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西梧
近日翻閱報紙,偶看到河南省水利廳原廳長張海欽《為生兒子續(xù)香火,煞費苦心養(yǎng)情人》的報道,確認其受賄一千多萬元,終審維持無期徒刑的原判。張海欽是我的老朋友,出事早有所聞,如今看到詳細報道,心里很不是滋味。當年那個濃眉方臉、敦厚壯實,揮舞改革大旗風風火火、叱咤風云的為官形象不斷浮現(xiàn)眼前。想象如今淪為囚犯、身敗名裂的情景,完全是兩重天地了。
因工作關系,筆者曾在某大報駐河南記者站當記者多年,與一批官員結(jié)為朋友,近年來不斷傳來有人倒下的消息,如省人大常委會原副主任王有杰、交通廳原廳長石發(fā)亮、新鄉(xiāng)市市委原書記祝友文,等等。這些人有的官至省部級,廳局級的最多,縣級的也不少,都是官居高位,權重威顯,地方上一言九鼎。可朋友間聚會時,則性情十足、嬉笑怒罵、兄弟相稱,親切和藹,絕無半點官架子。與后來披露動輒受賄千萬,貪婪無度,二奶成群,荒唐糜爛的形象對比,很難視同一個人。尤其不可思議的是,淮陽縣糧食局原局長郝瑞端(副縣級),因副手告狀,竟雇兇殺人卻又錯殺對象,最后被判處死刑。郝與我交情不淺,平日溫文爾雅,老成持重,待友如親,怎么就成殺人犯了呢?
每當聽到朋友熟人里“出事”的消息,首先的反應是驚訝,然后就會回顧起與其交往的每一個情節(jié),分析從哪能找到其出事的征兆。沒有,確實沒有。作為新聞記者,大多是通過新聞采訪與地方官員相識而成為朋友的。新聞越多,與他們接觸的機會就越頻繁。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祝友文當洛陽玻璃廠廠長時,完成了國內(nèi)第一條由平板改浮法玻璃生產(chǎn)線,名噪一時;河南省將漯河市定為首個內(nèi)陸特區(qū),王有杰任第一屆市委書記,將內(nèi)陸特區(qū)的藍圖描繪得如詩如畫;張海欽在當新鄭縣委書記(如今為新鄭市)時,就以大刀闊斧的改革贏得上下滿堂喝彩,改革先鋒的頭銜早早戴到了頭上;石發(fā)亮當交通廳長時,啟動全省縣鄉(xiāng)公路改造規(guī)劃,把這項惠及城鄉(xiāng)百姓的浩大工程干得魄力十足,紅紅火火……這些事情,哪一件不是當年的新聞?這些人物,哪一位不可以成為典型?就是郝瑞端主管的淮陽縣糧食局,也是糧食體制改革的試點,年年出新。他們的業(yè)績與作為,都不止一次在我所供職的大報做過報道。如此一來,想不成為他們的座上賓都難。
誠然,人總是會變的,這是客觀規(guī)律。我這些昔日的朋友們從黨的領導干部蛻變?yōu)楦瘮》肿?,根子在其自身。諸如喪失7信仰,放松了世界觀改造,抵擋不住利益的誘惑,過不了權力關、金錢關、美色關等。本人與他們結(jié)交為友,主要是工作關系,他們的墮落怎么也牽扯不到自己身上,無外是在共同熟人間提及的時候唏噓慨嘆而已。可我也不時想過,作為昔日的朋友,他們出事真的與我們毫不相關嗎?幾次到河南產(chǎn)生過到監(jiān)獄看望一下他們的念頭,但最后都打消了。不是因為政治上的顧慮,更非勢利眼,而是覺得難以面對,心里總有隱隱的苦楚。這種苦楚,其實是隱隱的自責。
大家都說,如今的貪官之所以前“腐”后繼,除自身原因外,還有制度,環(huán)境的因素。制度問題題目太大,本文不好論述??森h(huán)境的問題則是人人能感知的,無論大環(huán)境、小環(huán)境,每個特定的時空都有可能成為一種誘因。比如說主要由媒體創(chuàng)造的輿論環(huán)境,在這些官員于他們管轄的領域干得風生水起、成績斐然的時候,是起重要作用的??稍谒氖聵I(yè)紅火時,媒體輿論環(huán)境里往往只有捧場,沒有監(jiān)督。許多官員熱衷結(jié)交媒體朋友,就是為了得到正面喝彩,減少負面批評。而我作為—名記者,無形中充當了這樣的角色。起碼在與上述提到的官員成為朋友后,就沒有在他們的“地盤”上寫過任何批評乃至帶有問題探討的報道。輿論一律叫好,放大了他們政績的分量、美化7他們的形象,為其不斷“進步”增加了有利條件,成為他們欲望膨脹、無所顧忌、邁向懸崖的催化劑。
要說歷史的吊詭就在于其永遠的不確定性,這些官員功是功、過是過,怎么也用不著讓我們因為曾經(jīng)為他們唱過頌歌而自責??墒?,友情是什么?是真誠、愛護,幫助、支持。既然認定他們是曾經(jīng)的朋友,我們真的盡過朋友真正的責任嗎?就拿張海欽來說,當年把新鄭的縣域經(jīng)濟改革搞得轟轟烈烈的同時,并不難看出其間急功近利、好大喜功的成分。作為旁觀者,作為有重要話語權的記者,若能更深實際,從更多層面聽取各方反應和意見,從而多寫些冷靜理性的報道;或者在平日的交往中,能將聽到的不同反映做些善意的提醒,是否會對他發(fā)熱的頭腦起些清醒作用呢?如果,他們身邊的朋友都能盡點這樣的責任,他們今天的命運或許就會大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