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見證

“五一”黃金周的最后一天，我們一行四人往南江參加“南江詩詞楹聯(lián)學會成立十周年”活動并事采風。路經(jīng)廣元市元壩區(qū)“柳橋”，一座牌坊巍然立于108國道一側(cè)。經(jīng)過了紛紛戰(zhàn)亂、“文革”風雨，牌坊孑然獨立，本身就是奇跡。

進入革命老區(qū)南江縣境內(nèi)，總覺有一種非同尋常的味道撲面而來，是山更雄奇?水更碧綠?樹更蒼翠?確實，車行山間，道路雖然平整寬闊，但夾道大山仍給人以逼人的氣勢。南江河清澈如練，溫溫順順，匯淵聚潭，奉獻給路人不斷變換的如畫的鏡面，卻又一刻不愿歇息，緩緩南下。但數(shù)十公里的綠色長廊，使厭倦了水泥森林的不速之客頓時神清氣爽。最扯眼球的，是森森翠柏。

“寒煙散空香霏屑，千樹萬樹江頭列”，南江也有數(shù)十里的古柏林長廊。與川陜路“翠云廊”古柏不同的，南江的古柏林巍巍然聳立江頭；川陜路又名“金牛道”，古柏聳立山脊，俗稱“張飛柏”，而南江古柏林沿古川陜通道“米倉道”而聳翠，俗稱“皇柏林”。

無暇考證，只是欣賞皇柏林。柏樹歷冬不凋，是上好木材，柏籽柏葉皆可入藥，按藥王醫(yī)圣張仲景說法，“久服輕身明目”，這對當了十數(shù)年“知青”的我，自然倍感親切，更何況這里是巍巍皇柏?“頭角摧裂蹲羆熊，枝干偃蹇森鐵銅。聯(lián)肩踏背紛攫拿，群精嘯聚來怪風。初疑卷展昌黎圖，光怪陸離驚心目。又疑畫敞寒林圖，枯淡瘦勁醫(yī)塵俗。變態(tài)過眼無定形，但覺衣袂皆流馨。我欲醉倒夢茯苓，惜此樹下無茅亭……”優(yōu)美的詩句，將人們對皇柏林的崇拜，對古柏的千姿百態(tài)，描摹得活靈活現(xiàn)。眼前的古柏，或虬枝怒張，盤根錯節(jié)，或倔強崢嶸，千姿百態(tài)，或端莊挺拔，欲撐蒼天，或翠葉蓊郁，濃蔭如蓋，比如譽為“皇柏王”的一棵，高數(shù)十米，在樹下是看不見樹尖的，估計其直徑在1米以上。我與另一文友合圍不著。據(jù)介紹，皇柏林柏樹最粗壯者為5人合抱，最高者約50米。

民間賦予皇柏林豐富的人文內(nèi)涵?！盎拾赝酢痹缫驯簧耢`化。經(jīng)年累月，人們對她燒香掛紅，頂禮膜拜，求佑祈福。對柏王樹干半榮半枯現(xiàn)象，老百姓也賦予了美好的傳說。一說唐武則天執(zhí)法甚嚴，時章懷太子犯事被貶蜀地途中，倚樹歇息，柏神顯靈化為老者，扯衣襟為太子生火取暖，是以樹干半邊干枯。一說南江一縣令腐敗，民不聊生。柏王顯靈，投夢皇帝，說縣令連柏樹的油水也榨干半邊，要皇帝治貪。于是民間奉皇柏王為神靈。

據(jù)南江縣志記載，明朝邑令倡植柏樹以護行道，但專家考證一老死古柏，其栽種年代更為久遠。或傳劉邦沿米倉道進取西川時所植，民間稱此為“漢柏”?；騻鲝堬w鎮(zhèn)守川北巴州，令軍民遍植柏樹，此說與金牛道“張飛柏”吻合?；蜓浴盎拾亓帧蹦苏聭烟诱?zhí)泼骰始臃?。不管如何，皇柏林是先人遺留的寶貴財富，種樹護樹蔭被后人，民間亦多護林佳話，是不爭的事實。

“九寨歸來不看水，黃山歸來不看山，到了光霧山，山水一起看?！痹缭谄甙四昵埃揖吐犛腥绱苏f法，前前后后已三次領(lǐng)略南江光霧山風情。這次重上光霧山，最大的收獲是與佛有緣。

在陶醉了珍珠溪“十八月潭”的瑤池美景，傾倒于“仙女巖”的國色天香，隱隱約約感覺，似乎我與佛有緣。

我們于5月5日取環(huán)形旅游線路游賞燕子巖。雖然汽車將我們送至山腰，但數(shù)公里的登山路，還是令人望而生畏，更何況下山更比上山難。一上一下，小路逶迤，有時陡峭如掛，這對我們這些已近暮年者。自然十分費力。好在無限風光在險峰，“世之奇?zhèn)ス骞址浅Ｖ^，常在于險遠”，旖旎的風光風物，不斷地刺激著我們。勾引著我們，興奮著我們，使我們不斷地攀登前行，去獵艷獵奇。燕子巖石林矗立。七秀峰猶如七位仙女亭亭玉立，換一角度，又如眾仙朝圣。其實，我們也是來朝圣，我們?yōu)榇笞匀坏墓砀窆ざ鄯次?。所以，下午我們?nèi)匀痪穸稊\地前往焦家河景區(qū)游感靈寺。

焦家河水美賽九寨水，為潭為淵，玉鑒彩瀑，湖光山色，一步一景，景景相異。兩岸翠峰如簇，山花爛漫，竹樹蓊郁，蒼翠欲滴。這里真是神仙住的地方。依山傍水的感靈寺占地約3000平方米，建有彌勒殿、觀音殿、藥師殿等，渾然一體，精致玲瓏。我們拾級而上，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大門楹聯(lián)：“法亦如是佛亦如是如是觀之如覺慧；天乃有報人乃有報有報得以有感靈?！弊屑毱肺?，聯(lián)義深得個中三昧。天人合一，人有覺悟，就有心靈感應(yīng)，心中有佛即為佛，心即是佛，是以全在感應(yīng)。品味對聯(lián)后，我回首環(huán)視感靈寺周邊環(huán)境。忽然發(fā)覺對面山巒絕壁有一尊巨佛頂天立地，巨佛雖高高在上，卻面容慈祥，莊重大方。栩栩如生。更為奇妙的是，大佛像附近石壁上竟然還有一天生的慈眉善目的觀音像。觀音懷抱嬰兒，竟然頭頂光環(huán)，這就更添神秘。再仔細觀看膜拜，大佛五官竟是一表示佛旨的“礎(chǔ)”符號，大佛的頭部竟然又成為一“籃”字。

人在畫圖中，表里俱澄澈，有所感必有所應(yīng)，于是靈驗。誠所謂：“到此無二心，只須念佛；個中證三昧，詮在當下?！?/p>

于是有句：蒼天厚眾生，有緣獨登臺，我思故我在，時時拂塵埃。

由光霧山到漢中，才真切感到“踩一腳油門就可到漢中”，此話千真萬確。雖跨二省，不過百余里路程。作為說漢語、寫漢字的漢族人，不到漢中，不知會留下幾多遺憾。作為土生土長的南江人，對漢中，早就心向往之。機緣湊巧，我們于5月7日終于來到漢中。作為漢朝立國的大本營，漢中自有其獨特之處。于是我們尋找。

漢中歷史太悠久，梁山、斗山舊石器遺址訴說，早在一百二十萬年前，漢中人的祖先已在此刀耕火種，狩獵漁樵，繁衍生息。漢中文化太厚重，已發(fā)現(xiàn)的三千余處大小景點昭示著曾經(jīng)的輝煌。漢中富饒，魚米之鄉(xiāng)小天府，秦嶺漢水大氣象。漢中文化多元，應(yīng)是秦巴文化為主，并與隴文化、楚文化相交匯，蜀韻、秦風、楚俗以及羌習交融撞擊，孕育出更加璀璨的文明之花。漢中美麗，最美的美人褒姒足可亂國亡國，可謂美到極致，周幽王可算是至情至性人，他寧要美人不要江山；石門石刻是書法法書，足令任何書法家傾倒，“高祖受命，興于漢中道”，《石門頌》一語道破劉邦成就漢家基業(yè)所在，但更具有美學意義?！妒T銘》等“石門漢魏十三品”被日本書法家譽為“日本之師”；南湖、紅寺湖像鑲嵌在漢中平原的兩顆明珠熠熠閃光。漢中人智慧，漢中人開鑿的通達南北的褒斜道，與萬里長城、大運河同為三大工程；張騫通西域，中國開辟“絲綢之路”第一人；蔡倫造紙，更是中國“四大發(fā)明”之一；“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的西漢三杰之一的張良功成不居而急流勇退，早就知曉“兔死狗烹、鳥盡弓藏”的潛規(guī)則；“功蓋三分國”，智慧化身諸葛孔明于漢中苦心經(jīng)營，鞠躬盡瘁，終于勢成三足，使魏、吳不得逾越，保全了蜀國。

漢中武侯祠內(nèi)一皂角樹拔地而起，高聳入云，濃蔭如蓋。樹齡在400年以上。其枝葉繁茂，又透出許多秀氣，我突然來了靈感，“皂角樹老了也不長刺”?；仡櫵姷脑斫菢?，確確實實，經(jīng)過風霜磨蝕，都不長針刺。

這如同人生。歷史上，多少少年心性，熱血沸騰，總想為民請命建功立業(yè)者，現(xiàn)實卻很無奈，若想要自娛自樂，總得歸于心平氣和，與世無爭。忽然想到漢中人張良，“留侯”留不住，劉邦先誅文武雙全的韓信，逼走“滄海得壯士，椎秦博浪沙”，“運籌策帷帳之中，決勝千里之外”，號為“謀圣”的張良。“愿棄人間事，意隨赤松子”，張良看透了社會，幡然醒悟，歸于心平氣和。忽然想到梁山好漢，他們打打殺殺，希圖“博得個封妻蔭子”。現(xiàn)實卻是殘酷的，一百單八將最終因被權(quán)奸陷害，冤死者十之七八，還是“智多星”高明，歸隱林泉。再觀眼前，武侯墓松柏蒼翠，墓草萋萋，匾額上，赫然四個大字“三代遺才”，人我凡眼。諸葛實為中華智慧化身，因無比忠心，很得皇家欣賞；無比智慧，很得民間崇拜，所以一副楹聯(lián)很能概括這位同時活在帝王與平民心中的睿智者：“古石幽香名士骨，蒼松翠柏老臣心。”所以，諸葛先生實在匹配“名垂宇宙”四個金光閃閃的大字。又一對聯(lián)人眼，上聯(lián)是：“成大事以小心一生謹慎”，漢朝實在是氣數(shù)將盡，諸葛先生殫精竭慮鞠躬盡瘁小心翼翼一力扶持，到了劉禪這個劉氏不肖子孫時，終于連三分天下的局面也無力支撐了。

人實在拗不過天啊。

我們一行于5月8日回到廣元市。幼時川北農(nóng)村把出外見世面稱“見大廣”，估計是多年來廣元地位影響。查史料，元代南江曾隸屬于都元帥府事的利州。筆者農(nóng)民出身，“修理地球”時往巴中縣恩陽鎮(zhèn)賣洋芋種，只覺得到過恩陽鎮(zhèn)是“見大廣”，后來又到過巴州鎮(zhèn)即巴中縣城關(guān)鎮(zhèn)，賣完洋芋種買了布票，贏弱之軀負著巴中特產(chǎn)蓮花白逛巴州鎮(zhèn)，當然更有了“見大廣”的感覺。1980年上大學，廣元當時隸屬綿陽地區(qū)，是必經(jīng)之路，只見廣元縣城樓房瓦屋，鱗次櫛比，一望無際，那才是真正的“見大廣”。

川北重鎮(zhèn)廣元市古時曾名興安、綿谷、西益州、黎州和利州，在十三世紀末，元朝中央政府平定蜀北之后設(shè)廣元府，是為“廣元”得名之始?！稄V元府記》有言：“廣元之義，其義則曰廣大配天地，其在《春秋》則謂一為元。今天下一統(tǒng)，其亦廣元二字有一開其先乎?”還有“廣配乾坤”等語。故步自封也是“國粹”，但國人更喜歡自封“開先”、“肇始”、“創(chuàng)新”、“宏大”一類頭銜。廣元市就不缺“開先”人士。最著名者，據(jù)權(quán)威郭沫若老前輩考證，這里誕生了一個了不起的人物——武則天。武則天敢以牝雞司晨，為了獲取最高權(quán)威而無所不用其極，翻手為云，覆手為雨。比如為了爭寵而扼殺親女，為了攬權(quán)而誅恭諸親子。比如貶廢太子李賢于巴州，又派左金吾將軍監(jiān)督，此人揣摩最高領(lǐng)袖意圖而逼迫廢太子自殺，可最終也遭武則天問罪貶謫，武氏又假惺惺地為李賢舉哀。因其殘酷，傳說她的兒子李賢為避禍全身不得不作詩，說自己是藤上剩下的最后一顆也是最小最弱的瓜了，委婉的勸諫，要母親武則天給她自己“保瓜留種”，以圖保全性命。這首《黃臺瓜詩》是這樣的：

種瓜黃臺下，瓜熟子離離。

一摘使瓜好，再摘使瓜稀。

三摘尚自可，摘絕抱蔓歸。

詩句中“好”、“稀”、“可”字透露出對于最高權(quán)力的畏懼及諂媚。李賢素有賢名，但太不懂政治，你離心離德，我就斬盡殺絕。此于最高權(quán)力之爭的殘酷性可謂“開其先河”。武則天老是異想天開，比如造字，登基女皇，就給自己取名為“望”。廣元皇澤寺就展示了她造的許多字，比如“地”，將山、水、土三字合寫，為上中下結(jié)構(gòu)，是為“室”。

“性明敏，兼涉文史”的武則天，是個有爭議的女政治家。郭老先生則對她情有獨鐘，親自往保存有“武則天真容”的廣元皇澤寺考察，親自撰寫有關(guān)武則天的論文而為天下釋疑，親自題詞“廣元皇澤寺”，親自撰聯(lián)：“政啟開元治宏貞觀；芳流劍閣光被利州?！弊屑毚?。老先生其實心情矛盾，上聯(lián)過于溢美，下聯(lián)倒似乎切合實際。但上下聯(lián)卻不相稱。現(xiàn)在山西也在爭奪武則天的出生地地位，武則天豈是“光被利州”所能拘囿?世人心其實也是矛盾心，皇澤寺的一副楹聯(lián)可資說明：“史分正稗褒耶貶耶非定評如果平心論豈止六宮粉黛無顏色；理分長短抑也揚也實難度何妨放眼量曾經(jīng)萬國衣冠拜冕旒?！?/p>