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玉林村村西的大樹林是玉林村人們的避暑勝地。這里二十多年前原是生產(chǎn)隊的打麥場。包產(chǎn)到戶后,有人說,閑著這么大的地方怪可惜的,要是種上莊稼一年也能收入好多呢。于是,一片大場便被劃成了數(shù)十塊,按人口的多少分到了家家戶戶。大場分開了,卻并沒有人種莊稼,原因是這里離村子太近,就是種上莊稼也免不了讓豬羊糟蹋。開始還有人在這里打打場、曬曬麥,后來有人種上了樹,再后來滿麥場都種上了樹,麥場也就名存實亡了。樹越長越粗,越長越高,一派蓊蓊郁郁、遮天蔽日的樣子。即使夏天太陽最毒的時候,樹林內(nèi)也滿是蔭涼。
樹長大了,到了該砍伐的時候了,卻沒有一家去砍。大家的心中都有一個算盤,自家的樹砍了,就等于給別人家的樹木讓出了地方,別人家的樹木就會長得更快、更好、更高大。這樣一來,倒成全了乘涼的人們。從春末一直到秋末,這里滿是乘涼的人,老老小小、男男女女。
不過,除了孩子,男女之間還是有一個界限的。東邊離村近的是女性的專屬區(qū),成年男子入內(nèi)是要挨罵的,因為這里有很多女人是光著脊梁的。特別是一些年紀大、輩分大的女人,更是肆無忌憚,就是光著脊梁也敢在大街上走,更何況是在這樣一個女性的專屬區(qū)域。盡管這樣,還是有一些男人冒著挨罵的危險,蹭到禁區(qū)的邊緣,瞅一眼,然后迅速跑開,目的就是一飽眼福。村里的老光棍兒東正就是其中的一員。有一次,老光棍兒東正磨蹭的時間太長,表現(xiàn)也特別失態(tài),他不但瞪著眼睛看,而且還和一些風流的娘們兒說些不三不四的話,手腳也無規(guī)則地晃動著。年紀最大輩分也最大的元寶奶奶實在看不下去了,她一邊大聲喊著東正的名字,一邊光著脊梁走了過來:“東正,你奶奶個腳,你吃你娘的奶沒吃夠嗎?來,奶奶的奶讓你吃?!闭f著,便托起自己那早已干癟多年的奶子。旁邊一些輩分大的女人也隨聲起哄,紛紛托起自己皮囊一樣的奶子喊道:“東正,吃我的,吃我的?!狈路饢|正就是一個嗷嗷待哺的嬰兒。東正這才嚇得落荒而逃,身后女人們的笑聲也一浪高過一浪。
在這樣一個女性的世界里,女人們的嬉鬧是沒有分寸的。少英家的剛嫁過來,第一次到這里乘涼時,劉全的嫂子就把她嚇得好長時間沒敢再來這里。
那天,少英家的剛在一棵大樹下坐下,劉全的嫂子就靠了過來,神神秘秘地問:“我少英兄弟昨晚上日了你幾回?”
少英家的當即羞紅了臉,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少英兄弟正是當年,一晚上日五六回吧?”劉全的嫂子接著問。
“老不正經(jīng)!”陪同來的少英的嬸子急忙過來解圍。
再來這里的時候,少英家的已經(jīng)成了母親,懷中就抱著正吃奶的孩子。
女人的地盤往西三十米是男人的領地。這里純一色的男人,連頂小頂小的小女孩都沒有。在這樣一個幽暗的林子里,男人們是無所顧忌的,天氣特別悶熱的時候,他們往往脫得赤條條的,一絲不掛,他們隨意地躺在地上,閑扯著他們的話題。他們談論的多是莊稼活計、打工掙錢的事,這里最永恒的話題是掙錢,是如何掙大錢。在林子里商討完了,回家再和女人在飯桌旁商量,在炕頭上商量,在被窩里商量。但是,商量的最終結果卻是——錢是有本事的人掙的,像自己這般嘴臉只有弄莊稼、弄自家女人的本事兒,根本不配掙大錢。沉默幾日后心中還是癢癢,于是再去商討其他掙大錢的事。商討來商討去,最后商討得女人厭煩了,罵一聲“笨蛋”。男人若是怕女人的,也就忍氣吞聲了事,偏有不怕女人的,兩口子半夜打架的事便成了第二天女人們的熱門話題。雖然有時也談一些得意的往事,可談完之后大多是沉默,一副好漢不提當年勇的模樣。
位于林子邊緣的女人是看不清男人們的,而男人們卻能夠看清女人們的一舉一動。男人們云山霧罩扯上一通后,側身睡在地上,望著或想著心儀的女人,朦朦朧朧就進入了夢鄉(xiāng),在夢中和自己心愛的女人做出一番清醒時永遠也做不出的事來。
2
把男人們從香甜的美夢中吵醒的是一群孩子。
孩子們永遠是不安分的,他們整天在村子里跑來跑去,他們不但喜歡湊熱鬧,而且喜歡制造熱鬧,哪里熱鬧哪里就有孩子們的身影,哪里有孩子們的身影,哪里就有他們制造的熱鬧。
“傻子!”戴紅肚兜的女人最先出現(xiàn)在劉佳的視野中,她感到特別吃驚,不覺張口叫了起來。在她的感覺里,一個大女人在路上不穿褲子或裙子,只戴一件紅肚兜亂跑,那肯定是傻子。雖然在夜里她經(jīng)常見到娘赤裸著身子被同樣赤裸的爹壓在身下,并不停地呻吟和扭動??稍诖舐飞弦姷匠嗦阒律淼呐诉€是第一次,所以她的第一印象就是那女人是傻子。
“傻子來了?!眲⒓迅杏X到喉頭發(fā)緊,但其他的孩子還是聽到了她發(fā)顫的聲音。
“傻子來了,”仿佛一只大手把孩子們?nèi)w晃動了一下,他們?nèi)即蛄藗€哆嗦,然后集體發(fā)出一聲呼喊,“快跑。傻子來了!”
孩子們跑了一段路,有幾個膽大的一邊跑,一邊偷偷往后看,戴紅肚兜的女人似乎并沒有追趕他們,他們的心稍稍地放下來,腳步也漸漸慢下來,最后竟停下,等待著穿紅肚兜的女人走近。
戴紅肚兜的女人走到膽大的孩子們附近時,一些在樹林中乘涼的女人也得到了信息。她們是最見不得這種新鮮事的,聽說大路上有光腚女人,都拼命地跑了過來,頭頂上的太陽似乎好像也不那么毒了。她們邊跑邊系著紐扣,光腚女人提醒了她們的尊嚴,短短一瞬間,她們都成了圣女,缺一個扣子不系都仿佛褻瀆了她們的貞節(jié)似的。她們的汗水滴滴答答地灑在了地上,洇濕了衣裳。但她們?nèi)匀豢焖俚嘏芰诉^來。
孩子們的驚叫當然也吵醒了男人們,美夢中赤裸的女人不見了,多好的事情給攪散了。“媽的!”他們很厭惡地說。緊接著,樹林中女人的奔跑讓他們意識到發(fā)生了什么,他們懶洋洋地站起來,穿上衣裳,瞇著眼睛跑出了樹林。
塵土飛揚中,戴紅肚兜的女人自顧自地走著,口中還咕噥著什么。烈日對她似乎沒有什么影響,她的皮膚反射著凝脂一樣的光,這白玉般的光刺得所有在場的男人睜不開眼。男人揉揉眼睛,眼睛模糊了好一陣兒,這才真正看清了這個戴紅肚兜的女人。
看得出來,女人保養(yǎng)得很好,皮膚細膩而白皙。頭發(fā)是染過且拉直的,金黃金黃地垂下來,瀑布樣兒的。眉顯然是精心修過的,細長細長,讓人想起春天剛剛長出的嫩嫩的柳葉。眼睛黑黑的,亮亮的,呆呆地望著前方。挺直的鼻子下畫著清晰的唇線,使嘴唇顯得更加豐滿。紅肚兜高高地鼓起來,似乎里邊隨時會飛出一對白鴿兒。
女人的紅肚兜上繡的是鴛鴦戲水,做工的精致讓以刺繡自負的劉全的嫂子自愧不如。
如果這個女人穿著正常,站在她身邊的男人也會數(shù)不勝數(shù),更何況女人是赤裸著下身的。修長的大腿,以及大腿根部生長著的茂密的叢林,更讓男人們心往神馳。
“哎呀,哎呀!”老光棍兒東正喘息著,口水流得老長。
“東正,上啊!”有人不懷好意地推著老光棍兒說。
東正吸溜一下口水,扭頭喝斥道:“滾,我上你娘?!?/p>
人們都大笑起來,老光棍兒也不好意思地咧著嘴笑了。忽然,老光棍兒趔趔趄趄往前沖了幾步,險些撞到戴紅肚兜的女人身上。人群中再次發(fā)出哄笑。顯然,是老光棍兒身后的人惱怒地推了他一下。
老光棍兒的舉動仿佛提醒了人們,人們笑著、鬧著,拼命地把老光棍兒往女人身上推。“干什么,干什么!”老光棍兒驚慌地叫著、躲著,可他哪里躲得過那么多的手,最后,人們終于把老光棍兒按到了女人身上。有人甚至把他的頭按到女人胸脯上?!俺园?,東正,吃啊,香不香?甜不甜?”東正暈暈乎乎的,幸福得一聲不吭。
人群又亂了起來,男人們互相推搡起來,女人們也加入了其中。所有的男人都愿意別人把他往女人身上推,有的甚至借力拼命地撞擊著這美麗的女子。女人們也瘋狂了,她們把不是自己男人的男人推到了女子的身上,同時發(fā)出尖厲的呼喊,好像被男人們撞擊的不是別人,而是自己。混亂之中,究竟是誰撞了誰,誰親了誰,誰又在誰的胸部或襠部抓了一把,全然不知。
太陽依然毒辣辣地照著大地,照著這群瘋狂的男男女女。
如果不是劉德正從鄉(xiāng)里開會回來,這場鬧劇不知該在何時結束。劉德正是村支書,每天都去鄉(xiāng)里開會,開完會就到飯店里去吃飯,吃完飯回來就到樹林里乘涼。今天,他剛回來就趕上這樣一個混亂的場面。
“干什么,干什么?快住手!”他以為是誰家打架,急忙喝斥著,走上前去。
外層的人看到支書,急忙往后退,里層的人還在擁擠??吹胶瘸鉀]起作用,劉德正從路邊上撿起一根樹枝,沒頭沒臉地抽打起來。吃了痛的人剛想罵娘,扭頭看是支書,嚇得急忙往后撤。
人們終于全部散了開來。
戴紅肚兜的女人很顯然受到了驚嚇,她抱著肩膀站在那里,眼中閃出驚恐的光。
看到女子的劉德正吃了一驚,他只感到眼前一亮,大腦中頓時一片空白。他經(jīng)歷過的女人可以說是數(shù)不勝數(shù),但卻從沒有見過如此美艷的女人,美得讓他的呼吸都有點兒急促??伤吘故且娺^世面的人,馬上就醒過神來,沖著人群大罵起來:“我日你娘,沒看見她是個傻子嗎,欺負傻子算什么本事,娘的,滾!”
看到支書發(fā)了怒,圍觀的人們猢猻般散去了。
“寧寧她娘,回家拿兩件衣服去。”劉德正威嚴地說。寧寧是他的女兒。
3
支書的一頓臭罵,讓圍觀的人們感到索然無味,他們這才感覺到陽光的炙烤。在陽光的暴曬下,一群男男女女懶洋洋地回到了樹林中。沒有一個人敢嘟嚷半句,也沒有一個人敢再待在現(xiàn)場。在他們心中,除了支書的威嚴,還有自覺理虧。蟬兒的叫聲重新出現(xiàn)在他們的耳畔,在大樹林里,人們第一次感覺到蟬叫聲的嘶啞和焦灼,他們的心中也都是火燒火燎的,一種難以壓制的東西拼命地涌動著,隨時就要爆發(fā)樣地涌動著。他們感覺到了一種饑渴,一種難以言說的饑渴。
到了樹林里男女自動分開,他們各自回到各自的領地。男人們第一次沒有脫光衣服,女人們也第一次沒有光著脊梁。他們都默默地坐著、躺著,想著自己的心事。
女人們總是健忘的。沉默了好一會兒,劉全的嫂子開口說:“這么好看的女人傻了怪可惜的!”
僵局一被打破,馬上就有人附和,緊接著,樹林中又熱鬧起來了。
“是??!”有人感嘆道。
“這個女人從哪兒來的呢?看樣子不像咱們這地方的人?!?/p>
“恐怕是城里人吧?”
大家正在七嘴八舌地談論著,劉德正家的來了。大家急忙圍過來探聽消息。
“穿上衣裳了嗎?”
“這女人是哪里的?”
“她是怎樣傻的?”
對于大家的提問,德正家的并不回答,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好像故意在吊她們的胃口。最后看到她們實在忍不住了,這才慢吞吞地說:“你們別看這女人傻,她并不全傻,她還記得她家的電話號碼呢!我們家德正按號碼打過去,那邊人說,她傻了好長時間了,整天瘋瘋癲癲的,也治不好,就不再管她了?!?/p>
“她家的人真狠心,一個大活人,說不管就不管啦,要是我非給他拼命不行?!?/p>
“俺家德正心軟,有心想把她留下來,可我不愿意。一個傻子,留她有什么用?!?/p>
“咋沒用,德正叔左邊抱著你,右邊摟著她,給你干一會兒,再給她干一會兒,哈哈……”劉順家的說。
“胡吣,你德正叔是那樣的人么?”
“德正叔!”劉順家的冷笑一聲,“德正叔是好人,誰家娘們兒不知道。聽說德正叔每次出門回來你都脫了褲子讓他試試,有沒有這回事兒?!?/p>
“你瞎說!”德正家的紅了臉。
“我怎么瞎說,依德正叔的年齡,一天也不過就一次,次數(shù)再多就抬不起頭了。”
“要是德正兄弟把她留在家里,可就能天天抬頭了。”劉全的嫂子說。
“哈哈哈……”所有的女人都笑了起來。
“不跟你們說了,沒勁兒?!毕氲酱蠹叶荚谌⌒λ?,德正家的站起來,一扭一扭地走了。
“唉,大兄弟家,看緊點兒,別讓德正兄弟天天抬頭。”劉全的嫂子大聲說。
看到德正家的走遠了,一向不愛多說話的少英家的突然說:“既然這女人沒人要了,不如就在咱村里給她找個家算了?!?/p>
說完又向著四奶奶說:“你說呢,四奶奶?”
這話正對四奶奶的胃口。四奶奶有一個獨生兒子根柱,長得五大三粗的,脾氣也好,可就是稍微缺點兒心眼,平時如果不和他仔細交談還真看不出來。四鄰八鄉(xiāng)說媒的沒少騙了他酒喝,眼看四十多歲了,家里還沒人。
“是啊,四奶奶,干脆把這個女人弄到你家根柱的床上算了?!?/p>
“就是不能成夫妻,根柱這輩子也算嘗到女人的滋味了?!?/p>
四奶奶本來就發(fā)愁兒子的婚事,眼看兒子娶媳婦是沒指望了,現(xiàn)在送上門來了一個比兒子還年輕的女人,為什么不把她弄到家里,給兒子做媳婦呢?
女人是禁不住慫恿的,更何況是四奶奶這樣的一個寡婦。兒子就是她的所有,就是她的一切。為了兒子,就是讓她割下身上的肉也毫不含糊。幾十年來,除了媒人上門來的時候,她會痛痛快快地拿出錢來置辦酒菜外。她從不舍得亂花一分錢,平時頭痛發(fā)熱,她從沒有找過醫(yī)生,新衣裳更沒舍得扯過一件。她把每年的收入攢起來,十張一塊的換成一張十塊的,十張十塊的換成一張一百的。她就這樣苦熬著,積攢著,預備有一天給兒子娶媳婦用。究竟有多少錢,連她自己都不清楚,她只知道,一百塊的大票塞滿了三雙棉鞋。現(xiàn)在機會終于來了,天上掉下來了個女人,這樣好的機會怎么能錯過呢!她知道機會錯過就不會再回來,錯過這個機會就可能讓她后悔一輩子。她就這樣決定了,兒子那里根本就不用商量。在她的家中,她說的話兒子從沒有反對過,她怎么說,兒子就怎么做。
“根柱,根柱,過來?!彼哪棠虒χ鬟叴舐暫敖兄?。
“唉?!甭牭侥赣H的叫喊,根柱馬上穿起衣裳走過來。
當根柱走到離女人們的領地十幾米的地方,他站住了:“干什么呀,娘?”
“過來呀,根柱,給你說個媳婦你要不要?”劉全的嫂子大聲說。
根柱小心翼翼地走過來,因為娘告誡過她,不能到這邊來。
“根柱兄弟,走,我給你要媳婦去?!笨吹礁叩搅怂哪棠痰纳磉?,劉全的嫂子一下子拉住了根柱,不由分說,風風火火地就往支書家走。四奶奶也緊跟了過來。
離支書家很近了,根柱看看身后,跟來的不僅有娘,還有很多女人和男人。根柱心中有點兒怵,他不但怕他娘,還怕其他人,更怕支書。有一年夏天,他從地里回家,聽到娘的屋子里傳出一種聲音,這種聲音只有在晚間才偶爾可以聽到。他冒冒失失走進去,支書正在他娘身上忙活著。支書看到他,并沒有停下來,反而氣喘吁吁地說:“滾,我日你娘你看啥?再看,我踢死你個龜孫?!彼泵ν肆顺鰜?。從那以后,每次看到支書,他都心慌氣喘。
支書家的門關得緊緊的,一群人敲了好一會兒支書才開門出來。
“干什么?”看到這么多人,支書不覺吃了一驚。他當了大半輩子支書,無論村中出了什么事,從沒有這么多人堵過他的門子。
“干什么?”看到人們并不像鬧事的樣子,他的膽子又大了起來,手也順勢掐在了腰間。
“傻子呢?”劉全的嫂子問。
“走了?!彼麤]好氣地說。
“咋走了?”人們問。
“趕走了唄,難道還要我養(yǎng)活她?”
“往哪兒走了?”
“往北。”
“抓緊追,跑不遠,一定能把她追回來?!眲⑷纳┳油屏艘幌赂谝蝗喝说拇負硐氯鐾染屯弊啡チ?。
“你們要干什么?”支書問。
沒有人回答他,也沒有人顧得上回答他。他呆呆地看了看飛揚的塵土,轉過身,關上門,生他的悶氣去了。
4
根柱終于娶上媳婦了。雖說這媳婦是撿來的,可畢竟是女人,并且還是個年輕貌美,讓許多男人都垂涎的女人。
“東正,早知道能留下這女人,忘了讓你先嘗嘗鮮了?!睒淞种?,男人們開著東正的玩笑。
“東正,你想根柱的女人么?那天,真便宜了你老小子,那女人的奶子都快讓你揣熟了?!?/p>
“根柱這缺心眼的東西有福,雖說這女人有點兒傻,可身子好哇。我只說光腚女人好看,誰知道穿著衣服的女人更好看,更讓人想。昨天那女人一身紅,鬧得我心都癢癢了。那胳膊,那腿兒,那臉蛋!嘖嘖……”他向周圍看了一圈兒,看到別人都在笑,就又說,“誰敢說你們的心不癢癢?根柱這個缺心眼的家伙,真有福氣呀!”說完竟又嘆了口氣。
“誰說根柱缺心眼,那家伙一點兒也不缺心眼。你說那家伙要是真缺心眼的話,咋會弄那么好呢?那女人哼唧得讓我在外面都受不了?!币粋€昨晚聽房的人說。
“那你也進去呀!”
“我哪敢吶,你嫂子就在跟前呢?!?/p>
“那不正好嗎,你兩口子在外面,根柱兩口子在里面?!?/p>
“那不地震才怪呢?!?/p>
“滾吧你?!?/p>
“四奶奶這次破費不少,光席面就擺了二十桌?!?/p>
“四奶奶有錢,年輕的時候可是咱村最好看的媳婦呀?!?/p>
“好看頂屁用!”
“好看就是錢,是不是,東正?”
東正見人們又把矛頭指向了自己,急忙說:“看著我干什么,我又沒找過她?!?/p>
正在這時,只見樹林外一個孩子飛快地跑過來,大聲喊著說:“警察來了,警察抓根柱來了?!?/p>
人們不禁一怔,馬上站起來,穿好衣裳向根柱家跑去。
離根柱家還有很遠,就看到一輛警車停在他家門口,警燈一轉一轉地亮。只見根柱兩手放在肚子上,顯然是上了銬子。他低著頭從家中出來,后面兩個警察緊緊跟隨。走到警車前,兩個警察吆喝了一聲:“上去?!备怨缘厣狭塑嚕瑑蓚€警察也隨即跳上車,關上車門,警車呼嘯著揚起一陣塵土遠去了。
四奶奶站在門口,望著警車遠去的方向,木訥訥的,一副可憐而又無可奈何的樣子。
人們黑壓壓地站在那里,猜測著、議論著,明知不起任何作用,他們還是安慰著四奶奶,安慰著這位剛剛經(jīng)歷了巨變的無助的老人。
“快去找支書?!庇腥诉@樣喊。
一句話提醒了大家,人們都隨聲喊著:“對,去找支書。”
大家簇擁著四奶奶,仿佛四奶奶是大家的救星似的。四奶奶的兩條腿機械地邁動著,邁動著,每走一步,她都感覺十分的吃力,好像所有的力氣在昨天的宴席上全用完了。她感到前所未有的難過,對于生活,她歷來默默地承受,用自己柔嫩的身體默默地承受著,不但承受勞動的疲憊,還要承受來自于男人的欺凌。根柱他爹死的那天,她想到了死;一個個男人在她的身上喘息的時候,她想到了死;女人們在背后指桑罵槐的時候,她也曾想到過死??墒?,可是死是一件多么艱難的事啊,因為她還有一個兒子,一個弱智的兒子,一個整日受人欺負的兒子。她總這樣想,只要她活著,就能保護他,保護他不受欺負??扇缃瘛?/p>
“支書,開門。”
“德正,開門?!?/p>
一片嘈雜聲中,劉德正開了門?!坝衷趺蠢??”他生氣地問。
“根柱被抓走了,根柱被公安局抓走了!”
“剛才,沒多大一會兒?!?/p>
“哦,我知道啦,你們都回去吧?!?/p>
“那你得想個辦法呀?!彼哪棠掏蝗皇暱蘖似饋?。她撲通一聲跪在了劉德正面前,“大兄弟,你給我想個辦法吧。我求求你啦!”
“起來,快起來,這算什么樣子?!眲⒌抡槐菊?jīng)地說。
“好兄弟,救救我的孩子吧?!彼哪棠谭怕暣罂蕖?/p>
“快起來,你再不起來,我就不管了?!?/p>
旁邊有人把四奶奶拉了起來。劉德正抬起手看看表說:“現(xiàn)在已經(jīng)快十一點了,我走到那兒他們就下班了,你們先回去,我先給龐所長打個電話,看是怎么回事。”
他把頭轉向四奶奶:“你先回家,一會兒我給你說信兒去。對了,你先準備五千塊錢,爭取給他們兩個錢完事兒。”
看到支書答應下來,四奶奶這才稍微放下心。她深深地看了劉德正一眼,然后轉過身慢慢地回家去了。
吃過午飯,劉德正就到了四奶奶家。四奶奶見他來了,急忙讓他到屋里坐。劉德正進屋坐下,小聲對四奶奶說:“是有人告的,告根柱強奸。這要是沒人告還好辦,可現(xiàn)在有人告哇,告的還是強奸,這可是坐大牢的罪名啊?!?/p>
“那該怎么辦?”聽說要坐大牢,四奶奶更慌了。
“怎么辦,你先給我錢,我到鄉(xiāng)里想想法子……”他又沉吟了一下。
四奶奶把錢遞給他,小聲說“這是五千五,你數(shù)數(shù)。”
劉德正一把抓過錢,數(shù)都沒數(shù)就塞進了自己隨身帶的包里。
等了一會兒,四奶奶看他并沒有要走的樣子,又去給他倒了一碗水,一邊倒一邊問:“大兄弟,還要什么嗎?”
“嗯,不要什么了?!眲⒌抡A艘幌?,“根柱家的在那屋么,我去看看她。”
“什么?”四奶奶的手一哆嗦,水碗一下子掉在了地上,摔得粉碎。
“咋啦,你不愿意?”劉德正一腳踢開地上的碗渣,惡狠狠地說,“那,根柱的事我就不管了。”
“大兄弟,大兄弟……”四奶奶語無倫次地說,“我來陪你行不行?”
“滾,你這老東西,你以為還是年輕那時候嗎?哼!”劉德正說著,出了四奶奶的屋子。
四奶奶身子一軟坐在了地上,眼淚默默地流了下來。她清晰地聽到了劉德正的大笑聲,兒媳婦的驚叫聲。然而,只一會兒的工夫,一切就都消失了。許久許久,她仿佛聽到了床板有節(jié)奏的咯吱聲和兒媳婦痛快淋漓的呻吟。她捂住耳朵,可聲音還是阻隔不住,幻覺中,兒媳婦的呻吟比昨天晚上的更響、更瘋狂。
“娘??!”四奶奶在心中叫了一聲。
太陽偏西的時候,劉德正才從根柱的屋子里出來??吹贸?,他很疲憊,也很滿足。他伸了伸懶腰大聲地說:“明天我讓龐所長放人?!?/p>
聽到劉德正的腳步聲遠去了,四奶奶這才敢走進兒子的屋子。兒媳婦光溜溜地躺在床上,地上扔著一堆衣裳,紅肚兜就在最上面,那么紅,那么艷,艷得耀眼。
四奶奶彎腰撿起衣裳,走過去給兒媳婦蓋上。就在這一剎那,她看到了淚水,淚水就在兒媳婦的臉上,就在兒媳婦的臉上汪洋著。
“兒啊,我對不住你呀?!彼ё×藘合眿D,淚水又一次無聲地流了下來。
夏夜,短暫而黑暗,就在這短暫的黑暗中,一些不安分的東西躁動著,它們像霧一樣流淌,流淌,流淌……流進誰家的院子,又流進誰家的屋子。在這種不安分的東西的鼓動下,家家戶戶的屋子里都傳出了一種聲音,這是同一種聲音,是一種極力忍受的聲音,也是一種極力宣泄的聲音,更是一種巨大雄壯的聲音。正是這種聲音,才使玉林村延續(xù)至今;正是這種聲音,才使玉林村的人們充滿了希望。
這種聲音,匯成了一曲雄偉的交響曲,匯成了一曲震天撼地的交響曲。而在這震天撼地的交響曲中卻傳來了四奶奶撕心裂肺的叫喊聲:“快來人哪,俺根柱家的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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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士點評:
性,在某種程度上似乎是權力的象征,在這篇不足萬字的小說中,這個象征得到了焦點式的集中,本來美好純潔的性遭到玷污和毀滅,其中的丑陋與罪惡也得到了放大。美麗的戴紅肚兜的女人,無疑是美好的性的象征,以傻和裸體形象出現(xiàn)的她,一方面是純潔無邪的性的象征,另一方面卻意味著她是最無力的人,甚至無法選擇自己的配偶,只能受人擺布,嫁給寡婦四奶奶的傻兒子根柱。然而,四奶奶仍是一個弱者,不僅不能保護自己,更不能保護自己的兒媳,最終,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兒媳被玉林村最高權力者劉德正蹂躪致死。這個驚心動魄的故事就發(fā)生在一個生氣勃勃的鄉(xiāng)村,悲劇發(fā)生時,卻只有一個寡婦在承受在哭喊。悲乎哀哉!
點評人:復旦大學比較文學博士 梁丹丹
網(wǎng)友評論:
月兒在林梢:這樣的小說能給人一種很真實、但同時又很沉重的閱讀感。至今還游移在農(nóng)村的封建陋習看似一個思想觀念問題,但徘徊經(jīng)年的“農(nóng)業(yè)、農(nóng)村、農(nóng)民”問題才是根本所在。
笑對人生:愚昧中的愚昧也有著希望,欲望中的欲望卻到處是看見和看不見的骯臟;是草根沒有了倔犟?還是生活中到處都充斥著欲望?
楊光路:作品展現(xiàn)了一幅粗獷豪放且?guī)в杏廾辽实泥l(xiāng)風民俗,紅肚兜女人悲慘的命運簡直令人目瞪口呆,痛心疾首。由此看來,建設和諧社會該是何等重要,何等迫切。
月色清冷:一幅原生態(tài)的民俗圖,紅肚兜暗喻了堅貞和純潔,卻被如此地玷污,誰之罪?
特約編輯:彭 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