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海迪、王佐良：在婚姻里詩意漫步

兩人相處了一段時間，張海迪喜歡上了這個瘦削、俊朗的大哥哥，但顧及到自己的身體，她還是違心拒絕了王佐良的愛意，并勸他打道回府。王佐良卻執(zhí)著地在她家里住了下來，主動擔(dān)負(fù)起伺候張海迪的任務(wù)。并幫她學(xué)習(xí)英語、德語。王佐良還找來雜木，糟心為海迪做了一副輪椅，兩人學(xué)習(xí)累了他就推著她到外面轉(zhuǎn)轉(zhuǎn)。漸漸地，海迪發(fā)現(xiàn)兩人性格、志趣相投。而且她被王佐良那種做事執(zhí)著、儒雅、溫文的氣質(zhì)深深打動了。就這樣，兩人走到了一起。王佐良隨著海迪從莘縣到聊城，到濟(jì)南，轉(zhuǎn)眼間琴瑟和鳴地生活了26年。

為了方便照顧海迪，王佐良一直和海迪及其父母住在一起。1990年以后，他們搬進(jìn)了濟(jì)南市花園小區(qū)，這個小區(qū)是濟(jì)南市為解決市內(nèi)各界知名人士“房困”問題而建的，人稱“名士樓”，張海迪一家已經(jīng)在這里住了十多年。

多年來，王佐良和妻子的生活已達(dá)成了默契。每天晚上，他們和父母一起吃過晚飯，看完新聞聯(lián)播后，夫妻倆便回到書房，一人一張書桌開始了一個晚上的學(xué)習(xí)和寫作。屋子里靜悄悄的，兩人各自沉浸在自己的小天地里，惟有敲擊鍵盤的聲音時疾時緩地在書房里回響著。

1998年上半年，張海迪和丈夫合作，共同翻譯了一本20萬字的美國長篇小說《莫多克——一頭大象的故事》。本來，張海迪是想獨力完成這部小說的編譯工作。但她經(jīng)常被書內(nèi)的情景感動得淚水潸然，以致哀傷得不能自己。于是，她便請丈夫出馬相助，把那些感傷的章節(jié)交由他完成，這也是兩人十多年來的第一次合作。

20多萬字的小說，就是在他們小小的書房里，經(jīng)過幾百個這樣的夜晚誕生的。有時為了一兩個單詞的說法，兩人也會爭得面紅耳赤。后來，張海迪在此書的《譯序》中說：“盡管我們曾為這本書爭論不休，但那都是為了我們的讀者朋友。在此，我想對我的合作者(我的先生王佐良)說——我愛《莫多克》，我也愛你!”

幾乎所有的夜晚，夫妻倆都這樣默守書齋，有時實在太累了，一個便說：“嗨，不行了，我們歇會兒吧!”于是，王佐良就推著海迪走一走。這時他們也有著自己的快樂，走一會兒，海迪便說，現(xiàn)在就當(dāng)我們是去公園，你說現(xiàn)在走到哪兒了?王佐良便說，走了還不到一半呢。于是，他們又在屋子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而那個公園也永遠(yuǎn)到不了。

其實，在濟(jì)南定居這么多年，夫妻倆還真沒去過一次公園呢，海迪舍不得花費時間，也怕給人添麻煩。更多的時候，他們選擇廝守在書房里，你對著我，我對著你，天南地北地“神侃”，談見到的人、碰到的事，談藝術(shù)，談社會，談人生，任兩人的思想火花在那間小小的書房里一次又一次地碰撞。

20多年的光陰，夫妻倆就是這樣，婦唱夫隨，相濡以沫。20多年來，王佐良從沒有外出理過發(fā)，他的發(fā)型全是妻子親自做的。20多年來，張海迪活在詩意里，活在自己單純的世界里，而王佐良就是那個讀詩的人。

“先生是我的‘健康顧問’兼‘形象顧問’”

“一個人病倒了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失去了進(jìn)取的信心和力量?！碑?dāng)年張海迪在報告中說的這句話曾激勵了許許多多殘疾青年，也同樣激勵著她自己。這么多年來，作為丈夫，王佐良經(jīng)歷了妻子遭受的常人難以想象的痛苦。因此，他照顧起妻子來也格外盡心。

1985年，由于晝夜伏案創(chuàng)作《輪椅上的夢》，張海迪的鼻梁被眼鏡壓破一塊，從此不斷潰爛出血?？蔀榱藢懽?，她全然沒有在意，一邊用手絹捂著，一邊仍不停地寫。就這樣拖到1990年，她被確診為鼻梁基底細(xì)胞癌，張海迪又一次面臨著死神的威脅。

可張海迪依然無所畏懼，她笑著對醫(yī)生說：“該怎么治就怎么治吧!”為防癌細(xì)胞擴散，她需要手術(shù)。在手術(shù)臺上，因為高位截癱不能麻醉，她就憑自己的意志去抵御疼痛。她在手術(shù)臺上時，甚至聽得見手術(shù)刀劃開自己皮膚的聲音。

幾個小時后，當(dāng)張海迪面色蒼白、渾身無力地從手術(shù)臺上下來時，王佐良急步走上前握住妻子的手。難過加上緊張，他鼻梁上滲出了細(xì)密的汗珠。為了安慰丈夫，張海迪風(fēng)趣地說：“我想假如我是被捕的地下黨員，無論敵人如何嚴(yán)刑拷打，我都不會叛變的，而你可就難說了，你看，你的手都被嚇得冰涼了!”

經(jīng)歷過生離死別，王佐良對妻子照顧得更加周到了。每天清晨，他匆匆忙忙趕到城東的學(xué)校上班，中午不管鳳吹日曬，再騎上半個小時的車趕回家。他不放心海迪一個人在家里，只要見到她便是一種欣慰。

“我愛《莫多事》，我也愛你!”

今年58歲的王佐良是上海人，曾在安徽廬江縣插過隊，他為人謙和，儒雅溫文。作為山東師范大學(xué)外語培訓(xùn)中心的資深教授，他身上有著十足的書卷氣，而且一看就是個實實在在的好人。

王佐良清楚地記得，那是1981年12月19日的上午，他翻開當(dāng)天的《人民日報》，就被頭版頭條那篇《癱瘓姑娘玲玲的心像一團(tuán)火》的報道吸引住了。玲玲是張海迪的小名。反復(fù)讀了幾遍文章后，他對身殘志堅的玲玲姑娘升起了一股傾慕之情，立即提筆寫了封熱情洋溢的信，寄給了千里之外的張海迪。隨后。兩人書信往來頻繁，友情與日俱增。

幾個月后，王佐良長途跋涉來到山東莘縣。向張海迪表達(dá)了他的愛慕之情。對于彼此的第一印象，他們各自寫過一段文字。海迪這樣寫道：“十多年前那個難忘的春天，一個晴朗的早晨，他站在了我的面前，還給我?guī)砹撕芏嘤腥さ臅?。這些書都是我向往已久的。我不知道他怎樣猜出了我的愿望。我對他并沒有陌生感，如同見到了一位久違的老朋友。他的坎坷經(jīng)歷、書生氣質(zhì)深深打動了我。”

而王佐良對張海迪的第一印象則是：“這是一個樂觀開朗的姑娘，洋溢在她臉上熱情的笑容和話語中豐富的詞匯，使我覺得她小小的居室正像外面春天的原野，煥發(fā)著青春蓬勃的朝氣，讓我根本沒有注意到她的殘疾!”

近年來。張海迪不能較長時間地坐在電腦前寫作了，王佐良的妻子添置了筆記本電腦。后來，張海迪甚至不能倚著床或平躺著寫作了，她必須將電腦放在身體的一謝，扭著身子敲擊鍵盤。王佐良只要在家，就時常叮囑妻子注意休息，或給她端杯牛奶喝，或給她按摩肩膀放松放松。

兩人晚上經(jīng)常工作到凌晨時分，有時，王佐良睡得早些。張海迪常常過來叫醒他，急火火地說：“快去看看，電腦可能出了故障，文章被刪掉了一部分!”或者：“是不是打印機出了問題?”作為家里和單位的“電腦專家”，王佐良總是責(zé)無旁貸地一骨碌爬起來修電腦，有時要熬到東方發(fā)白才能重新躺下來，迷糊一會兒就該去上班了，可他沒有任何怨言。

張海迪愛書成癖，每個月都會列出一串要讀的書目，然后，王佐良便會不辭辛苦地給妻子買回來。有些海迪沒說要買的書，他就把目錄抄下來，帶回家供她選擇。

張海迪喜愛畫油畫，寫作之余還創(chuàng)作了多幅畫作。2005年6月，張海迪讀海明威的小說《乞力馬扎羅的雪》，讀著讀著，小說里描繪出的意境讓她有種想用畫筆表達(dá)出來的沖動。于是，她轉(zhuǎn)著輪椅沖到畫架前，可她的顏料大部分都用光了。那會兒，張海迪很著急，她怕那稍縱即逝的靈感會離她遠(yuǎn)去。

張海迪把自己的感覺對先生說了，王佐良二話沒說就出了門。幾個小時后，他大汗涔涔地回來了。張海迪打開箱子一看，天啊!先生給她買了一大堆油畫顏料，畫筆也有十幾枝。還有一大瓶調(diào)色油。張海迪笑著說：“這些能讓我畫多少畫啊!”王佐良呵呵笑著說：“怕你以后有靈感了，沒有顏料記錄下來，就多買些備份吧!”

像所有女性一樣，張海迪很愛美，也喜歡打扮自己，有時一條紗巾、一件毛衣的顏色，她都會精心挑選，在身上比來比去。王佐良出差時，總不忘給妻子捎件紗巾、毛衣之類的禮物，而且買回來的衣服常常讓張海迪眼前一亮。在多種場合，很多人都對張海迪的著裝大方、新潮贊不絕口，海迪總會笑著說：“這要感謝我的先生。她可是我的‘健康顧問’兼‘形象顧問’啊!”

張海迪愛好廣泛，她參加過殘疾人運動會的氣手槍比賽，歌唱得也頗具水準(zhǔn)。有時，兩人工作累了，也拿起麥克風(fēng)，來個夫妻對唱。張海迪不僅在生活中唱，還唱到了國外。她的MTV《我的夢》曾在中央電視臺播放過，還獲得了1994年首屆中國音樂電視大獎賽金獎。對于妻子的歌唱天賦，王佐良贊不絕口，更是妻子的鐵桿“粉絲”。

張海迪和先生是一對不折不扣的足球迷。2006年的足球世界杯，兩人甚至凌晨三點爬起來看球賽。德國隊對阿根廷隊的那場比賽，到了最后罰點球的關(guān)鍵時刻，王佐良分析阿根廷隊罰點球的技術(shù)不行，他覺得德國隊能贏。而張海迪則希望心目中的英雄球隊阿根廷隊勝出。最后，結(jié)局不幸被先生言中。海迪大慟，淚花閃爍地唱起了那首《阿根廷，別為我哭泣》的歌曲，王佐良趕緊安慰妻子。

生活中，王佐良與妻子志趣相投，琴瑟和鳴，很少紅過臉。有一次，張海迪問先生：“你對我厭倦過嗎?”王佐良俯下身子，在妻子的額頭上輕輕吻了一下，握著她的手說：“怎么會呢?我永遠(yuǎn)都不會的!”“為什么呢?”“因為你每天都給我新的熱情和活力?！甭犃诉@話。張海迪開心地笑了。

“你當(dāng)咖啡館老板娘，我做‘侍應(yīng)生’”

20世紀(jì)90年代初期，國內(nèi)報紙曾經(jīng)發(fā)起過討論：張海迪到底應(yīng)不應(yīng)該結(jié)婚?對于這些爭論，張海迪和王佐良一笑置之。張海迪覺得，拋開她賴以代步的那張輪椅，她和先生跟中國千千萬萬平凡的夫婦沒有太大的區(qū)別。

張海迪雖然只能靠輪椅移動，但這不妨礙她對生活的熱愛。平時在家里，她盡可能地做些家務(wù)，譬如掃地、擦桌子等。張海迪還很喜歡做飯，但家里廚房太小，她的輪椅進(jìn)不去，她就讓不善烹飪的丈夫代她“操作”，做她發(fā)明的菜品，比如“豐收在望”(其實就是蒜蓉辣椒醬拌胡蘿卜)、“金谷滿倉”(番茄沙司炒雞蛋)。做菜時，張海迪在廚房門口一、二、三地說步驟：“先放油”，“放蔥花”，“用急火炒”……而菜做出來時，海迪總會吃得津津有味。因為這里面有她的智慧，王佐良更是開心。

張海迪和王佐良都是喜歡孩子的人，他們當(dāng)然渴望有一個自己的孩子。張海迪非常喜歡女孩，她曾對丈夫說，如果我們有孩子的話，現(xiàn)在也該上大學(xué)了。說這話時，張海迪的語氣里透出掩飾不住的傷感。

有一次，張海迪問丈夫：“我們沒有孩子。等我們老了，該怎么辦呢?”王佐良將妻子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平靜地說：“到那時，我們一起上敬老院!”海迪動情了，她看著先生，定定地說：“也不知能不能熬到那一天，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一定要找一個健康的人來陪伴你!”王佐良笑著制止妻子說：“怎么說出這種不爭氣的話來?，F(xiàn)在醫(yī)學(xué)這么發(fā)達(dá)，我們還要活上一百歲哩!”

雖然不能像常人那樣成為一個幸福的母親，但張海迪卻把愛給了更多的孩子。在丈夫的支持和鼓勵下，她為孩子們寫書、譯書，還在幾年前捐出巨額稿酬建了一所希望小學(xué)。對于殘疾兒童，張海迪更像母親一樣處處關(guān)懷，在每年的“兩會”上，海迪為全國的殘疾人朋友提了很多切實的議案。

張海迪和先生不僅愛孩子，對小動物也有一種悲憫情懷。他們曾養(yǎng)了一條白底黑花的“西施犬”，張海迪給它取名“板凳”，這條狗整整陪伴了張海迪夫婦14年。

張海迪稱自己是“板凳”的“大姨”，先生是“板凳”的叔叔。多年的朝夕相處，張海迪夫婦和它結(jié)下了深厚的感情，“板凳”已經(jīng)成了這個家庭不可缺少的一員。王佐良每天下班回來，總會習(xí)慣性地問一句：“板凳在哪兒?它在家乖不乖?”

可有一天，張海迪、王佐良發(fā)現(xiàn)“板凳”不見了，到處找也沒有它的影子。這時，張海迪的淚刷地就下來了，她擔(dān)憂地問丈夫：“你說我們的‘板凳’還能回來嗎?”王佐良安慰妻子：“肯定能!”

可一連三天都不見“板凳”的身影，王佐良夫婦竟難過得吃不下飯。王佐良跑遍了寵物市場，到處張貼尋狗啟事，并印上了“板凳”的相片。經(jīng)過10天的苦苦等待，終于有人打來電話，告訴他們，“板凳”已被人送到了煙臺，第二天早上八點就會送過來。聽了這話，夫妻倆喜極而泣。對于陪伴了他們十余年的“板凳”，那就是他們共同的孩子啊!

然而，半年后，陪伴了王佐良夫婦14年的“板凳”壽終正寢，兩人噙著淚把小狗和它日常使用的所有東西埋在了一塊草地下。張海迪和先生幾天里都很傷感，她還在博客上專門寫了篇催人淚下的悼文。題目為《永別了，板凳!》。

對待孩子和小動物，張海迪和先生都有著共同的情感，生活中的他們也心靈相通。有一年，王佐良被派往加拿大學(xué)習(xí)，兩人遠(yuǎn)隔重洋，彼此只能靠書信和電話思念。張海迪發(fā)現(xiàn)，結(jié)婚這么多年了，他們的感情濃得依然化不開。

時光荏苒，張海迪夫婦如今都已過了天命之年。一天晚上，兩人工作累了，王佐良推著妻子散步時。張海迪感慨地說：“歲月不饒人啊!轉(zhuǎn)眼咱們都成了快退休的人了，退休后，我想開個咖啡館，過過當(dāng)老板娘的癮!”王佐良憨憨地笑著說：“你若不嫌我老，我就給你做個‘老侍應(yīng)生’，開不開工資都行。”一句話說得張海迪朗聲大笑。

如今，張海迪當(dāng)選為中國第五屆殘疾人聯(lián)合會主席。作為另一半，王佐良清楚，妻子肩上的擔(dān)子更重了。他最希望的是自己退休后，邊做學(xué)問邊照顧勞碌的妻子，然后兩人一起頤養(yǎng)天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