皆有其理據和意義，但也有一定的缺陷。

從來源考察民間信仰的神靈，將其分為宗教神與民間神，這在神學上是有一些麻煩的。不少民間神靈在道教產生以前早已出現(xiàn)，大部分道教神來源于民間神。道教幾乎全部接受了它產生之前就已存在的民間神，把他們加以系統(tǒng)安排，形成了其層級化的神靈譜系。在此后的傳播中，道教仍然不斷地納入民間新出現(xiàn)的神靈。同時，道教的一些神

仙也被民眾吸納，在民間信仰中逐漸成為俗神。例如：起源于閩南地區(qū)德化縣石牛山的民間“法主公”崇拜被道士改造成道教神祗，此神又經道士的活動和移民傳播到石牛山以外的區(qū)域并且民間化、俗神化，成為不同地點的道教神祗與村落信仰。佛教神與民間神也有密切的互動關系。佛教吸納了民眾信仰的關羽等神。民眾則吸納了佛教的一些佛、菩薩等，把他們改造成了民間俗神。

自然神與人物神、社會神的區(qū)分存在同樣問題。自然神源于原始的自然崇拜。但在后世的演變中，隨著社會關系和社會矛盾日趨復雜，人們對社會的關注和需求日益增加，許多自然神逐漸人物神化、社會神化，被附會于歷史人物、賦予社會屬性和職能。例如，福祿壽三星和灶神的演變就是如此。同時，不少神靈兼具自然與社會兩種屬性和職能，如龍王、河神等既掌管水資源、又懲罰惡人，不論將之歸入自然神還是歸入社會神都有失偏頗。至于神鬼兩分的做法，也有可能面臨尷尬。

依據神靈的等級地位將其分為上中下三界，依據傳統(tǒng)時代的官方意識將神靈分為正祀、私祀或雜祀、“淫祀”三類，依據流行范圍把一些神靈分成地方性神與區(qū)域性神，都不能反映神靈性質中最根本、最重要的方面。而部分兼及職能的混合分類對一些神靈采用一種視角、對另一些神靈采用另一種視角，則既有上述不足，又有一定程度的交叉、混亂之嫌，其結果也不令人滿意。

二、主要以神靈職能為依據的體系

筆者以為，民間神靈性質中最根本、最重要的方面是神之職司與功能，它構成了民間諸神互相區(qū)別、分門別類的本質特征。

就信仰主體而言，民眾之所以崇拜某神，是因為該神具有與其生產生活密切相關的職能。民間信仰有著世俗功利的動機，拜神必有所求，而其根本用意不外求吉避兇、祈福禳災。民眾不去追求神圣的情感體驗和精神的高尚升華，而是執(zhí)著于物質生活的改善、滿足和精神的慰藉、愉悅。他們對神的選擇以實用、靈驗為標準，有用則近，無用則疏，有靈則祭，不靈則棄。在其心目中，神靈的等級、來歷等并不重要，具有并能履行滿足世俗需求的職能才是關鍵所在。

從社會史角度來看，對民間信仰的學術研究主要應當揭示其社會根源和社會效應。各司其職的民間諸神存在于社會結構、社會生活和社會整合控制的方方面面，發(fā)揮著多種多樣的社會功能。因此，對民間諸神的考察最應注重的是其職能；以此作依據為神靈分類和構建體系，更有助于我們看到民眾生活的實況和需求，認清民間信仰的社會地位與作用。目前，學界已有如下兩個基本以職能為依據的神靈體系。

楊慶堃曾經考察了河北望都和清河、甘肅寶山和川沙、廣東羅定和浮山、四川遂寧、湖北麻城的主要廟宇，據其主神的屬性對這些廟宇做了如下的功能分類。

(一)社會整合及福利組織

A.家族組織

1.婚姻：牛郎廟

2.生育：觀音、奶奶、娘娘、張仙等廟

3.家族價值：節(jié)孝祠、孝悌祠、節(jié)烈祠

B.社區(qū)保護：社稷壇及火神、海神、橋神、渡口、大路等廟和以村鎮(zhèn)名稱命名之廟

C.國家

1.公民與政治道德的象征

a.公民與政治

(1)歷史人物：仰德、報功、名宦、鄉(xiāng)賢等祠及其他有功德于民者之廟

(2)傳說人物：盤古、堯帝、三皇、三圣等廟

b.武將：關帝、岳王、三義等廟及忠義、忠節(jié)等祠

2.維護正義：包公、獄神、衙神、韋馱等廟

3.士紳及文學傳統(tǒng)保護神：文廟、文昌廟、魁星閣等

(二)普遍的道德秩序

A.天神：玉皇、老君、真武、三官、佛祖、菩薩、北斗等廟

B.冥界神：邑厲壇及城隍、東岳、土地、五道、地藏等廟

(三)經濟功能

A.農業(yè)神：神農壇、雷雨風云壇及龍王、河神、劉猛將軍、蟲王、樹神、馬王等廟

B.手工藝和貿易保護神：魯班、天后、呂祖等廟

C.商業(yè)神與財神：財神廟

(四)健康

藥師、藥王、華佗、眼母、斗姥、瘟神等廟

(五)公共與個人的福利

A.先賢祠：祭祀所有神靈的全神廟、神祗壇

B.驅魔神：鬼谷、三清、二郎、康大元帥等廟

C.福神：觀音、天仙、狐仙等廟和純陽殿

D，泛指的廟宇：老廟、新廟、大廟、小廟、白塔廟、飛來廟、五神廟、九圣廟等

(六)寺院與尼姑庵

A.佛教

B.道教

這個分類的前五類以廟宇的社會功能為依據，對筆者很有啟發(fā)。不過就構建民間神靈體系而言，它也有不適應之處。一是其中既有民間神廟又有官方祠祀，兩者混在一起，一些不被民眾信奉之神也包羅在內。二是祖先及一些廟中陪祀附祀乃至廟中沒有但廣受崇拜的民間神未被收入。此外，這個分類對某些神靈的定性還是值得商榷的。例如土地被定為維護普遍道德秩序之神，而筆者以為將他歸入家庭及社區(qū)保護神更為適當再如關帝被定為象征公民與政治道德的武將、歸入國家象征系統(tǒng)，這就忽略了此神其他方面的功能。明清以來，關帝不僅受到官方推崇、封賜屢增，而且在民間廣為崇拜、權威無限，實乃無所不管、無所不能。對他應當如何定性歸類，筆者將在后面詳論。

馬書田把中國神靈分為佛教諸神、道教諸神、陰間(冥界)諸神和民間諸神，其《中國民間諸神》(團結出版社1997年版)一書的結構形成了一個包括中華始祖神、愛神與婚姻神、生育神、福祿神、壽神、財神、生活保護神、生產保護神和行業(yè)神的民間神靈體系。這一體系除中華始祖神外基本依據職能對神靈定性、分類，只是筆者以為：生產保護神似宜并入行業(yè)神中；而把民間普遍信仰的龍王、山神、河神、冥界鬼神及源于佛教道教但被民眾崇奉并俗化之神從民間神中排除，顯然不能反映民間信仰的實際全景。盡管如此，這一體系對筆者亦有啟發(fā)。

三、筆者的粗略建構

經過自己對民間信仰的調查研究，并吸收各種已有的相關成果，筆者構建了以下一個民間神靈的粗略體系。

(一)地理環(huán)境神

1、氣候神太陽神、風雹雷電等神

2、資源神龍王及江、河、湖、海、泉、井等水資源神田公、地母等土地資源神禽獸、山林、草木等動植物神即生物資源神煤、石等礦物資源神

3、交通神道路、橋梁、渡口、關隘等神

(二)人口保障神

1、婚姻神月神、和合二仙、牛郎織女等

2、生育神

張仙公、碧霞元君、送生爺爺、送子娘娘、送子彌勒、三霄娘娘、奶母娘娘、各種奶奶及夫人等

3、健康神痘疹娘娘、風疹娘娘、瘟神等疾病神華佗、藥王、呂洞賓、藥師佛等醫(yī)藥神

(三)個人命運神

1、福神

福星、賜福天官等

2、祿神

祿星、文昌、魁星等

3、壽神

壽星(南極仙翁)、王母娘娘、麻姑等

4、財神

比干、趙公明等

5、吉兇神

喜神、太歲、各種兇神惡煞及妖魔鬼怪

6、死后歸宿神

閻王、判官及其他鬼吏鬼卒

(四)群體監(jiān)護神

1、家庭宗族監(jiān)護神

祖先、灶王、宅院土地、門神、床神、倉神、磨神、碾神、廁神、狐仙、姜太公、

石敢當?shù)?/p>

2、社區(qū)監(jiān)護神城鎮(zhèn)的城隍與村落的土地五道、三官、真武、二郎及各種本地守護神

3、行業(yè)監(jiān)護神谷神、蠶神、蟲王、牛王、馬王、羊王等農牧業(yè)神魯班、杜康、老君、蔡倫、黃道婆、吳道子、梅葛仙翁、天后、火神等工商業(yè)神其他行業(yè)之神(如行武神、梨園神、娼妓神等)

(五)綜合神

1、玉皇大帝、如來佛

2、關羽、觀音

社會處在一定的地域范圍之中。地理環(huán)境(包括地理位置、地形、氣候、山川、水土、物產、交通等)是社會存在發(fā)展的自然基礎、物質條件。而民間信仰是民眾在此環(huán)境中生活的經驗的反映，是民眾適應環(huán)境謀求生存與發(fā)展的手段。它為民眾構筑了一個萬物有靈的世界，形塑了其知識系統(tǒng)，包括其對生存環(huán)境的認識和解釋。這種意識把人類與自然、自然與超自然融為一體，塑造了氣候、資源、交通等地理環(huán)境神。這些神靈執(zhí)掌地方社會存在發(fā)展的自然基礎、物質條件，受到當?shù)厝w民眾的崇拜。此類崇拜使民眾敬畏自然、在利用自然的同時為了自身安全而注意保護自然、與自然和諧相處，因而對地方社會所處的地理環(huán)境可以起到一定程度的保護作用。

就信仰層面而言，靈魂信仰和祖先崇拜也使人們把傳宗接代視為人生的神圣職責與義務；斷子絕孫將使祖先和自己死后得不到祭祀，這是最為令人恐懼之事。同時，由于生產、撫育知識的貧乏，醫(yī)療衛(wèi)生水平的低下，以及不可預測的危險因素和意外事故的存在，民眾自然把無比重要而又十分神秘的人口繁殖歸于神靈主宰，創(chuàng)造了與此有關的婚姻、生育、健康等神。他們可以合稱人口保障神，也為全體民眾所信仰。這類信仰表達了民眾對生命的重視、關愛和社會對生命價值的珍惜、對生命繁盛的追求。

民間信仰的基本功能之一即滿足民眾個人的生活需求，神靈是人創(chuàng)造出來為人服務的偶像。據此信仰，人一生的福、祿、壽、財、吉兇和死后歸宿都有相應的神靈執(zhí)掌。他們屬于個人命運神，人們對之無不信奉。此類信仰為民眾提供了以命運為核心的人生觀，設定了以榮華富貴、健康長壽為主要內容的價值取向和追求目標，并通過死后轉生賦予人生不朽的意義、使之跨越了短暫而契入了永恒。

在傳統(tǒng)社會中，個體依據包括血緣、姻緣的親緣關系組成家庭與宗族，依據同居一處的地緣關系組成城鄉(xiāng)社區(qū)，依據同操一業(yè)的業(yè)緣關系組成行業(yè)群體。這些不同規(guī)模的群體都有各自的監(jiān)護神，受到群體成員的共同奉祀。群體監(jiān)護神來自并反映群體成員共同的利益與需求，執(zhí)掌對群體的保護、監(jiān)管、教化、整合，維系群體的安全、凝聚、統(tǒng)一、秩序，從而可以促進社會的結構穩(wěn)定、生活和諧。

在傳統(tǒng)社會的權力控制系統(tǒng)中，行政機構的長官權力集中、無所不管。與此相應，其文化控制系統(tǒng)中也有權力無限、無所不掌的神靈。民間信仰里這種職能無所不包故亦無人不信之神，可以稱為綜合神。其中，玉皇大帝與如來佛可謂法力無邊、權能無限。他們地位很高，職司不大具體明確，主要是一種普遍秩序的象征，因而與民眾距離較遠、關系不太密切。不過，老百姓對之還是禮敬有加、虔誠供奉。關羽稱為關帝、老爺?shù)?。此神也是權威無限、無所不能，且其職司具體而又廣泛?！吧鐣麟A層從關羽的事跡中不斷地引伸出符合自己愿望的神力。盡管各社會集團對關羽這一神話人物的解釋不盡相同，有時甚至互相抵觸……但日久天長，這些神話互相融合，使關帝成為無所不能的萬能之神”。在宗教信徒中，他是佛教的伽藍護法、道教的伏魔大帝。在世俗世界里，他是護國保民的全能大神。官方意識將他塑造成國家機構的神圣代表者與保衛(wèi)者、儒家倫理的杰出實踐者與教化者，尊其為扶正統(tǒng)而彰信義、完大節(jié)以篤忠貞、植綱常扶名教的武圣。民間信仰也把他奉為忠義化身、人倫師表，視作國家與正統(tǒng)的象征、個人與群體的監(jiān)管者、社會秩序的維持者，賦予其伸張正義、懲邪扶正、賞善罰惡的職責。民眾最為看重他的神武、特別靈佑。各居民、各種群體都指望他提供保護、降福免禍，至于伏魔除怪、招財賜力等具體訴求更是形形色色、無所不有。在地理環(huán)境方面，他能夠影響天氣、降雨救災，帶來風調雨順、時和年豐；還能守護交通、保佑行人。在人口保障方面，他能治療疾病、消除瘟疫，致使生命繁盛。他既掌握個人命運，又保護家庭、宗族、社區(qū)及商人、軍人、武士等行業(yè)群體。因此，他是地地道道的綜合神。觀音與關羽相似，可以降雨治病、送子送財、救人苦難、保護群體；其職能既關乎地理環(huán)境、人口保障，也涉及個人命運、群體監(jiān)護，并與關羽一樣在滿足民眾各種具體需求的同時也具有社會控制功能，起著維護社會道德、秩序的作用。所以，將之歸入任何一類專職神靈都有失偏頗。

綜上所述，地理環(huán)境神執(zhí)掌社會存在發(fā)展的自然基礎、物質條件，人口保障神負責社會構成的首要因素——人口的生殖，個人命運神安排人們的生活與地位，群體監(jiān)護神管理、守護家庭、宗族和社區(qū)，并監(jiān)督、保護各行業(yè)群體的生產、經營和運作；他們與控制社會、權能無限的綜合神一起，組成了一個與社會的存在和運行、生產和生活、凝聚和秩序大致對應的民間神靈體系。這一體系凸顯了民間諸神的職司，揭示了這些神靈在社會結構、社會生活、社會整合控制中的地位與功能。此外，這一體系具有開放性和普適性。筆者沒有列出的眾多地方神都可依其職能歸入此體系的某一類中。例如：山西民間有天地爺，其位上書“天地三界十方萬靈真宰”，他是眾神的總稱或代表?！凹漓胩斓負f是要得到天地三界十方萬靈各種神的護佑。平常祭祀總免不了有遺漏或是不周到的地方，難免得罪無名神祗。有這么一個天地神則可以包攬一切，凡是神祗都來享受。別的地方沒有祭祀到，祭祀天地時就可以作為補償了”。既然是眾神的總稱或代表，那么其職能必定是綜合的，所以可把他歸入綜合神中。山西太谷的中藥業(yè)制售補藥之王龜齡集已有四百余年。因其工藝復雜、難度很大，所以工人塑造了他們特有的龜齡圣母神，求其保佑成功?！斑^去生產龜齡集以前必須焚香點燭，三跪九叩，參拜龜齡圣母像”。此神即可加入行業(yè)監(jiān)護神之藥行神中。簡言之，不論各地有多少異彩紛呈的地方神，其職能也不會越出筆者體系的五類之外，因而這個體系對于全國來說都可適用。

無需諱言，這一體系中非綜合神之間的分工具有相對性。神靈職能的復雜化是民間信仰發(fā)展演變的趨勢之一。在民眾心目中，許多神靈的職能并不單一，而是既有所主又有所兼、既有一專又有多能。例如：水資源神龍王爺也維護著道德秩序，能要惡人的命?；橐錾窈秃峡墒辜胰藞F圓，兼為家庭監(jiān)護神。土地爺為家庭、宗族、社區(qū)監(jiān)護神，但有些村落有時還向他求雨，賦予他水資源神的職能。地理環(huán)境神山神爺同時又是一些山地丘陵村落的社區(qū)監(jiān)護神和一些牧者、獵人的行業(yè)監(jiān)護神。主司個人文運的魁星在一些村落也是可以驅邪辟煞的社區(qū)監(jiān)護神。財神既主個人財運，又是家庭及一些村落和所有商行的監(jiān)護神。此外，行業(yè)群體中數(shù)行皆奉某神的交叉現(xiàn)象亦有不少，如畜牧業(yè)、牲畜行及用騾馬馱運貨物的商行都供馬王爺。面對如此復雜的情況，筆者只能依據諸神所主、所專來對其定性、分類，由此而來的體系自然會有不少大可推敲之處。筆者僅以它為一塊引玉之磚，嘗試一條從社會史角度認識民間神靈的新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