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 堅
一百多年前,開眼看世界的中國文人游歷西歐,看見外國小孩逢年節(jié)穿的新衣,乃是筆挺的禮服套裝,腰間甚至還掛著一把縮小的佩劍,覺得萬分驚奇——難道這外國小孩不長個子?
早年間學生參加學校的集體活動,須得統(tǒng)一打扮,都是白衫藍褲配白色帆布球鞋,且不論男女皆臉蛋撲粉,眉心還要一點紅。雖然化妝毫無技術(shù)可言,各人因家境不同,白衫藍褲的質(zhì)地也各不相同,球鞋中還有涂粉筆冒充白色魚目混珠的,但趕上登臺合唱,前后排錯開呈波浪狀搖擺,也頗有聲勢。
再往后幾年,各家自備的“藍白配”被淘汰,制式批量購買的運動衫式樣校服開始流行。在我后半截學生生涯里,針織夾克校服基本是當多功能服在超負荷“服役”——夏天貼肉穿,冬天套在毛衣外,正式場合用于接受值日生的著裝檢查,娛樂時間可充當超人的斗篷,武斗時還能卷在小臂當天龍盾,如果需要扮演七進七出的趙子龍,在這衣服的懷里塞進去一個劉阿斗也是綽綽有余……
很容易想象,要完整地履行如上職責,這神奇的運動服至少得比正常著裝大上兩三個號——學生時代里,幾乎所有人都是如此,卻很少有異議。一個擺在禿子腦袋上的硬道理幾乎說服了所有的人:小孩長個兒,買大點以后能穿。而同時,還有一個更隱晦更硬的道理卻被遮蓋:大衣服小個子能穿,小衣服大個子卻穿不了。為了讓一條生產(chǎn)線上的產(chǎn)品盡可能地給更多人穿上,最簡單的辦法就是做大一些。
讓一件衣服,盡可能適應更多的人。這就是現(xiàn)代成衣業(yè)避而不談的精髓所在,而為此付出的代價就是,抱著這樣一個目的生產(chǎn)出來的產(chǎn)品,很難真正地適應每一個人。
上個世紀最后十年的學生校服,在材料選擇,款式設(shè)計,穿著舒適上都可當做是最軟的柿子,因而成為一個矛盾的集中體現(xiàn)。這個矛盾造成了嚴重惡果:在我最虛榮,最向往寶馬華服的青蔥歲月里,殘酷的現(xiàn)實卻是一群半大小子穿著敞開拉鏈兜住屁股的針織夾克校服混跡于錄像廳,集體羨慕香港電影里同齡人筆挺的正裝校服——海軍藍上衣,貼兜,金屬扣,卡其褲。
可以肯定的是,直到今天,我當年的同學里大多數(shù)人仍不知道這種上衣名叫blazer,褲子名叫chino,但是這并不妨礙在觀看北京奧運會開幕式時,他們能一眼認出美國隊和日本隊穿著的就是這種玩意。
中國近代歷史上服裝的幫派很有意思:寧波學徒在上海創(chuàng)立的“紅幫”;偽滿殖民時期傳下的“日本派”;十月革命逃難帶到中國的“蘇俄派”……列強爭霸,租借殖民,講的不是西裝工藝,更像是帝國主義在殖民地扶植的代理人戰(zhàn)爭,仿佛回到波濤詭譎的20世紀初中國,前度劉郎之感油然而生。
一直到20世紀80年代,紅幫裁縫還在國營廠家里替蘇聯(lián)專家制造西裝和大衣,蘇俄派傳人則在軍工廠里負責軍裝生產(chǎn),那是一個沒有粘合襯,一件西裝要用人手千針萬線的時代……
那是一個過去的時代,一些過去的故事,早已不再時髦了。年青一代似乎一點也不在意針織面料夾克式的大袍子套在身上——當然他們或許更喜歡美國黑人的大褲襠和機器做出來蕾絲小花邊,也許他們還喜歡disco球下面亮閃閃的化纖面料?不知道,我已經(jīng)告別校園?,F(xiàn)在的校服,穿的人滿意嗎?
編輯姚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